第39章 日後 2.5更
屋檐下的廊燈在夜風中晃了又晃, 光暈投下的影子在角落處輕輕交織着。
冬夜裏,廊燈的光宛轉又昏黃,清淺映在兩人側頰上, 宛若璧人……
良久,陳倏從她雙唇上挪開,明顯意猶未盡, 卻沉着聲道,“反悔了, 還是攢着比較好。”
原本他就将她抵在角落處, 棠钰看着他, 兩側顴骨處各浮了一抹緋紅, 若胭脂一般, 落在他衣襟上的指尖也不由攥緊,目光微微挪開, 不怎麽敢直視他。
聽到他的話,又錯愕看了他一眼。
陳倏溫和笑了笑, 唇間慢慢貼近她耳畔,輕聲道, “攢多了, 再一起還……”
棠钰眸間微滞,心跳倏然加塊, 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張臉紅得更厲害, 目光也更不知曉應該放到何處才好。
見她窘迫,陳倏不逗她了,笑着松開雙手,又側目朝着一側搖着尾巴的糖糖嘆道, “走了兒子,我們回去睡了!”
那聲兒子叫得調侃,又仿佛應景。
棠钰先前的緊張也仿佛在他這一句打趣聲中緩緩散了去,目光溫柔得看眼前的一人一狗。
狗糖糖剛才一直在一側歪着頭,看着兩人親親,懵懵不知道他們兩人在做什麽,但終于聽到自己的爹叫自己的名字了,狗糖糖激動得“汪汪”叫了兩聲,大聲宣告自己在這裏,狗尾巴也讨好得搖個不停!
“我帶我們家兒子回去了,你早些休息。”他同棠钰交待一聲,似一語帶過,而後轉身。
陳倏轉身,糖糖也跟着轉身,一人一狗從長廊處往陳倏的屋子回。
狗糖糖個頭小,腿又太短,但陳倏走得不快,衣襟連訣,翩若出塵。廊燈微光下,一人一狗在夜色中并排走着,并無突兀,反而溫暖又和睦,如同夜色下的一道柔和風景。
棠钰嘴角不覺揚了揚,卻恰好,見到陳倏也在一面同糖糖說着什麽話,一面回頭看她。
目光不期而遇,兩人都看到彼此,也都微微頓了頓,繼而又各自會意,低眉笑了笑,分開了彼此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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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糖懶慣了,不想走了,擡起前腿撒着嬌得要陳倏抱,沒遂意,“汪汪”得抗議着。
夜風微瀾,長廊上的燈盞輕輕晃了晃,陳倏還是拂袖抱起糖糖。
糖糖舒服得在他懷中哈着氣,一幅鬥争勝利的得意模樣,同它原本的憨厚混在一起,遠處,棠钰忽然覺得它真同陳倏很有些像。
思緒間,陳倏又握住糖糖的爪子,遠遠朝她揮手笑了笑,口型上說了聲很輕的“晚安”……
不知為何,這一幕,讓棠钰心中觸動。
亦覺心底微暖。
……
回屋路上,陳倏抱起狗糖糖舉着高高,“兒子!看到沒~你娘朝你爹笑了~”
狗糖糖嗷嗚一聲,怕摔下來,小腿兒一個勁兒瞪着。
陳倏又笑了笑,溫柔蹭了蹭它鼻子,“今日高興,你到床上睡。”
這句,狗糖糖還是能聽懂的,趕緊“汪汪”叫了兩聲。
***
翌日,棠钰和陳倏都很早就醒了。
今日祖母的眼睛要解紗布,祖母一定一大早就會醒,睡不着。
劉大夫也會很早就來,劉大夫來之前,祖母這裏還有很多事情要照料和準備。兩人都分別早起,在來祖母屋外時又不期而遇。
