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下第一(一)
令狐沖按住胸口,一手撐在地上,目光盯着不遠處的長劍,默然不語。
“怎麽樣,你若不說,今夜黑木崖上的這些人全部都得死!”
“……你找風太師叔有何事?不是我不說,是我真的不知道他老人家的下落。”令狐沖撐在地上的手指暗暗握成拳。
那青影仰天一笑,說道:“是麽,那我要大開殺戒了,從誰開始好呢?”目光象是随意的劃過,在那些教衆眼裏無異是最致命的勾魂索。
被視線掃到的人,個個身形僵硬,象是已經被奪去了生命力。
“那就從你開始好了——”
話音未落,站在一旁的東方不敗便整個人往旁邊一閃。
他心裏頭一直在想着葵花寶典,想這個冒充他的人竟然也會葵花神功,這一切如墜雲霧當中。
而且這個冒充他的人仿佛掌握了一切,就象在天上俯瞰着他,了解他的一舉一動。
就在他以為今夜只是一個看客的時候,這神秘人竟然向他出手,逼他顯露身份。
對方的武功深不可測,他想隐藏是不可能了,這種時候只能全力以赴。
在身形閃得旁側的同時,手裏的銀針朝那團青影射出。
那神秘人一緩,避開了銀針,而東方趁機向外激馳逃出。
素服飛揚,在寒風中身影快如同一股輕煙。
只不過,在強行提氣之後,鮮血已經将胸口的白色染成了一片淡紅。
他快,那神秘人比他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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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往何處逃?
這黑木崖之側不過是絕境而已。
眼見前方已經是懸崖峭壁,這樣的深淵跳下,若在以前,他倒可以一試,而現在只怕是死路一條。
只覺身後勁風已到,此時他全身功力都凝在輕功上,根本不及閃避,只覺後背心一陣刺痛,身形頓時一緩。
在以為必死之際,卻聽到身後的人‘咦’了一聲,腳步停下了,緊接着又是‘铛铛铛’的聲音響起。
東方不敗倒在雪地上,忍住胸口的巨痛,身上的鮮血已經開始往下滴落,他轉頭看向後方。
火光中,暴雨裏,令狐沖渾身浴血與那神秘人又拼鬥起來,劍法如狂風暴雨一般狂刺狠劈,似乎是在拼命了。
雖然他恨令狐沖入骨,此時倒不得不真心的稱贊,令狐沖倒不愧是個男子漢大丈夫。
那神秘人武功之高,高得不可思議了,令狐沖竟然不逃,還敢來送死。
想他東方不敗,能做到教主之位,除了聰明才智和武功之外,還要會隐忍。
忍人所不能忍,方成大事,如此看來,惡賊令狐沖也不過如此。
他顫危危的站起身來,目光巡視了一遍。
只見四下的教衆開始集結,噓溜溜的哨子四起,信號連發,銅鑼狂響,黑木崖上下上萬人之衆,光是車輪戰,也會讓那人殺到脫力。
他緩緩的走到崖邊,下面是漆黑一片,唯有暴雨狂肆、寒風呼嘯着卷着細雪拍打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方才令狐沖有沒有認出他來,想他東方不敗竟然也有這樣狼狽不堪的一天。
“蓮弟,我們地獄見罷!”
輕笑一聲之後,縱身往深崖下跳落。
黑暗與失重,寒冷與絕望立時将他包圍,這種沒頂的恐懼哪怕是絕世的高手也難以承受。
他下意識的掙紮,反手想将銀針射出,這才想到,他的銀針射向那神秘人之時,只顧逃命,根本無暇收回。
眼前依稀回溯到原點,一顆三屍腦神丹與一把匕首的選擇。
如果想成為他的入幕之賓便将三屍腦神丹服下,如果不願意,就拿着匕首自裁。
那一刻,他看到楊蓮亭眼底的驚愕、無措與恐懼,繼而變成厭惡、抗拒與絕望,就在他以為蓮弟一定會拒絕之時,卻見蓮弟拿起了三屍腦神丹。
“教主中興聖教,澤被蒼生,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屬下能陪伴在文成武德仁義英明的教主左右是屬下的福氣,屬下一定會盡心竭力,肝腦塗地再所不辭!”看到那眼裏的喜氣和興奮,那一刻東方連自己都覺得相信了。
場景一換,換成令狐沖的面容,“你若和任大小姐易地而處,要我愛上你這個老妖怪,可有點不容易!”
