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令狐沖之哀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麽令他們在當着賈公公的面,出聲唾罵?若非朝廷此舉,武當用人迫在眉睫,他們這些江湖人,就算再喬裝改扮,也很難擠身武當。他們這樣做,根本毫無意義!

還有,賈公公何等身份,那他這等出場,又所為何事?

簡直是莫名其妙!

世上的事情,一個人的所做所為,越是不明所以,其背後就越是含着不為人知的隐秘。只是他不知道而已。東方暗自思索,看着賈公公一行人聲勢浩大的離場,心中忽而有一種焦燥之感。

接下來,事情就意思了。

東方被安排在廚房做事情,專職洗米淘米,還有個稱號,叫碾頭道人。

确實這種事情,不需要學就會的。

他這輩子,從小家境貧困,手指也從未沾水米,而後在黑木崖一路腥風血雨,這種事還真是趕鴨子上架頭一回。

一直忙到掌燈時分,吃過了晚齋,他們這些“新人”才被安排在一間通鋪睡覺。

這麽多人,根本睡不下,半數人基本打地鋪。

累了一天,那些普通百姓早就支持不住了,蒙頭就睡。

那幾個江湖人士躺在被窩裏,正竊竊私語,卻也顯得謹慎,內容無非是時運不濟,來的時候剛巧遇到武當山大動蕩。

東方心裏想着那神秘人的事,又想到朝廷所給武當山不過是三日之期。而過了今晚便又少了一天,不免有些心浮氣燥,根本無法入睡。

遠處有夜巡、巡山道人夜間按更擊板之聲,透着幾分靜穆,煩燥的心一時間沉寂下來。

然而就在此時,突然傳來官兵們的吶喊聲、吵雜聲,象是水滴落入了滾油之中,炸開了鍋。難道是因為這等艱苦環境,讓官兵們把氣都撒在武當山夜巡道人或是一衆知客道人的身上了?

東方正待閉目打算暗暗調息,只聽得外頭的動靜越來越大,并隐隐聽到兵器交戈之聲,竟然是有人闖山,并與外面的官兵面對面發生交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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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鋪中人除了已經熟睡的,其他人紛紛和衣,打開門或是在窗前駐足引頸而看。

沒過多久,大夥又紛紛關門的關門,關窗的關窗,脫衣進被,吹燈安眠。

漸漸的,整個武當沉寂在一處肅靜當中,唯有風雪嗚咽着,掠過無數樹海之‘嗽嗽’聲。

外面發生再大的事情,對于他們這些小人物來說,根本毫無意義,自然事不關已。

他們所關心的只是明天是否吃得飽,穿得暖,幹的活重不重,累不累,他們所想的也只是,自己以後在武當的未來會如何,僅此而已。

東方暗自嘆息,在門窗快要閉上的同時,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躍出房去,回頭,房內同樣一片靜寂,似乎沒人發現他離開了。

然而,他并沒有立時朝聲音發出的地方行進。

夜色中,他在屋旁山石側悄然伫立,皺眉凝思。

輕輕的開門聲之後,有兩個人貓着腰從通鋪溜了出來,身上穿的還是白天的衣服,并沒有換上武當給的道服。

兩人蒙着面,聽呼吸聲,似乎是那更天争吵的臉紅脖子粗的胡須大漢和白面漢子。

兩人默契的打了個手勢,飛快的朝外面動靜大的方向跑去。

東方冷哂一聲,卻朝着武當最高處紫宵宮方向激馳而去。

果不期然,他尚未至***,便見兩道黑影從山道之側以極快速度朝沓無人至的中神道方向而去。

其速度之快,守在主山道兩側的官兵絲毫沒有察覺。

其中一人的身形輕靈如風中之飛花,輕輕巧巧,分明是盛名于武林的武當輕功梯雲縱。

轉瞬,一馳一縱之間,兩者已消失在密林之中。

東方心中咯噔一下,不假思索便跟上前去。

面對兩大高手,他除了全力追趕之餘,還要謹防這兩大高手是否有所察覺。

最黑暗的時刻,仿佛過去了,天隐隐放明。

快要到山颠處的東方,下意識的停駐了腳步,他不敢再移步上前。

他所站之處的地理位置,那兩大高手的對話随着風,竟全部聽得一清二楚。

在雲山霧海之間,這灰濛濛分不清天與地之處,隐隐透出一絲桔色。

在風雪夾雜着數日的光景,這新的一天,竟迎來初晴。

東方抿唇藏身樹側岩後,默默望着這武當日出美景,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懷與哀怮。

“……道長,朝廷派人來武當所為何事?”