兩人眼中都有意外,又仿佛都不意外。
“這麽早?”棠钰輕聲。
“我來看看,祖母這裏有沒有要幫忙的……”溫和應聲。
棠钰輕“嗯”一聲,而後扣門。
祖母在屋內應聲,是醒了。
棠钰正欲推門而入,他伸手牽住她衣袖,“等等。”
棠钰疑惑看他。
他伸手,随意般摘下她頭上的一枚落葉,應當是方才來的時候樹上落下的,正好落在她頭上,她心中想着外祖母的事,方才并未覺察。
他伸手,衣袖拂過她頭頂,帶着淡淡的白玉蘭香氣,稍稍讓她怔了怔。
這樣的動作原本算不得親近,但陳倏仿佛能讓所有的動作變得親近又撩人,譬如衣袖拂過她額頭,她稍稍往後,等衣袖落下時,他唇邊的呵氣幽蘭正好落在她額頭處,“是落葉~”
她微微臉紅。
“走吧。”他趁機牽起她的手。
棠钰愣了愣,低頭看了看衣袖處,沒來得及反應,已經被他牽着徑直入了祖母屋中。
屋中,祖母已經醒了。
因為蒙着紗布,不方便自己更換衣裳。
“我去倒水給祖母洗漱,你照看祖母更衣。”他聲音溫和,亦安排妥帖。
棠钰應好。
他離開時,棠钰又看了他背影一眼,早前是曾覺得他喧賓奪主,眼下,卻仿佛習慣了,但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習慣的,又一時記不清了……
棠钰收回目光。
“長允一道來的?”內屋裏,棠钰一面替祖母換衣裳,一面聽祖母問起。
“嗯,他一道來的,說來看看有什麽能幫忙的,方才是去倒水給祖母洗漱,也應該快回來了。”棠钰如實應道。
棠钰言罷,老太太笑了笑。
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如今聽棠钰提起陳倏來,語氣中的親厚和習慣都不似早前。老太太莞爾,沒有出聲戳破。
“祖母,腰這裏緊嗎?”棠钰怕她不舒服。
“這樣就好。”老太太慣來随和,棠钰亦是随和的性子。
“阿钰,能進來了嗎?”簾栊外是陳倏的聲音。
棠钰這處也替祖母穿戴好,轉頭道,“好了,你等等。”
棠钰正好扶祖母坐下,而後上前,替他撩起簾栊,又側身讓開,陳倏端了水盆入內,放在一側的木架上。棠钰擰了毛巾給祖母擦臉,陳倏在一側給老太太倒了杯溫水,又簡單歸弄了屋中的東西。
棠钰偷偷看了看她,早前她也猜過,陳倏的父母對他并未嬌生慣養,陳倏不少事情都是自己親力親為的。上次在太奶奶處,太奶奶雖然也寵着他,但不會因為寵他,讓他什麽事情都不碰。陳倏做事有自己的原則,有自己的心思,卻不像只會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王孫公子,身上多了幾分讓人信賴。
譬如方才的端茶倒水,一看就知是在家中照顧過長輩的。
陳倏覺察她的目光,轉頭看過來,棠钰收回目光。
陳倏笑了笑,沒有戳穿。
老太太跟前,陳倏寬慰道,“祖母,我昨日尋劉大夫問過了,祖母的眼睛恢複得很好,問題不大,祖母別緊張。”
老太太颔首,“好。”
老太太早前一直盼着的孫女和孫女婿陪在身邊,亦有一推重外孫和重外孫女繞膝,眼下看來,仿佛也快了。
老太太聽着他二人說話,一人說,“我昨日讓陳元找人來将祖母屋中的窗簾換了,換厚一些的,起初這幾日怕陽光晃眼,我去問一聲,然後去趟劉大夫那裏接他,你照看好祖母,我讓陳元将早飯放外閣間了。”
另一人道,“好。”
