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過年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元正前日,工部給休了假,我呆在府上閑着等明日過年,午後不久,外面人突然通傳孫祿堂來訪。

我聽了皺眉,不知道他有什麽事,去了客堂剛見到面,孫祿堂卻急拉着我往外走。

孫祿堂一臉興奮,急切道:“走,我帶你去個地”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給拉出了院,迎面正好瞧見杜安,忙喊了杜安跟上。

孫祿堂急着喊我上馬,路上才說了去哪。

孫祿堂道:“魏王設宴,說想認識你一下,讓我請你過去”

我皺眉,道:“認識我?我有什麽好認識的?不都是兩眼一嘴的人樣子嗎”

孫祿堂大笑,回道:“是一樣的人,可命不一樣,要說實話,魏王是因為你是杜三全才想着認識你。”

見我迷惑,孫祿堂接着道:“因為你是杜三全,是你阿耶的兒子,你祖父杜如晦的孫子”

我無奈笑了下,原來是因為我身後的杜家。

片刻到了地,同孫祿堂下了馬。要進門時我想到一事,忙拉住孫祿堂,問道:“既是魏王設宴,我們不需要帶什麽禮來嗎?”

孫祿堂一笑,道:“無妨,魏王不在意這些”

孫祿堂說完帶我進了魏王府,輕車熟路,直接帶我到了設宴的屋裏。

我還在疑惑他怎麽這麽熟悉魏王府時,門一打開,一眼卻瞧見了那個熟悉卻不想看見的人臉,是王茂時。

王茂時突然見我也是一驚,随後看了眼孫祿堂,面色變回了原樣。

裏面已坐了不少人,孫祿堂将我拉到一處坐下,斜對着王茂時。

孫祿堂側身對我低語道:“別在意那家夥,放心,都是魏王請來的,他不敢做什麽。”之後聽孫祿堂說我才知道,王茂時爺爺王珪是魏王老師,因為這層關系,他同魏王交識不錯。

我點了點頭回他,旁邊突然有一人過來搭話。

“敢問兄臺可是杜三全杜主事?”

我愣愣回頭,迷惘看了搭話人一會,不記得認識這人,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該回人家話。

“不才正是,敢問兄臺是?”

那人聽我答是欣喜不已,正要開口,周圍忽然又圍了一群人過來。

“杜主事,幸會幸會,聽聞杜主事年少才盛,今日得以一見,實乃在下三生有幸”

“可是作那《雲水禪心》曲的杜三全杜主事?久仰大名……”

“是杜公子!我最喜歡他寫的那首桂花詩,‘葉密千層綠,花開萬點黃’,當真是美……”

……

等等!我正給衆人圍得煩心,突然聽見了那最後一句,之前同孫祿堂說了是別人送的,這人怎麽說是我作的?莫不是話沒傳出去造成誤解了?

“三全兄,這幾位都是魏王門客”孫祿堂介紹道

最後那位說話人擠開人群進了裏面,激動道:“杜公子,有幸聽過您作的桂花詩,在下久仰,只盼能再得見您大作”

我趕忙解釋道:“在下受不起,勞不得兄臺如此,那首桂花詩并非在下所作,只是一友人所寄,兄臺莫誤會。”

衆人聽了錯愕不已,忽有一老者上前道:“公子謙遜了,既能作出那《雲水禪心》曲,也是才華橫溢”

衆人聽了又是一副仰慕神色看了過來。饒是我臉皮再厚,此刻又聽到別人誇那曲子,臉也紅了。

正在此時,門外忽傳魏王到。

衆人都坐回了自己位子,待魏王進來了,一道行禮問好。

我偷瞥了眼,只覺魏王看着有些面熟,待行完禮,細想了一番,眼前一亮,記起來曾在興善寺裏的戲場見過他,一如他現在的樣子,舉手投足間,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自傲。

“諸位請坐,本王設宴卻最後一個來了,抱歉”魏王道,也就是客氣一番。

說完立馬就有人回道:“王爺客氣,王爺事務纏身還空了時間來招待我們,我等榮幸”

魏王受用一笑,擡頭環視了圈,看到我時定住,揚嘴喜道:“杜三全?沒想孫祿堂真把你請過來了”

我忙欠身回道:“見過魏王,魏王設宴,三全怎敢不來”

魏王一笑,道:“好,你既肯來,也是視我為友,既是朋友,這魏王府的門随時為你開着”

我一愣,還沒說話,那些門客卻紛紛開口賀喜魏王交友。

魏王開宴,才片刻,便有人提議行酒令。唐代就這事麻煩,喝酒就喝酒,文人老愛做點什麽助興,大家夥聊聊天氣不就挺好的嗎?