“令狐兄弟為何有此一問,今夜幾處山門皆有蒙面人數人擾事,可是你所為?”聽兩者對話,這兩大高手竟然是令狐沖和武當掌門沖虛道長。

東方立時想起那夜黑木崖上,令狐沖與神秘人之間的生死惡戰。

想不到,令狐沖竟然還活着。

那神秘人是殺不了他,還是有意放他一馬?

沖虛老道和令狐惡賊年紀相差如此之大,那老道竟自降身份,以兄弟相稱,簡直不倫不類。

正道人素來僞善,沖虛這般擡舉令狐惡賊,只怕是另有圖謀。

“沒錯,确實是我讓江湖上的朋友扮成黑衣蒙面人滋事,将山下官兵引走,只為了見道長一面。”

“當今武林究竟發生何事?你剛剛又提及道書,又是何事?”沖虛道長沉吟的看着令狐沖身上的衣飾,目光最終落在他的臉上,意味深長的說道:“如此非常時期,令狐兄弟怎會不遠千裏來武當?”

站在沖虛道長前面的令狐沖同樣一身黑衣,臉上的蒙面巾已經取下,露出一張憔悴的面容。

原本的潇灑豪闊,這一刻竟蕩然無存,仿佛象是變成另外一個人。

此時,光線雖然暗淡,沖虛道長卻見得分明,他驚訝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難道說,魔……日月教派也有事情發生麽?”

令狐沖語調深沉,語音中痛苦非常。

“我華山氣宗一脈,早在前幾日便全部遇害了。施戴子、高根明、陶鈞……還有其他人,他們全部都……”

他雖然跟這些師弟們日浙生分了,但這麽多年一起同承師門,這份情誼卻深深記在心裏。自岳不群死後,華山氣宗名存實亡,卻也有幾分香火在。如今眼看着舊師門一夜之間,便煙銷雲散,豈只是震驚,還有心痛……這些日子以來,自己所親所近之人一一離去,這種痛,已入骨髓,竟至麻木了。

沖虛道長怔然,立晌方道:“華山劍氣兩宗不是又合派了麽?難道只有氣宗一派慘遭毒手?小兄弟可知是何人所為麽?”

令狐沖緩緩的搖頭,“道長大概已經知道任我行已經去世的消息吧。”

江湖上各大門派大概都已經隐約收到任我行亡故的消息,至于各派的反映與動靜就不得而知了。

“貧道并不知曉。”沖虛道長凝重的說,神情帶上了幾分薄怒。

“日月教一直封鎖任教主去世的消息,是怕消息走漏,江湖各勢力又會蠢蠢欲動,介時又是一片腥風血雨。”

“不是……小兄弟只管接着說。”

令狐沖緩緩走到崖邊,望着遠方東方日出,霞光萬丈的美景。

他心裏想起的不是任盈盈,不是小師妹,不是華山的師兄弟,而是坐在錦帏繡房中穿着粉紅衣裙繡花的東方不敗。

在那濃重恐怖的妝容下面,東方不敗的真面目究竟是怎麽樣的?

當夜在任我行靈堂之上所發生的一切,那樣的詭異離奇,又是何解?

尤其是最後,那神秘人和某一教衆,一前一後,幾乎同時自黑木崖上躍下,消失在無盡的黑暗當中。

而後,教裏人幾乎一人一支火把,連着夜雨在崖下搜尋蹤跡。

可結果毫無跡向可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神秘人自稱是華山劍宗風如舊,并稱風太師叔祖為太師祖,還道華山出了一樁大事,當時他便想,華山可能真要出大事了。

當下,他只是匆匆安置好盈盈的屍身,翌日一早便起程趕往華山。

因為路途遙遠,等他趕到華山之時,為時已晚。或者說,就算立刻能到華山,也回天乏力。

華山氣宗一脈早在一夜間被人屠戳贻盡,甚至沒有驚動華山上下其他人。

人間地獄再一次在華山上演。

緊接着,同樣朝廷官員前來宣旨,在聖旨裏,指明要《紫陽篇》和《無極圖》。

華山新掌門叢不棄是劍宗一派,他道:自己當上掌門之後,翻遍了整個華山,也沒有這兩樣典藏,奇怪的是岳不群所練的紫霞神功倒是扔在那裏,無人問津。

朝廷的人豈會善罷幹休,尤其在華山派景象如此低迷之時,氣焰愈發的嚣張了。

此時的華山派,風雨飄搖,根本不敢有所反抗,任朝廷大肆搜索,無果之後,華山新掌門叢不棄以及餘下的幾名弟子便被押解上京了,整個華山派上上下下就剩幾個仆傭,現在就是一個空殼。

令狐沖在華山轉了一圈,聽了這些仆傭的敘述之後,望着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卻空無一人的場景,想到岳不群苦心經營,想到師母的諄諄教誨,想到師兄弟們的一起習練,想到與小師妹情意滿滿的嬉戲,這一切竟是如此的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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