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離不棄
這一路行來,兩人相處總是在荒郊野外,而且都是夜黑風高之時,伴随而來的,總是陰謀、暗殺、圍剿與追擊。
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心難測”的念頭,愈發盛了。
然而此時,令狐沖面對東方不敗的反問,竟有種不敢直視的感覺。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竟無法與東方不敗的目光相對,或許是在生長玉清宮中的驚鴻一現,或許是他重傷之下被用口喂水?從來不曾有人與他這樣親密過,就算是盈盈也不曾有。亦或者,他是被那繡花時溫柔的神情所蠱惑?在一如既往的清冷中那展露的柔情,恰似寒冬中展現的一抹新綠?!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心情不需要看透、不需要明白、不需要深究。就這樣罷,各走各路,天涯海角,永不相見。
他已經有自己的瑤琴相伴,一曲清心普善咒大概可能極寒的時候,溫暖他的心靈。
所以令狐沖道:“難道不是麽?之前你多次搜過我的身,還翻過我的東西,不就是在找武當丹書麽?!方道友,我們現在何必再去追究這些。”
東方咬牙道:“是,我便是為了丹書。可就算你告訴我丹書在哪,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也許你只是将我騙開,好自行其事。”
令狐沖用力咳嗽了幾聲,手不免抓着胸口,等待痛疼過去。他艱難的說道:“我既然告訴你,豈能有假。”
東方不敗立時打斷他:“是不是有假,你心裏清楚。你作戲的工夫比獨孤九劍倒強上百倍,你騙過我一次二次,難道我還要給你第三次機會,讓你再來騙我?!”
令狐沖尋了塊岩石,坐下來,将琴匣擱于膝上。
良久,他道:“那你究竟想要怎麽樣?”
東方不敗道:“自然你要與我一同去,我拿到丹書,轉頭便走。”
令狐沖道:“你原是想送我去恒山派的吧,現在這種情形,我又怎能去恒山派。你我同路,又太過顯眼,不妥不妥!我身系武當丹書和風太師叔之秘,那神秘高手必定一路監視于我,我們分頭行事,讓他難以兼顧,豈不是更好。”
東方盯着坐在岩石上的令狐沖,實在搞不懂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令狐沖明明重傷快死了,那現在究竟情況如何,聽其呼吸似乎有些紊亂,可是動作神情卻出其不意的自然。令狐沖所練內練非同一般,內力純正浩瀚,說不定療傷也有奇效。可是這遍體的傷口,那樣沉重的內傷,卻不是一二日就能好的,就算令狐沖再會僞裝,再做作戲,也絕不可夠。
……差點又讓他給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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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沖打開琴匣,一股幽幽木香輕逸開來,淡淡的,卻令人心曠神怡。
裏面的瑤琴色澤古樸,鑲嵌白玉,旁垂金線絲縧,上刻“綠绮”兩字。輕拔琴弦,但聞宏如銅鐘,雅致似玉磬落珠,音色卻是清純至極。
下意識的,一曲清心普善咒之曲似源源不斷的彈奏出來。那曲調宛如一股清泉在身上緩緩流過,又緩緩注入了四肢百骸,而他的內心卻從某一種焦慮中掙脫出來,慢慢的變得平和淡然。良久,一曲彈完,令狐沖輕撫琴身,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微笑來。
他練琴時日不久,對于琴具的好壞也沒有多少見地,但一見此琴,便知非同小可,絕對是名家所藏。再看看,又覺得似曾相識,好象在哪裏見到過一般。
那麽短的時間內,東方不敗究竟是從哪裏得來的?
令狐沖擡頭看東方不敗,卻見他正怔立于不遠之處,也正望向這邊來。
或許是因為淩利的寒風,或是這一路的狂奔疾行,東方原本梳的傾髻早已散開了,那枚與農婦換來的荊釵也不知遺失于何處。他長發披散着,被風吹的四下飛舞,頰邊有幾绺細發輕撫過眼瞳,竟讓人看不清此時東方的神情。
令狐沖不敢細看,只是低頭将瑤琴放回琴匣之中,說道:“方道友,你附耳過來,我這就告訴你。”
東方不敗竟真的緩緩走近,走至令狐沖的身邊,輕伏下身後,湊近令狐沖的耳際。唇輕啓,嘴裏的熱氣呼在令狐沖的耳廊上,一瞬間,令狐沖只覺得面紅耳熱,下意識将臉往旁微側。幸而此時夜深天色昏暗,看不清楚。
令狐沖剛想說,位置反了,應該是東方不敗湊耳朵過來才對,卻聽到那人的聲音在耳邊細細的說道:“令狐沖,你究竟要硬撐到什麽時候?”