緊接着,陳倏撩起簾栊出了屋中,腳步聲消失在屋外。
老太太看不見,但都覺得他兩人的默契似是在一處已經許久了一般。
因為今日紗布要拆的緣故,老太太心中多少有些緊張,但眼下,這些緊張竟也被心中這幾分舒坦占據了去,一直會心笑着。
……
稍晚一些,楊氏領了何茂之來。
“舅母,茂之。”棠钰正好同祖母一道吃完早飯,收拾完。
“怎麽來這麽早?”老太太嘆道。
附近已經沒有合适的苑子,安置楊氏和何茂之的苑子在稍遠些的地方,走過來需要些時候。
楊氏笑道,“早些來看看,有什麽能幫忙的,茂之也說要來祖母這裏陪着,怕您害怕。”
老太太聞言笑起來,“你們有心了。”
楊氏昨日同老太太在一處說話的時候就提起過,當時着急回幣州,都未好好照顧老太太,老太太嘆道,戶平(棠钰舅舅)照顧我這麽多年,我拿他當自己兒子,戶平不在,你們就叫我一聲娘和祖母,什麽親厚都比不上自己家人的親厚,所以茂之也是開口喚的祖母。
楊氏和茂之陪同着老太太說了些話,棠钰替老太太按了按肩,舒緩緊張情緒。
很快,陳元領了人來屋中,将屋中的窗簾換成稍厚一些的。陳倏心細,早前棠钰都并未想過。陳元領來的都是熟手,輕車熟路,沒花太多時間。
不久,陳倏也同劉大夫一道來。
劉大夫以來,老太太這處明顯緊張了。
棠钰握着老太太的手,輕聲道,“祖母,別擔心,钰兒就在這裏陪你。”
老太太颔首,但是心中仍舊忐忑。
早前劉大夫也說起過,能治好的幾率大,但若是不好,就可能日後也再治不好,老太太心态再好,也難免會有忐忑。
“劉大夫要施針,我同舅母,茂之先出去,阿钰,你在這裏陪着祖母。”陳倏溫和開口。
棠钰應好。
陳倏又朝劉大夫說聲,“我就在屋外,有事喚我。”
劉大夫應好。
陳倏帶了楊氏,茂之從內屋出來,在外閣間中等候。
棠钰雖然方才一直在安慰着祖母,但眼下,看着劉大夫施針,心中又不免緊張,但還是握住祖母的事,就在她身側。
劉大夫是在祖母的頭,頸處,還有部分手上的穴位處施針,施針得時候要絕對安靜,也要病人盡可能得平靜,所以棠钰留在屋中陪着祖母,盡量讓祖母心情平和。祖母施針前服了藥,眼下,已經在躺椅上緩緩睡了過去,有均勻的呼吸聲響起。
“可以了。”劉大夫輕聲。
棠钰這才悄悄從祖母手中抽出手,慢慢在她一側起身。這次是最後一次施針,而後就會取下紗布,所以這次施針的時間最長,也最不能打擾。這廂确認祖母已經睡着,棠钰也撩起簾栊,輕手輕腳出了內屋,将內屋留給劉大夫。
見棠钰出來,茂之剛想出聲,楊氏伸手在唇邊做了一個噓聲的姿勢。
茂之倏然會意,趕緊不說話了。
棠钰上前,陳倏細聲道,“祖母睡了?”
棠钰點頭,“睡了,劉大夫讓我出來了。”
陳倏看得出她心中緊張,伸手牽她起身,“來。”
“祖母還在屋中。”棠钰見他是要帶她出外閣間,但祖母還在施針,她是擔心……
陳倏溫聲道,“有舅母在,有事會喚我們的。”
棠钰被他牽着出了屋外,苑中鋪面而來得冷氣讓棠钰清醒了些,先前,心中的都是緊張。
陳倏同她在苑中踱步,“施針要些時候,祖母醒來還要些時候,這個時候你更要沉得住氣,無論稍後祖母的眼睛能看得清,不能看得清,你都要有心理準備。若是看不見,要怎麽寬慰祖母,別讓她難過苦悶,郁結在心;若是能看見了,還要怎麽說,讓她盡量別喜極而泣,反而得不償失。這些你有想過嗎?”