王茂時突然道:“王爺,小人早聽聞杜主事才華橫溢,即做的了曲又作的了詩,何不行個酒令,也好讓我們拜讀一下杜主事的佳作”

衆人聽了皆附和道是。

我惡狠狠看了王茂時一眼,你才橫溢你們全家都橫向溢滿往外奔流!說什麽拜讀什麽佳作,大家國子監裏一個學堂的生員,他能不知道我旬考回回都是滑着刀刃過的嗎?

奈何魏王也贊同了,王爺發話,再如何也不敢違背。魏王帶頭行令,諸人尋在場看見的一物以此作詩一句,到誰那停了作不出來,誰就罰酒一碗。

魏王看了看自己的刀劍,道:“揮劍決浮雲,萬國皆來拜”話畢豪氣一笑。

我一怔,早聞李泰才華卓越,沒想也是個豪氣幹雲的人。唐太宗與長孫皇後育有三子,嫡長子李承乾被立為太子,可卻沒次子李泰有才能。魏王李泰長相俊逸,又富有才華,更是深得太宗心愛。

“三全?”

“恩?”

“到你了”

被孫祿堂喊回了神,才發現衆人都望着我,王茂時一副等看好戲的模樣。

我心裏無奈地搖了搖頭,真不知王茂時為何總想看我出醜?也許是平時在學裏成績太差,以至于他會懷疑那次平康坊裏我是走狗屎運作了曲子。哎,我有些同情他了,他不知道他的對手是自小背詩長大的,随便抄襲一兩句怎麽會是難事?

我看了看面前的桌子,定視在碗上,道:“玉碗盛殘露,銀燈點舊紗”

衆人聽了低吟片刻後拍手稱贊。

我看了眼王茂時,一驚,他看我的眼神裏帶了絲狠色,只不過礙于屋裏人多,那眼神稍縱即逝。

衆人行着酒令約莫一個時辰後,突然進來了一個王府侍衛,通知魏王該出發了。

魏王起身,道:“父皇派人來宣,本王該進宮赴宴了,萬不得已打斷諸位興致”

衆人忙起身相送。我突然記起來杜構今晚也被宣進宮了,好像這是個習慣,歲除夜皇帝都會宣一些親近的高官進宮守歲。

魏王走了,席也就到了散的時候,與衆人一番告別,我同孫祿堂出了魏王府。

孫祿堂邀我去他家,我婉言拒絕,一是因為天色不早,出來時家裏吩咐晚上回去守歲,二是因為之前的事情,自從子午峪那次後,我一向天黑不出門。再遇上什麽殺手,估計就沒先前那麽幸運了。

同孫祿堂告別,與杜安策馬出城回府。

日落得早,雖已經過了立春,可天還是早早黑了下來。策馬路過坊間,看到裏面火光沖天,照亮了外面的大路,又走了一段路依舊還有,感到奇怪,停下探望了會。

我問道:“杜安,這是何習慣?”

杜安回道:“郎君,是庭燎”

庭燎?不知有什麽講究?正想着,遠處突然傳來了熱鬧聲,擡眼望去,入眼是一群兇神惡煞的臉,似鬼神一般跳着過來,看得一怔,等近了些才發現是戴着面具的人。

又問杜安科普了下。杜安講,這是驅傩的。和跳大神的差不多,驅趕鬼怪。

我瞧地稀奇,看着他們從身邊穿過,望着他們走遠,等看不清了,喊杜安上馬。剛坐上馬背,卻聽杜安突然喊道:“郎君,是蘇寶同公子。”