令狐沖訝然的轉頭,也許是速度過快的關系,他覺得自己的唇碰到了一處溫熱柔軟的地方。他尚未反應過來,便見東方不敗已經飛快的伸手點住了他的穴道。
在令狐沖的意識變得模糊之際,隐約感覺倒下的身體被人緊緊抱住了。
等令狐沖再次醒過來時,望着窗棂透進來的和煦溫暖的陽光,竟有身如恍世、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他坐起身,揭開被子,才驚覺身上的傷口全部都重新包紮過了。
轉頭四望,看居室之內布置,絕非是普通的客棧。
身下是一張紅木雕花描金闊床,米色紗帳,遍繡銀錢海棠花,一眼望去,只覺奢華異常。
床側高幾上置文王鼎,裏面香煙袅袅,燃着安神香,說不出的好聞。床前地上,青色木板平鋪白色長毛拼接的狐貍毛墊,裏側與外室之間紅木隔斷上垂一排至地珍珠繡簾。
影影綽綽之間,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卻能清析的感覺到一人的呼吸。
令狐沖驚訝半響,愣是回不過神來。
這究竟是哪家公主小姐的繡房?他這一江湖人,過慣了風餐露宿的生活,對這些也不注重。以前在華山,日子過的簡樸至極,甚至可以說是清苦。而後在黑木崖,雖說一直被視為盈盈的未婚夫婿,起居飲食也有專人照顧,但也沒有這樣奢華誇張。
他的鞋子就放在床前的紅木長腳蹋之上,總覺得不倫不類,滑稽異常。
令狐沖默默的穿好鞋子,這才緩緩繞過白色長毛墊子(不忍踩),揭開珠簾往外走。
珠簾揭起,珍珠玉石之間撞碰發出‘嘩嘩’的聲音。
令狐沖一眼便看到,旁側窗下靠牆處有紅木貴妃榻,上面面朝外側躺着一個人。
他走近了幾步,只見東方不敗依舊閉着眼,似乎在熟睡。
身上的裝束早已換了,不過依舊是一身女裝。
其實,以東方不敗的武功來說,以江湖人的警覺性來看,他方才從起床到揭開珠簾走到跟前,其實東方不敗應該早已醒了吧。
為什麽要裝睡?
令狐沖的目光在東方的臉上徘徊了一下,便收回來了。
他在心中輕嘆。
微轉過頭,便見另一處窗下,一張大幾案上,那琴匣端端正正的擺着,旁邊卻是他的長劍并排放着。與之前相比,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令狐沖只覺腹中饑餓非常,好象餓了好幾天的感覺。
他伸手想打開門,看看這地方究竟在哪裏。
“令狐沖,你現在還不宜露面,且回去躺着罷。”身後傳來東方不敗的聲音。
令狐沖轉身,卻見東方依舊半躺半靠在榻上,正望向他。
他心道:怎麽不裝睡了?非要這樣?
東方不敗繼而緩緩起身,身上着淡黃色棉襖配上茜紅色的羅裙,走路之間,裙擺迤逦,香風袅袅。
令狐沖咬着嘴唇,心道:為什麽總要這樣穿?明明是一個不男不女的閹人,非要打扮得讓人覺得這不是黑木崖上的那個東方不敗!對了,現在還沒塗脂抹粉吧。所以讓人看得這麽不真實。
“令狐沖,有人來了,你先進去。”東方口吻一變,轉身便坐到了鏡臺前的錦杌之上。
那口氣居高臨下,一派的命令慣了,令狐沖聞言,想發火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也聽到有腳步聲,不知情況如何,又見東方不敗一臉的冷竣,不禁長嘆一聲,只得回到內室之中。
不多時,有人輕輕敲了幾聲。
東方一聲“進來吧”,似乎也不願多說,便對着鏡臺梳頭發。
一股飯菜的香味飄了進來,坐在床上的令狐沖只覺饑腸辘辘,說不出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