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杜山實

去了院裏,聽到杜構書房裏有聲音,差人傳話進去,只見屋裏杜構沉着一張臉站着,那厮役垂首站着候着。

杜構見我進來,擡頭看了眼,轉身回了書案後面坐下。

“眼下才發生的事,還不知現在那邊如何了,我命兩個人跟你過去,你們打聽了,速速回來傳話。”杜構說完,喊了門外小厮進來,命他帶了那厮役出去找兩人一同速去杜山實那邊探看情況。

看着厮役出了書房,我擡頭看了眼杜構,想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但一時沒想好怎麽開口。

半饷,忽聽杜構嘆了口氣,“你二爺爺,我這二叔,還真是給自己挖了個坑”言罷又是懊惱地搖頭,“結黨營私做什麽!苦苦害自己留了把柄給別人!”杜構說着有些怒了,聲音提高了不少。

我看了看,适機開口小心問道:“阿耶,二爺爺,是犯了什麽事?……”

杜構擡眼看了看我,長嘆了口氣,回道:“為了助魏王奪位,四處送財物,拉幫結派”

我聽了瞪了眼,沒想到,李泰已經開始壯大自己力量了。

忽聽杜構說了句,“陛下最忌諱兄弟相争,他這麽做,不是在犯天怒,惹火上自己身嗎?”

我看了杜構一眼,又朝屋外看了看,這外面還一片冰天雪地,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好先等着回信。在書房同杜構等了好一會,忽聽到院裏急急忙忙的腳步聲,末了聽到小厮傳話,說打聽消息的人回來了,杜構忙喊了進來。

“怎麽?那院的那個役厮呢?”杜構左右看了下,問道。我聽了注意到之前報信的那個厮役不在回來的人裏。

“回阿郎,去打聽的時候他還與我們一道,可誰知中途突然借口去小解,我們等了半天,再找他時發現人早跑了,雪地上只留了一道腳印子,小的們趕着回來給阿郎報信,故沒去找他。”院裏仆役回道

杜構擺了擺手,道:“罷了,留他還擔着窩藏包庇的風險,跑了就跑了,那邊如何了?”

仆役臉色沉重,“去了發現門外守了一隊的武衛,陣列森嚴,我們不好接近,只得在遠些的地方瞧着,只看見了院裏通天的火把光亮,聽見從院裏傳出來哭聲,不真切,但人不少”

杜構聽了面色更加凝重,背手渡了兩步,忽擡了頭,吩咐小厮再去打聽。小厮領命出了書房。杜構走到了書案旁,緊握了拳頭,深思片刻,忽重重砸了書案一下。

“怎麽也是一家人,雖說朝廷上意見有分歧分居兩派別,但如今出了這事,如何也要幫一把”杜構擡頭看我,“三全,天一亮,你便去長安城裏,找了工部的人打聽打聽”

我一愣,沒料到杜構竟會信任我差我去打聽,莫不是在他心裏,我還是有些作用的?

“是,孩兒知道”俯首作揖領命,出了書房,回屋稍作整理。适才等小厮回來傳話就等了好些時候,這會已快到開城門的時辰了,等了會,見時候差不多了便喊了兩個小厮跟着,一路策馬進了長安。酒樓苦等了半日,等到工部中午放工休息了,忙讓人請了郎中過來。本想着将侍郎請來的,畢竟他與杜山實親近,想着可能知道更多,誰知派去的人回來傳話說,侍郎也同杜山實一起給抓了進大牢。

等着周郎中來了,我忙請他落座,差酒博士上了好酒來。

周郎中客氣地推辭了兩句,等着酒博士上了酒出去,開口說道:“杜主事,我曉得你派人喊我來所謂何事,今日去了工部,我們也是才知道尚書、侍郎出了事”

消息至今早還捂着,看來這回事情大了。我動了動嘴角,沖周郎中客氣笑了下,“麻煩了,為了家事喊您過來”

周郎中擺手,“你這麽說就見外了,如何我二人也共事幾月,算得上是同僚,我暫且将我今日打聽到的些告訴你”周郎中整了整思緒,開口說道,“早上去了工部,見沒了人管着,我當時不知出了什麽事,一時困惑,找了水部、虞部、屯田的三位郎中,這一聚,方才聽知道些風聲的郎中說了,尚書侍郎是勾結黨羽,被陛下得知,差人查處了。”

周郎中看了看我,道:“我若說的太直,還請別在意”

“無妨”我搖頭道,“可還聽到別的了嗎?”我問道

周郎中搖頭,“今日只在工部裏聽人說了,還沒聽外面有何消息”

我聽了默然,事情發生半日,雖說是昨夜抓了的,可看來還沒消息放出來,回神沖周郎中動了動嘴角笑了笑,邀他動筷,飯畢送了他走,又在城裏轉着酒樓茶肆呆了半日,并沒聽到有人私底下議論,到晚沒再得到別的消息,只好先回了府。

回府便去書房見了杜構,只看到他面上愁容更重了。

杜構見了我,搖頭嘆道:“武衛在府上搜出了記着帳的冊子,這又有朝裏收過錢財的官吏親口承認,證據确鑿,如何救得了!”杜構氣地砸了書案一拳,“二叔啊二叔,送就送了,你記它下來做什麽?!”