老妖怪……哈哈……老妖怪……
是啊,誰會愛上老妖怪,令狐沖不可能,楊蓮亭亦不可能。
頭上的遮雨鬥笠被狂風吹走了,素服散發,那狂舞的長發迷了眼令他連眼前都看不見了,仿佛現在就已經置身于地獄,看不見聽不清,只有心底的冷意與絕望沒頂而至。
就在他以為必死的那一刻,突然身形一頓,只覺一股強大力道将他整個人壓向山壁。
一股暗香飄過,很快就散了。
若非他五感非一般的敏銳,在這各環境之下真會忽略掉。
那停頓只是一瞬,繼而便聽到衣帛撕裂的聲音。
東方立時驚醒,立刻回頭,便感到有東西将他的衣服釘在崖壁之上。
在這樣電光火石之際,在下墜的那一刻,他拼命提息将那物搶到手裏。
十幾枚鋼針,尚有細細的絲線纏繞。
他不假思索将鋼針射出,幾個來回方阻住下墜之勢。
待他滑落地面之時,整個人已經虛脫了。
黑木崖附近有一處長灘,名叫猩猩灘,山石殷紅如血,水流湍急。
這裏深秋的晨很冷,而天空微微的顯出一抹淡紅,四下空寂陰森可怕。
河灘邊風亦很大,在一些水窪處還結了厚厚的冰層。
東方跌跌撞撞好不容易逃到此處,整個人趴在灘邊,用清水洗了臉,那刺骨的清洌令他渾身一振,精神倒恢複了少許。
他渾身浴血,倒與那血色山石融為一體。
看着清水中淡淡的血絲飄散着,撕下衣擺又将胸口緊緊纏縛住,現在這模樣,倒象極了早年尚未做教主之時,整日東征西戰,以致渾身上下傷痕累累。
而後,他就算再愛惜皮膚,再怎樣去保養,可是有些傷痕就象烙印上去一般,也難消退分毫。
東方又喝了幾口清水,忍着饑餓,找了一個隐蔽之處,調息打坐,運行了一個周天,再查看內息經脈,他真無語了。
想要在三五年之內養好傷,并将內功修練到以前狀态是不可能了,也許他這輩子都無法達到原來的巅峰狀态了。
經過調息,他感覺好了一點,便倒在山石之中,閉目休息,偏偏腦海裏不停的回想去昨夜黑木崖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
他知道黑木崖在發生這樣重大的禍事之後,定會頃巢而出,不惜一切為教主報仇,重振神教聲威。
只是不知道下一個教主會是誰?上官雲?或是……令狐沖。
昨夜他在黑木崖上身份已經暴露,不知道日月神教會怎麽樣對付他,還有那神秘人的舉動十分可疑又充滿了玄機。
究竟是誰從閻王手裏奪回他的性命?
究竟那神秘人的真正身份是什麽,為什麽要到黑木崖殺任盈盈?
最後他明明跳崖自殺,救他的人應該是這個神秘人。之前還追殺他,而後為什麽又要救他?
想不到任我行就這樣死了,任盈盈的死也是如此突然如此意外。
當日上黑木崖刺殺他的六個人,兩個主謀已死,向問天生死不明,上官雲被他刺瞎一目,現在只剩下令狐沖了。
不知道昨夜令狐沖有沒有死在那神秘人的神功之下,就算是死了,大概也不奇怪了。
他上黑木崖的時候帶着滿腔的恨意,逃離時卻是茫然無從。
一時間覺得人生真是空幻的可怕,他竟找不到生存下去的意義與方向。
寂寞而又迷茫。
對于權利,他已經疲憊厭煩。
對于世俗情愛,他更是無奈悲哀。
天下之大,他究竟該何去何從,他真的不知道。
而此時,太陽當空,暖暖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靜默恬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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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山素有太岳大岳之稱,在武林當中,地位超然。
江湖人提及武當,便将少林與武林并排稱列,而且言語中多有敬重。
可想而知,武當派的勢力範圍該有多大,基本上距離武當山尚有些距離的鎮集也是打着武當的招牌,店家亦是口口聲聲‘我們武當’怎樣怎樣的。
在路邊的一座酒肆內,聚集了許多武林人士。
不僅是這酒肆,附近各大酒樓店棧也同樣是江湖人雲集。
這些江湖人士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或是高談闊論,或是竊竊私語,而這一切似乎與武當有某種聯系。
而東方就坐在酒肆的角落裏,正自斟自飲。
他一身粗布衣服,在這種場合顯得格格不入。
那日在黑木崖跳崖之後,因為傷勢過于嚴重,他一心想尋個偏僻的地方,小心調養。
往北走,氣候太過苦寒,不适合養傷。
往西走,卻是恒山地界,令狐沖曾做過恒山派的掌門,只要他吩咐一聲,整個恒山派恐怕都會傾巢而出,到時自己只怕是疲于奔命了。
如果一路往東南而下正是京師重地,所謂大隐隐于市,人口衆多反而能讓他安然,就算都城裏有神教隐藏堂口,但他對這一切了如指掌,反倒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