陳倏輕聲。
棠钰懵懵搖頭,她方才光顧着寬慰祖母不緊張去了,而後等施針開始,她自己其實開始緊張起來了。
陳倏牽她的手握緊了些,“眼下,你有時間好好想一想了,我陪着你。”
棠钰駐足看他。
“怎麽了?”陳倏見她目光中有遲疑。
其實自早前起,棠钰就隐約有些察覺,為什麽祖母說眼睛看不見的時候,陳倏說他早前正好認識能治眼疾的大夫,平大夫來看過祖母的眼睛,說他的醫術有限,但他的師父能治,只是要去桃城,但那個時候在不知曉祖母的眼疾能不能治好的情況下,陳倏堅持。而後在桃城,他輕車熟路,同劉大夫一處時,也明顯熟絡,旁人想不到的眼睛怕刺眼的光線,最好換厚一些的窗簾,到方才同她說,若是看得見,若不見要怎麽安撫祖母……
棠钰心中越漸有明顯的答案——他的眼睛就曾看不見過,而且還是劉大夫治好的,所以他同劉大夫熟絡,也知曉眼睛會怕光,還會提醒她,稍後要怎麽寬慰祖母……
棠钰心底駭然,眼中皆是不可置信,又參雜了旁的複雜的情愫,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而是低聲道,“沒事。”
陳倏笑道,“不怕的,有我在。”
棠钰再看他時,見他眼底笑意,她眼中微微泛紅。
……
晚些時候,劉大夫出了內屋,精細化的操作,劉大夫滿頭是汗。
衆人都起身相迎。
“怎麽樣了?”陳倏問。
劉大夫一面拿手帕擦着汗,一面道,“施針很順利,老太太還要再隔一刻左右能醒,屆時,就能拆紗布了。”
衆人心中既輸了一口氣,又一口氣提上,關鍵還要看稍後。
陳倏帶劉大夫去一側休息。
棠钰則守在屋中,祖母跟前。
許是方才陳倏提醒過,她也想過稍後要如何,所以反倒沒有早前那般緊張。再加上,腦海中總是會時不時想起早前陳倏的事,分散心中的緊張,微微出神……
大約一刻鐘過去,老太太醒了。
“祖母。”棠钰扶她慢慢坐起,又喚了聲,“長允~”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想到喚他。
但很快,陳倏入內,同祖母說了些許話,又領了劉大夫和楊氏,茂之入內。
他們剛至桃城的時候,劉大夫的通風犯了,一直是坐輪椅上的,也是入了十一月才能每日站些時候,方才替祖母施針,劉大夫全神貫注,額頭還有汗水,“老太太您感覺如何?可有哪裏不舒服的?”
老太太心中隐隐激動着,“都好。”
劉大夫笑道,“那您不緊張,我們拆紗布了,您稍後慢慢睜開眼睛。”
老太太應好。
老太太一直握住棠钰的手,陳倏喚了茂之一道,将窗簾拉上些。
老太太眼睛前的紗布纏得不多,很快就解了下來,只是早前眼睛上塗了藥膏,眼下,劉大夫替她一點點擦拭掉,而後道,“老太太你試試睜開眼睛看看,慢一些,別太急,眼睛需要适應。”
老太太照做。
衆人都屏住呼吸,老太太一點點睜眼,映入眼簾的,先是四五十歲模樣的劉大夫,老太太激動,握住棠钰的手忍不住抖了抖,“我看到你了,劉大夫,很清楚。”
老太太的這句話,頓時讓衆人懸着的心都放了下來。
“那就好!老太太,您慢慢來,不要急,我們今日先看看周圍的人,就好好休息,等明日恢複了些再來。”劉大夫叮囑。
“好~”老太太的手仍舊在忍不住得顫抖,目光也從劉大夫處,緩緩移向身側的棠钰處。
“祖母~”棠钰眼中氤氲,鼻尖都微微泛紅。
老太太頓了頓,方才握住她的手松開,一點點撫上她臉龐,不住點頭,“看得清了,看得清了,終于看得清我的钰兒了……”
這句話從老太太口中說出,份外讓人動容。
楊氏和何茂之都忍不住跟着摸了摸眼淚。
棠钰更是眼眶包不住眼底氤氲,直接如豆大得珍珠一般,從眼中滑落下來,棠钰上前,擁着祖母,“祖母!太好了!”