我垂首站在一旁,就今日所見,又聽杜構适才所講,人證物證俱全,定罪是夠了。李世民本是弑兄奪位,心底裏最忌諱的就是兄弟相殘,如今這二爺爺杜山實幫着魏王李泰拉幫結派,被李世民知道了,免不得重罰。就像先前稱心一事來看,李世民是不會對自己兒子有什麽大罰,可外人,就難了……

翌日趕早,我又進長安城裏去打聽,這日城裏已經有些消息放了出來,聽酒樓裏有人談論着工部杜尚書結黨的案子,我在旁邊聽了半天,只聽到他們說工部尚書是犯了什麽人,遭了報複之類的猜測,并沒聽到有定什麽罪的确切消息,失落地嘆了口氣,突感到肩上被人一拍,轉頭一看,見是孫祿堂。

孫祿堂伸手指了指,喊我上樓。我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起身随他上樓進了雅間。

“你可是來打聽杜山實杜尚書的案子?”才關好了門,孫祿堂就問我道。

我點頭,輕嘆了口氣,忽眼睛一轉,想到孫祿堂之前同魏王李泰交往過密,這回李泰犯事,不知可牽連上了他,想着轉頭問他道:“魏王這事,可連及上了你?”

孫祿堂看了看我,搖了搖頭,走到一處坐下,忽大笑了聲,“先前我努力想同魏王交好,便去讨好王茂時,誰知他這人心甚黑,面上雖與我交好,實際卻是為了氣你們,我送了他許多禮,他卻沒多在魏王面前說我好話,這會,我倒想好生感謝他一番,但聽說魏王出事,他這會草木皆兵,倒不好見到”孫祿堂轉頭看向我,低了下眼,擡眼說道:“你二爺爺的事,我也聽說了,我家裏雖說只是商人,但也認識朝廷裏的些官吏,這兩日我差人幫你打聽了打聽”

我嘆了口氣找座坐下,兩日打聽沒什麽消息,我心裏已不報什麽希望了。

“今早聽到的消息,我說了,你別太激動”孫祿堂道。我聽了轉頭看了看他。

孫祿堂表情嚴肅,說道:“聽說,宮裏已經判了,好像,是被判了死罪……”

我聞言垂了頭,昨日已經有了這心理準備,現在聽了,并不覺得十分突然。還記得工部做事時,杜山實幫了我不少,木料庫房着火一事,他也替我忙了不少事,如今,莫不成真要同這二爺爺天地永別?……

同孫祿堂喝了會酒,告辭回了府,見了杜構,看他樣子,怕是也得了這消息,我見待着也幫不上忙,辭別回了院。次日近中午,聽到長安城裏出了判決,不是死罪,只是廢為庶人。當時聽了瞪眼,本以為李世民不會輕判,這會聽到免死,除了欣慰之外,還有些疑惑,過後方才聽說,是李泰幫着杜山實求情了。聽了這消息,頓時心裏一下明白了,明白李泰于李世民心裏地位有多重要。

就才能來看,太子李承乾,确實不如魏王李泰,若李泰是長子,這太子之位,于俗禮,于能力,李泰做太子,絕對衆望所歸。但,實際卻是李承乾是長子。‘立長不立幼’是禮制,李承乾是趕得早了,先李泰一步生出來。說能力,李承乾也有,就看李世民出征這幾月,李承乾将這長安管理的還是有條有理,但就做皇帝來講,這點能力,遠遠不行。皇帝管理的是百萬疆域,億萬子民,穩妥是第一原則,但百姓要的是能帶領他們讓生活更加富足的首領,可李承乾卻只能保證得了穩妥,能力限制,若只是一方親王,會是一位賢王。

先不說李承乾與李泰誰能力高能力低,這下一位皇帝是李治,所以,還是早先勸說杜構轉派的好。想着我出了院,去了杜構書房。

“有何事?”杜構問我。聽說杜山實免死,只是廢為庶人後,他面上愁容消了不少,适才剛來書房的路上,正巧碰到個小厮跑了出來,問了說是奉命去準備衣料財物,杜構要送給杜山實。