我順着杜安指的方向看過去,正好瞧見蘇寶同向着驅傩隊伍的方向閃過。突然記起來,自從做了鍋爐工,我還沒回過國子監,好些日子沒同蘇、蕭二人聚了,上次也只是在酒樓匆匆幾言,還沒見到蘇寶同的人。

想着喊了杜安過去,還有些時候,尚且能同蘇寶同見一面。

我與杜安向蘇寶同追去,喊了他幾句,奈何距離有些遠,他沒聽見。又追了會,都趕上了前面的驅傩大隊,卻忽然不見了蘇寶同的人影。

駐足環視了圈,所有人都戴着面具,不見蘇寶同。又看了下,發現找不到蘇寶同,有些洩氣,只好作罷,準備等改天再見。

“郎君!”正要喊杜安回去,突然被他喊了句,奇怪地看向杜安,卻見杜安手指着遠處。順杜安指的方向看過去,突然看見了蘇寶同,他身邊還有一人。

那人戴着面具,面對蘇寶同站着。兩人所處的地方是坊牆拐角,地處偏僻,背着驅傩大隊,不太好找,若不是從坊裏透出來的火光,我也看不見那邊有人。

我見是蘇寶同,便沖他走了過去,才走了兩步,突然見蘇寶同擡起了手,探上了他對面那人的面具,一把扯下,卻不見那人阻攔。面具揭了,火光一照,我看清了那人的臉,是個女子。

我之所以敢确定是女子,是因為看到了她垂落的辮發,比男子的長了不止一點。

見是個女子,八卦之心突起,忙攔住了杜安,喊他小聲靠牆,別驚動了那邊二人。

平時見蘇寶同總一副冷冷樣子,此刻看他竟然跟個女子單獨見面,怎能不勾的我好奇。我小心摸牆靠近,耳邊傳來了兩人模糊的對話聲。

“你到底是何人?!假扮驅傩之人有何企圖?”蘇寶同質問道

忽聽那女子笑了聲,道:“蘇公子,這般對個弱女子,難道不覺得無禮嗎?”

我聽到聲音心裏猛一驚,一股熟悉卻帶着恐懼的感覺襲滿全身。我記得這個聲音,上次,她是拿劍抵着我脖頸講的,就在耳邊,不可能聽錯。那上回扮成學員的竊賊,就是這個女子?

我正想着,突然聽見耳邊‘嘭’一聲巨響,心一顫,低頭只見一顆石頭在地上滾落了幾圈。瞪眼擡頭看了過去,剛好瞧見那女子收了腳,看着我冷笑了聲後忽然一轉身飛走了。

蘇寶同轉身見是我,驚地瞪大了眼,忽又見那女子飛走,顧不得打招呼,急忙追了上去。

“郎君,你沒事吧?”杜安忙問道

我定了下神,擺了擺手,回道:“沒事,先出城吧……”

上了馬背,想到剛剛那顆石頭,身子就一陣後怕,還好她沒朝我腦袋踢,看那力度,真中了腦袋,得個腦震蕩是輕的。

“前面何人?”

聽到喊聲,我回了神,擡頭突然見前面出現了一隊人馬。才一愣神,只見那隊人馬已到了眼前。

我看清領頭人,短短時間又一回瞪了眼。

是呂奕晨,上次在酒樓有一面之緣,那之後我聽戚大說過他。戚大說這位呂中郎是年少英才,前途大好。呂先前随着大将軍蘇定方征戰,一次戰役中,單槍匹馬沖入敵軍陣內,斬獲帝将首級,那一役唐軍以少勝多,憑借上陣上獲的軍功,呂一戰成名。戰後随蘇定方回了長安,在翊府任職。

呂奕晨見我,也是一驚,道:“杜兄?”