老太太也跟着喜極而泣。
劉大夫見到眼前的場景也忍不住動容,只是老太太的眼睛還需要恢複,眼下這般不是最妥當的,陳倏上前,“阿钰,別惹祖母哭了,祖母的眼睛要恢複,不能哭。”
陳倏的聲音傳到耳朵,棠钰才想起他早前的叮囑的話,連忙道,“祖母,日後你天天都可以看到钰兒,今日可不能哭,要好好看看钰兒。”
老太太颔首。
棠钰松手,老太太也順着方才的聲音看過去,看向陳倏,“長允?”
陳倏上前,在老太太跟前半蹲下,“祖母,我是長允。”
老太太早前眼睛能勉強看清一些的時候,那時就仔細看過他,雖然看不清他的長相,但知曉是幹淨,清爽,又沉穩的一個孩子,到眼下,真正能看清的時候,老太太一直忍不住得點頭,越看越喜歡,口中除了一連四五個“好”字,仿佛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
旁人都看得出來,老太太有多喜歡陳倏。
“好孩子,起來吧。”老太太伸手牽他。
陳倏這才起身。
而後是楊氏帶了茂之上前,茂之很懂禮貌,“祖母~”
老太太嘆道,“太像戶平了,一個模子刻出來得。”
老太太同楊氏和茂之一處說話,陳倏目光看向棠钰,棠钰眼睛紅紅的,但臉上還挂着笑意,他環臂看她,她覺察他的目光時,也朝他看過來,陳倏朝她眨了眨眼睛。
頭一回,棠钰沒有惱他,而是低眉笑了笑。
陳倏覺得舒服到了心底裏。
……
再晚些時候,陳倏親自去送劉大夫。
等回來的時候,家中的飯菜都張羅好了。
他折回的時候,茂之朝他揮手,“姐夫!”
棠钰和陳倏都愣住,下意識看向祖母,祖母仿佛同舅母在一處說話,沒聽見一般,兩人臉上都微舒。
陳倏上前,衆人将棠钰一側的位置留給陳倏。
祖母的眼睛能看得見了,舅母,茂之都在,棠钰看向身側剛剛入內落座得陳倏,忽然覺得一家人多了起來,家中也忽得熱鬧了起來,似團圓了一般。
祖母高興得嘴一直沒合攏過,而自從舅舅過世,舅母和茂之也未曾同旁的親人親厚相處過,眼下,這頓飯吃得有滋有味。
祖母很喜歡陳倏,一頓飯的時間,不停得打量着陳倏,也會同陳倏說話,陳倏一如既往得言辭诙諧,會讨祖母喜歡。
說話的間隙,棠钰伸了筷子給他夾菜,只是沒怎麽出聲。
這是她頭一回給他主動夾菜,陳倏沒有點破。
一頓飯裏,棠钰時不時會給他夾上好些,陳倏一連吃了好幾碗。
茂之嘆道,“姐夫,第三碗了。”
棠钰愣住,她早前心猿意馬去了,沒留意……
陳倏笑道,“今日的飯菜,特別合我胃口。”
棠钰的手抖了抖。
陳倏笑了笑。
***
劉大夫有囑咐過,讓老太太今日注意不要用眼過度,也要好好休息,頭幾日都要好生将息着。
棠钰都一一記住了。
等晚飯用後不久,楊氏帶了茂之先回去,陳倏去送,實則是給她們祖孫二人留出說話時間,棠钰亦心知肚明。
棠钰給祖母洗了澡,陪着她說了好些時候的話,祖母能看見了,臨睡前還都看不夠她似的,棠钰笑道,“我明日一大早就起來,讓祖母好好看看,祖母何時看夠了,我再何時回去。”