我決定直接開口,思索這麽多日,還是沒想好怎麽勸他改派,總感覺有些像指使別人出賣主家,但心裏知道跟着這主家沒前途—或許還有喪命可能—不得不勸了。

“阿耶”我定了定,足了些底氣,“孩兒是想說,您,不如去支持晉王……”還沒說完就收到杜構一記淩厲眼刀,雖說意料之中,但此時還是一怕。

“什麽?”杜構皺眉問道,語氣有些威脅意思。我知道他聽清楚了,這麽一問,只是想再聽我說一遍,好開口霹靂訓我。

我開口解釋,“孩兒覺得,太子雖還是太子,但魏王一直對太子之位觊觎着,二爺爺這事,能看到魏王對皇位的野心,兩人之間必有一戰,太子雖說有禮制支持着,但平心而論,太子能力确實有些不足……”說着我偷偷瞄了眼,見杜構怒氣已經上了眉梢,忙加緊說了兩句,“妖道一事後,孩兒聽說太子私下在東宮給一個樂童立了墳樹了碑,又有傳聞說先前太子同這樂童關系非同一般,孩兒總覺得,太子終有一日會做出什麽事來,屆時想必連累到杜家……”

杜構突然随手抄起了手邊一本書,揚手要扔,我趕忙住嘴,屏氣盯着他看了會,見杜構突然怒哼了聲,狠力将那本書扔在了書案上,蝴蝶裝的書冊一下散了開來,足見力道之大。

杜構一陣吸氣呼氣,我知道他在穩定情緒,一會好有力氣喝罵我。

片刻,杜構一下轉了身子,瞪眼斜睨了我會,喝道:“我教你這麽大,怎能教出你這個不忠的逆子!”

這不關忠不忠心……後來的确不是李承乾的皇帝,再支持他下去對杜家沒什麽利,我是不想看着杜家再受連累……

“人不二心,臣不二主,‘父為子綱’,我何時給你做了不忠不義的表率的?!”杜構接着劈頭蓋臉地訓了我好一頓,我給說地啞口無言。現在我手裏是沒有足夠的論據說服他去支持李治,總不能說我昨日‘掐指一算’或者對他說‘爹我後邊來的知道皇帝是李治’吧?出軍不打沒準備的戰争,這道理還真是中肯,理由不足,我今日就不該過來貿然開口勸他,這會他一定産生了排斥,以後再勸怕是更難了

灰頭土臉挨了一頓訓,默默地等着杜構訓累了,方才敢小心開口告辭,走前領了面壁的‘作業’回去……

被杜構給禁足了兩日,也乖乖呆在屋裏‘反省’了兩日,方才得了同意出府。進了長安,去找了孫祿堂。兩日時間,我也得空想清楚了另一件事,既然勸杜構不成,那得做好別的準備了。将來是李治的皇帝,可杜構死犟不願意棄主,李治若登基了,杜家指不定會被怎麽處理,所以還是早些做些準備,将來若給貶職或重則判刑了,也好有點盤纏逃路。我琢磨了兩日,已經初步定了路線,往西邊走,最好能混到西邊去的商隊裏,轉吐蕃,過波斯,最後目的地地中海周邊,以後捕魚為生,當然,這個計劃還得沿途各國人民友好待客為先,若吐蕃、波斯或者任何一國的人們會要捉了我們去做苦力,那我的計劃便都白想了。

小厮給傳了話,說是孫祿堂這會在了,領了我進去。進了會客廳,見了孫祿堂,等了別的人都出去了,我開口說道:“今日我來找你,是有一事”

孫祿堂聽了睜了眼,等着我繼續講。

“我想,我們以後還是各走一邊的好……”這句話還沒說完,孫祿堂不止睜圓眼,已經皺緊了眉頭。孫祿堂看了我一眼,無奈轉頭,須臾又轉回來看了眼,又轉了頭看向前方,胸膛一直起伏,似乎窩着一肚子氣不知如何發作。我還是頭次見他這樣,在我印象裏,他一直擅于控制情緒。

如此幾次後,孫祿堂才開口道:“你今日特意趕來,就是為了同我斷交?!”