我道:“呂兄有禮”

呂奕晨問道:“杜兄可是要出城?禁夜的鼓聲響了,杜兄若要出城,得快些了”

我道:“在下确實要出城,時候不早,來日有機會再聚,告辭”

呂奕晨道:“呂某還得巡視,恕不相送了”

同呂奕晨客氣告別,策馬奔向城門,趕在關城門前出了城。天又黑了一重,忙喊杜安快馬加鞭回府,奈何今夜注定不平靜,半路正飛馬加鞭往前沖着,突然感到馬頭轉了方向,直沖着地面撞去,在臉要擦上地面時,我急忙撐手滾向一旁。

馬撞落地上,悶聲一響,嘶鳴聲劃破長空。杜安見前面突發狀況,反應不及,所騎之馬被地上的馬一攔,也絆倒撞地。

“郎君?郎君,你怎樣了?”杜安從地上爬起,急忙跑了過來。

我撐着站起,回道:“無妨”擦傷了幾處,傷處有點火辣辣的感覺。皺着眉查看了下,發現路上不知被誰橫了條繩子,還塗了黑墨,難怪剛剛沒注意到。

正要問杜安馬還好着不好着的時候,路旁突然沖出了兩人。

“哈哈,看你小子這回往哪裏跑!沒想上回給你逃了,害得老子挨了好一頓訓!”那人蒙着面,晃着大刀沖着我喊道。即便他蒙面,我還是聽出了他是誰。

“又是你們?為何一定要我死?”我無奈問道

那人一愣,道:“個獠的!老子蒙了面你還認得?”

那人同夥喊道:“別跟他廢話,動手!”我聽出聲音是上回假扮老者之人,上次聽那人喊他‘老敬’。

聞言那人舉起手中大刀,怒睜圓了雙目沖了過來。

只一剎那,那人的刀就到了我頭頂正前方,我看着那泛寒光的大刀,心裏喊着躲開腳下卻半點也挪不動。正回想生命的美好時,卻突然聽到一聲疾呼。

“郎君小心!”杜安忽然閃了過來

眼見大刀落下,瞠目結舌之際,忽然聽到‘叮’地一聲巨響,怔怔地看了過去,才發現不知從哪又冒出了個蒙面人,一劍擋住了殺手的刀。

殺手見刀被攔了,大怒,與蒙面人打了起來。

“走!”蒙面人背着身,壓了聲音喊道。

杜安伸手摸了自己一番,發現沒被砍傷,急轉過身,問道:“郎君,你還好?”

“沒事”我擺手,卻見另一人沖了過來,忙沖杜安喊道,“小心!”。

同夥見殺手失敗,自己拔劍上陣,直沖我殺來,飛近了卻被蒙面人一劍挑下。蒙面人雖以一敵二,卻游刃有餘,處在上風。

杜安驚魂未定又受了驚,回神忙跑去扶起了馬。

我見待着也是累贅,忙同杜安上馬,揚鞭逃離,直奔杜府方向,只剩三四兩地時,心裏又是急切又是喜悅,突然前面也傳來了馬蹄聲,心略驚,近了才發現是杜路。

杜安見到我二人忙勒住馬,道:“郎君,你們怎麽如此倉惶?”

我驚魂未定,擺手回道:“沒事,你這是做什麽去?”

杜路道:“主母見這時候郎君還沒回來,派小的去接您”

我道:“那好,先回吧……”

回了杜府,見到熟悉的人了,一顆提着的心才安了下來。到了子時,院裏的丫鬟拿了一堆竹子往火堆裏扔,噼裏啪啦一陣響。我順手也取過了一些扔去,聽響聲去去黴運。大好的日子,運氣怎麽就落到了谷底?回想起那蒙面救我之人,也不知他是誰,為何幫我。

翌日清晨,淑文領了兩個丫鬟,抱着東西往院門口走去,我好奇,跟了過去。

淑文指着門上挂着的兩塊木牌,對丫鬟道:“把舊的摘了吧,小心一點”

我這才注意到門上的兩塊木牌,六寸長,三寸寬,有些褪色,不怎麽顯眼,難怪平時沒注意到。我看了看淑文身邊站着的那個丫鬟,那丫鬟手裏還拿着兩塊新牌子,想必是一會要挂上去的。

我看着幾人忙活,等她們挂好了湊上去看了下,木牌上分別刻了“神荼”、“郁壘”。

淑文挂好了便讓丫鬟忙別的去,我看了奇怪,問她道:“這是什麽?”

淑文聽了皺眉,道:“桃符啊?夫君不知?”

我啞言,記起來現在還沒有對聯這東西,這稱作‘桃符’的兩塊牌子,就是用來辟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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