明知是打趣話,老太太還是笑出聲來。
棠钰再次擁她,輕聲道,“祖母,你日後都能看見我了,還能給我做好多好多的桂花糕吃……”
老太太嘆道,“钰兒長大了,祖母能看到你嫁人了,就什麽遺憾都沒了。”
棠钰鼻尖再度紅了。
***
從祖母屋中出來,陳倏今日并沒有像往日一樣,在屋外等她。
棠钰其實知曉,祖母今日眼睛剛能看見,陳倏是不想打擾她們祖孫兩人,所以也沒在屋外等。雖然知曉如此,但棠钰還是忽然覺得心底空蕩蕩的,似少了什麽一般。
關上房門,折回屋中時,又忽得想起白日裏陳倏的眼睛。
棠钰心底微沉,淡淡垂了垂眼眸。
……
陳倏已經洗漱,也換了一身寬松得睡袍,在外閣間中逗糖糖玩。
平日裏,他是不允許糖糖入內屋的,糖糖的狗窩也大都放在外閣間中,也就昨晚那樣心情好的時候,才會讓糖糖到屋中一起睡,這也是為什麽糖糖喜歡同棠钰一處的緣故。因為在棠钰這裏,棠钰會把糖糖的狗窩放在她床邊,這樣晚上入睡的時候,糖糖其實是同她在一處的,糖糖很喜歡親近人,糖糖覺得這樣同棠钰在一處很舒服,所以也喜歡賴着棠钰。
忽然回到陳倏這裏,糖糖有些不習慣,但陳倏才是它的主人,它還是喜歡陳倏,哪怕陳倏要它睡外閣間。
眼下,陳倏陪它一道,糖糖很高興。陳倏也确實一面同糖糖一道玩,心中一面想着旁的事情,今日祖母眼睛治好,他能看得出棠钰和祖母有多高興,他借故去送舅母和茂之後就沒有再回去,是想多留些時間給他們祖孫兩人。
陳倏嘴角微微勾了勾,溫聲朝糖糖道,“你猜你娘會不會來找我們?”
“汪!”經過一段時間的耳濡目染,狗糖糖好像已經能夠将娘和棠钰對應上了。所以陳倏一提,它就立刻叫起來,以示親切。
棠钰剛至屋外稍遠處,就聽到糖糖的叫聲,還有隐約傳來的說話聲。是陳倏的聲音,但是不怎麽能聽清楚……
她不知道應不應當敲門,還是明日再問他,亦或是,不問他。
是這個念頭今日壓在她心中久矣,她想知道。
屋外的扣門聲響起,陳倏轉眸看去。
屋外,棠钰有些忐忑。
屋門嘎吱打開,一身寬松的睡袍松散披着,頭發只用一枚簪子簡單束起,慵懶又清貴。見到對方,兩人都目光微微滞了滞,尤其是棠钰,見他分明是沐浴過後……
“進來吧,屋外冷。”陳倏溫聲。
見棠钰沒動,他忽然抱起她直接入內。棠钰心驚,腳下忽得淩空,只得伸手攥緊他身上的衣襟。他本就穿得寬松,她一攥,就滑出胸.前的镂空來,棠钰和陳倏都愣住,仿佛都沒想到這一幕,棠钰連忙松手。
陳倏倒未做什麽出格的事,只是将她放在小榻上,同糖糖一處,自己轉身去關屋門。
這裏是陳倏房中,屋門阖上,棠钰臉色微紅。又許是屋中的炭火很暖,棠钰一直覺得臉上熱辣辣的。
“有事找我?”陳倏折回,淡聲問她,目光一直放在糖糖上,沒有讓她覺得失禮。
棠钰輕“嗯”一聲。
陳倏這才轉眸看她,微微笑道,“怎麽了?是祖母的事嗎?”