我聽了就知道他誤會了,開口解釋道:“并非斷交,只是以後見了,當作互不相識……”

“那不是斷交是什麽?”孫祿堂搶話質問

“不是絕交”我強調,“是近日的一番經歷,讓我想明白了些事。太子魏王之争,從近一月的事看來,已經發展到不可阻止的地步了,估摸不久的将來,兩派就會有一戰”

“兩派之争與你我斷交有何關聯?”孫祿堂皺眉不解

我看着他,回道:“若你信我,我私下同你講一句,下一位皇帝,既非太子,亦非魏王,而是晉王”話說完孫祿堂已怔地呆在了那,轉頭看了看我,滿目震驚。

我看着他點了點頭,“若你信我,你今後可以盡量去與李治交好,等他登了皇位,對你家大有好處”我抿了抿嘴,低頭想了想,擡頭看向孫祿堂,“至于我從何處得來的消息,暫時難以告你,但你大可相信”

“可,可按順位……”孫祿堂看着我喃喃道,忽又沉默,埋頭想了想,再次擡頭看我,眼神堅定了些,似已做了決定。

“好,我信你,但你還是沒告訴我,為何要斷交?”孫祿堂問道

我無奈嘆了口氣,“我二爺爺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我二叔又是太子一黨,這,終究會出事,将來若沒了太子這個靠山,我家估摸也會受到劫難,我此番來同你假意絕交,也是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将來若我家真不幸遭難了,也不至于累及到我們之間合作,我家将來也可利用這點利錢生活。另外,”我看了看孫祿堂,“我不想因我家的事牽連到你”

孫祿堂聞言低頭想了下,擡頭看着我笑了下,非喜非悲,似乎有些同病相憐的相惜之意。

“那你來,可做好了一切的打算?”孫祿堂問道

我點頭,“你來之前我命人去喊了杜安過來,我想讓他之後全權負責這邊的事,當然,會讓他離開杜家,免得以後為人诟病,牽連上這邊生意”

孫祿堂聽了點頭,此時忽聽到外面小厮喊說杜安到了,他便開了口,命人讓杜安進來。

“郎君、孫郎君好”杜安作揖行禮

孫祿堂點頭回應,我與孫祿堂對視一眼,轉頭看向杜安,道:“杜安,我有一事要交于你去做”

杜安看着我等我吩咐。

“從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杜家的小厮,我還你自由身,過會回府,我讓府裏将身契給你”

杜安目瞪口呆,一瞬間忽變了激動,但随即又皺了眉,疑惑地看着我,動了動嘴角,開口問道:“郎君您為何……”

我楊嘴角笑了笑,“我說過,有一事要交給你去做,雖還了你自由身,但私底下,你還得幫我處理與孫家的合作生意”

杜安愣了愣,片刻後有些了然神色,突然跪下俯首一拜,“郎君大恩,杜安定不負郎君重望,誓會用戋戋微命報郎君之恩!”

“行了,你先出去忙,過會我喊人找你一道回去”

“是”杜安匆匆起身,身子有些發顫,神色激動,眼眶裏看着還溢出了些晶瑩的水珠子。

杜安出去,孫祿堂放下了手中茶杯,開口朝門外喊了句,片刻便有個小厮掀了門簾進來。我仔細一看,瞧見那小厮懷裏抱着團白色東西,近了發現是只貓,白色波斯貓。

前世就挺喜歡貓這動物的,所以懂這是何物種,西市有不少波斯商人,所以長安有波斯貓倒也不覺得稀奇,只是之前從未見孫祿堂這裏有波斯貓,今日才見到,想是他最近才養了的,他養貓做什麽?

想着小厮已将貓抱給了孫祿堂,告辭出去了。

“挺好看的貓,你多會買來的?”我問道

孫祿堂緊着懷裏的貓,沒顧得上看我,開口回了句,“兩日前差人問波斯人買來的,正宗的血統,花了不少錢”

“哦”我看了看那只胖貓,說道,“先前還不知你喜歡貓”

孫祿堂已經将懷裏的貓抱安分了下來,得空看了看我,笑了下,回道:“是不怎麽喜歡,主要是喜歡那位喜歡貓的人”

我無奈地笑了聲。

“你可還記得我領你去的那九宮閣?”孫祿堂問了句,“那閣院的主人,尤其喜歡貓,我買來的這只,也是準備過些日子送給她去的”

聞言我無奈看了他一眼,抄手拿起熱酒壺斟了杯酒,擡手灌了杯下腹暖身。

“哎”孫祿堂湊近了些,“過些日子這閣院的女主子親自設宴,機會難得,整個長安城裏只有區區幾人有資格,你若想去,憑我的面子,也可以幫你讨要個位子…”

“別別別”我忙擺手,那地方,不适合我,“孫公子好意,在下心領,但,只是心領,去就免了”

孫祿堂看了我一眼,聳了下肩,低頭逗貓不再提領我去的話。

我同他又坐了會,看時候不早,喊了杜安回府,辦理完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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