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英雄冢
令狐沖怔怔的抱着琴匣,站在門邊,真是走不得留不得,進退不得。
他望着東方不身為绾起的青絲,煩惱愈發盛了。
“那……我走了。”思慮良久,最終他輕聲道。
背對着他的東方不敗拿梳子的手頓了一下,便又繼續梳頭,似乎不為所動。
令狐沖長嘆一聲,輕輕打開房門,警覺的探頭看了一下,便閃身而出,轉瞬間已經遠去。
東方手上的梳子掉落下來,落在光可鑒人的地磚之上,斷為兩截。
水銀鏡中的人,淚眼婆娑。江湖兒女,流血流汗又豈能流淚,更何況是他東方不敗。
東方将上次從景福宮搜刮來的脂粉取出,這一路行來,瓶瓶罐罐,灑的灑,碎的碎,都揉在一起,不成模樣。
東方突然拿起其中一個描金綠葉小瓷瓶,舉在日光下,綠瑩瑩透着玉般色澤,似蒙着一層流光,說不出的好看。這瓶子也是他從景福宮麗妃處拿的麽?為什麽沒有一點印象?這樣美的東西,他應該會立時注意到。
瓷瓶瓶蓋并不嚴實,隐隐有暗香透出。
這個香味是……東方再細細的嗅了一下,他驀然想起,當日在武當山附近鎮集上,那神秘人行徑而過,留下的淡淡香味,纏綿流轉,似斷非斷,讓他印象很是深刻。
東方無謂的嗤笑了一下,原來神秘人就是靠這個來追蹤他們的。
無論他們如何的喬裝改扮,是否離群索居,都無法逃脫。
纏綿至極,刻骨為香。
東方不敗輕輕的又将瓶子拿近了深嗅了一下,最誘人的香味,卻隐藏着深深的陷阱。這香粉若下在深愛之人的身上,那麽天涯海角,黃泉碧落,都能找到他……糾纏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可是,你所愛的人厭惡你、嫌棄你、唾棄你、視你為仇敵、千方百計想殺你,并且時時刻刻想盡辦法要離開你,這種糾纏成了一種罪惡,永不分離成了痛苦的源泉,又有什麽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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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痛苦,大概唯有一死方能解脫吧?!
東方不敗打扮妥當之後,便從居室內出來了,沿着朱紅色抄手游廊緩緩而行。四下是皚皚白雪,極目之處,一抹油綠嫩枝挑出假山之側,在一片蒼茫之中,分外的惹眼。冷凜的空氣令他分外的清醒。這一步一步,都離他的死期愈來愈近,痛苦那麽深,他恨不得那一刻快點到來。
此時,老林聞訊已經趕來,他盯着東方不敗的臉,愣了一下,繼而堆笑道:“梅堂主,何不再多休息一會兒,在下已經讓人重備了酒菜,片刻就好。你那位手下呢?還在将養?”
東方塗得朱紅色的唇輕啓道:“他呀,重傷不起,就讓他躺着吧。近日來,一直在行路當中,也沒個時間好好打扮,好好享受一番。你這地方布置的倒不象北方了,竟似把南方的庭園搬來了。對了,藍鳳凰什麽時候能來?”
老林略微一沉吟道:“藍教主應該就快到了吧。在下早年前一直做南方絲綢生意,在南面住過一段時間,那風景确實好,就是那裏的人吃飯太甜,又不吃辣,實在不習慣。”
黑木崖上,那花園與這裏比起來,竟還略遜了一疇。
可是,居室布置的再好,四下風景秀美絕倫,孤孤單單一個人住,又有什麽意思?
“這裏離黑木崖不遠,那離恒山派應該很近了吧?”
“雖說是近,但總歸還有三四天的路程。梅堂主的意思是想……”
東方睨了他一眼,“此處可有好一點的風景名勝?”
“有,很多。不過現在大過年的,到處被白雪覆蓋着,再好的景致也看不出什麽來了。不過城裏過節很是熱鬧,梅堂主何不也去熱鬧一番。”
“越是熱鬧越是沒有意思……已經是過年了……原來又是一年了……”
老林想了一想,遲疑道:“若說風景,此地通往塞外有一個峽谷,當年是兵家兩軍厮殺的戰場。現在那邊過去都歸于朝上,這裏也就荒廢了。在下與朋友出去狩獵,也去過幾次,印象極為深刻,那峽谷名叫飛狐口。”
東方失笑道:“飛狐口,好耳熟的地方,當年我尚未任教……當年倒是去過的,确實氣象萬千,不同凡響。”
老林道:“梅堂主可是現在就要去?”
東方看着他,道:“一個人又有什麽意思,美景自然要與好友同賞,我便要藍鳳凰一起同游,暢談天下事,豈不美哉。”
老林連連稱是。
東方享用了準備好的美食,又讓人準備好熱水洗浴。
“藍鳳凰要來,我豈能一身飯菜味去會她。再給我尋一身男裝來,方便出游。”
只要能拖延時間,東方不敗如此配合,老林在心裏感謝上蒼。
這樣的任務比做一比錢財以百萬計的生意還要困難危險。這一次以後,他絕計要退隐江湖。他不幹了!
飛狐口,又稱鬼峪。兩岸山峰造化神奇而著稱,深幽兇險。傳說,有一只狐貍吃了山上的五粒松子,遂成為飛狐,因而得名。
“真是幸運的家夥……”東方喃喃道,望着遠處山色蒼茫,不禁策馬疾馳。
兩側雪嶺綿延,碧空萬裏,紅日高耀,竟是一個晴朗的日子。
他身上的白狐披風高高揚起,露出一身薄荷色繡墨竹錦袍。
此時的他,黑發束起,玉帶束腰,一塊镂空雙蝶玉佩随着他的動作,不停的晃動。通體雪白的狐裘襯得他面若冰雪,劍眉星目之間,俨然染上幾分男子英氣。
任誰看到他,都會想,這是哪家的公子出游。
其實,東方在看到鏡中自己的模樣時,心想,大概唯有這樣,那個人才不會在心裏一直一直的說“老妖怪”吧。可是這樣的自己,根本就不是他自己。
成為一個女人,做一個女人,是為他的執念。
如果此生不能,那唯求來世……只是在死之前,他再不想被人“老妖怪”“老妖怪”的叫了。
那就這樣子吧。
飛狐口既是兵家征戰的古戰場,這裏自有無數戰死沙場的英靈。這裏是英雄冢,卻不是他心想的埋骨之處。
他東方不敗應該葬身在……他在心裏想象壯麗河山,想象自己所曾到過的風景絕佳之處。可是這處處都不過是寂寞傷心地,亦不是他所想要的。
在臨近峪口,東方一勒疆繩,胯下白駒揚蹄而停。
他的目光注視着淩亂泥濘的地面,笑道:“這古戰場倒是游客衆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