棠钰微楞,陳倏這麽一問,她才忽然想起,仿佛她找他多半都是因為祖母的緣故,更或是,她很少找過他,都是他找的她……
棠钰清淺眨了眨眼睛,修長的羽睫如蝶翼一般,在燈火下撩動人心。
陳倏沒敢多看,重新低頭,看向糖糖,也伸手摸了摸糖糖的頭。
棠钰輕輕咬了咬唇,稍許,才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開口問道,“長允,你是不是……早前也看不見過?”
棠钰話音剛落,陳倏摸糖糖的手忽得僵住。
他不用應聲,棠钰其實也能猜出了,棠钰看着他,見他目光一直落在糖糖上沒有移目,隔了不多會兒,陳倏才輕“嗯”一聲,旁的一句都沒有再多說。
真的是……
棠钰心底微微沉了沉,忍不住問,“什麽時候的事?”
他淡淡笑了笑,本想一語帶過,卻見棠钰目光一直看着他,眸間不經意得關切,似是觸到他心底溫軟處,他微怔,輕聲道,“從莞城離開的時候。”
聽到莞城二字,棠钰指尖攥緊。
陳倏繼續道,“還記得那些黑衣人嗎?”
棠钰不寒而栗。
陳倏淡聲道,“我從山上滾下去過,撞到了頭,很長一段時間,都看不見……是劉大夫治好的我,他是國中最好的治眼疾的大夫,太奶奶讓人尋了許久尋到的,我那時候什麽都看不見,太奶奶帶我去了豐州,一直在找人替我治病,所以我認識劉大夫,知曉能看見的時候陽光會刺眼,也知曉,那種不知道拆紗布之後,究竟是能看見,還是永遠都看不見的忐忑……那段時間,前後有一年,我以為我什麽都沒有了……”
他眸間淡淡,說出的時候,似心底揣了一塊沉石般沉重。
平日裏不願意去觸及的沉重。
棠钰心底似鈍器劃過,難過,微訝,詫異和莫可名狀的擔心與後怕混雜在一處。
“怎麽……沒聽你提起過?”棠钰聲音很輕。
陳倏原本半蹲在案幾一側,摸着糖糖,聽到棠钰問這句,緩緩擡眸看她,淡淡笑道,“說給你聽做什麽?”
言罷,又笑道,“讓你關心我?”
棠钰眼底的碎瑩還在,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道,“你怎麽知道……我不關心?”
陳倏怔住,詫異看她時,見她特意低了頭,掩了眸間碎瑩,卻沒掩住鼻尖微紅。
她也忽然想起無論是早前在驿館的時候,在山間農戶家中的時候,或是在太奶奶處,舅母和茂之處,他總會習慣點一盞燈,白日也好,一整夜也好,都不熄滅,哪怕放下帷帳,只有清淺的微光能透進來,他都會留一盞燈。
因為他怕黑……
棠钰心底似被碾過一般,指尖微微顫了顫,輕輕撫上他眼睛。
沒說話,只是撫上他眼睛。
他阖眸。
她指尖上的溫潤輕撫上他眼角,他心底溫柔而安寧。
屋中很靜,只有碳暖燒得“哔啵”作響的聲音,還有棠钰喉間隐約的哽咽聲。他睜眼,見她臉頰被眼淚沾濕,伸手撫上她眼角,她看着他,目光沒有移開。
陳倏凝眸看她,沉聲道,“心疼我了嗎?”
她頓了頓,沒有應聲。
他溫暖笑道,“那日後對我好些。”
他是還想說旁的,但她仿佛不想他多看見眼下的模樣,撐手從小榻上起身,往屋外去。陳倏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沉聲道,“騙你的,不用等到日後……”
棠钰來不及轉身,他倏然起身,将她打橫抱起往屋中去。
—— 糖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