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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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鴻是被硬生生勒醒的。
肋骨發痛,呼吸困難,少女掙紮着睜開眼睛,一低頭就對上個毛茸茸的雪白小腦袋。
五條悟睡顏恬靜平和,初雪般的純白眼睫覆住冰珠一樣的六眼,随着呼吸的幅度輕輕顫動着,少了清醒時那種居高臨下俯視萬物的冷漠感,此刻男孩的臉上終于有了點屬于他這個年紀應有的惹人憐愛的可愛模樣。
如果是其他成年的女性在這兒,怕是看到這張臉再冷硬的心腸也要忍不住母愛泛濫,心生感動吧?
但是被當做人形抱枕幾乎快要被勒死的白鴻一點也不感動。
……少爺你幹什麽呢少爺。
□□是另外的價錢謝謝!
男孩比自己的體溫明顯低了一個度,睡着的五條悟還算乖巧,而且那張睡顏溫順平和也絕對稱得上一句賞心悅目,可是人類貪婪溫暖的本能還是讓他冰涼手腳都纏在了白鴻的身上,那雙看起來細弱的手臂此時正死命箍着少女的肋骨,也正是讓她噩夢連連驚醒的罪魁禍首。
這種時候白鴻倒是寧可他是個貓,好歹貓咪最多只有一團,再怎麽沉也只會壓住人胸口,扒拉到一邊去也就算了;但活人就不一樣了,五條家的小少爺平時看起來細胳膊細腿吃飯也挑食得很,結果睡着的時候兩條細胳膊像是兩條鐵箍,勒着她的時候抽都抽不開。
該說不愧是咒術師家族的天才嗎……明明平時看起來沒有什麽殺傷力的睡着後怎麽這麽難纏???
男孩睡得正沉,察覺到懷裏摟着的家夥忽然開始掙紮的時候,下意識地眉頭緊蹙,胳膊也跟着勒得更緊了些。
白鴻掙紮無果,只得自暴自棄地放軟了下意識繃緊的身體,順便擡手有規律地輕拍着男孩的後背,讓他盡量恢複安穩睡眠。
勒着肋骨的手臂終于漸漸放松,白鴻也跟着松了口氣。
……臭小子。
她無奈嘆着氣,順手揉了揉懷裏看起來就手感極佳的腦袋,小孩子的頭發要柔軟細滑許多,短發滑過指縫的瞬間突然就理解了為什麽那麽多人熱衷摸頭殺,白鴻忍不住又趁着他睡着的功夫多揉了幾下,揉着揉着就感覺到原本平穩悠長的呼吸頻率忽然略有變化,像是快要醒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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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上動作一停,就見把自己埋在她懷裏的男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被一層朦胧睡意包裹的冰藍色六眼那一瞬間仰頭望過來的目光無辜又可愛,連已經瞧慣五條悟精致容貌的白鴻也忍不住跟着呆了一下。
男孩自然沒有錯過她一瞬間的怔愣,某種驚奇的愉快滿足感瞬間取代了原本眼中睡醒時的純然懵懂。
啊,天使消失了。
白鴻面無表情的想。
五條悟那雙漂亮到驚豔的六眼随即愉悅彎起,聲音還帶着剛剛醒來時特有的微妙沙啞,睡着時溫順可愛的小天使模樣蕩然無存,得意洋洋的小惡魔仰着臉迫不及待地追問着:“怎麽了怎麽了,我太好看所以看呆了?”
白鴻沉默一瞬。
這種時候要承認嗎?那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的。
……說起來要承認看呆這種事太惡心了,還是先打死吧。
少女趁着他醒過來時手臂放松,忽然反手抽出枕頭直接壓在了五條悟的臉上!已經被陰了很多次的五條悟反射極快,順手胡亂一抓正好拽住了白鴻的衣領直接就往下拉,白鴻一驚,本能地就想跳起來!
休想陰我!
結果光顧着上半身打鬧的兩人全都忘記被子下面五條悟的小腿還壓着白鴻的小腿,少女之前只顧上自己被勒得發痛的肋骨,渾然不覺自己的腿已經被壓得發麻早已失去直覺,此時反射性一擡身,觸電般的麻痹感頓時順着小腿直順着脊柱湧遍全身——
淦!少女一臉驚怒,全麻了!
松軟溫暖的被子在争鬥中早就纏在了一起,原本幸福的安眠所此時成了困住身體最大的阻礙,白鴻用盡力氣也控制不住瞬間發麻發酸的身子,身體搖搖晃晃,眼看着就要撲到一旁冷硬地板上。
床鋪的旁邊擺放着的是古老沉重的實木雕塑,是相當漂亮的飛鳥造型,那只鳥羽翼舒展頭顱高昂,匠人精心雕琢出羽毛纖細紋路,栩栩如生精致非常。
——那鳥翅邊緣菲薄精巧,匠人按着羽毛的特性仔仔細細雕刻出羽毛輪廓,若是作為藝術品來說是巧奪天工,可若是白鴻沖着那裏摔下去,那精美鳥翼便與刀鋒無異!
原本還幸災樂禍看着她晃來晃去的五條悟一眼瞧見白鴻旁邊的櫃架,她晃晃悠悠倒下去的位置好巧不巧正是那飛鳥雕塑舒展的羽翼處,嘴角笑容頓時一凝,反射性地跟着撲過去伸手擋在了她的腦後!
“唔!”
只是五歲男孩的力氣再如何也沒有多大,他撲上去那一刻不但沒能抓回倒下去的白鴻,反而因為被子裏繞住的雙腿限制了行動,整個人也跟着壓在了少女的身上——好在千鈞一發之際他的手及時捂住了白鴻的後腦,男孩細白手背頓時被劃得鳥翼木雕的鋒利邊緣鮮血淋漓慘不忍睹,兩個小孩雙雙摔了在地板上的那一刻,五條悟的手還護着白鴻的腦袋,傷口被猛地一壓,疼得嘶嘶直抽冷氣。
白鴻一愣,立刻眉頭緊蹙爬了起來,一回頭看到五條悟細白手背血淋淋的可憐模樣,連聲音也跟着放輕,緊張無比:“怎麽回事,剛剛劃傷了?”
其實這種程度對與咒術師家族的孩子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五條悟天縱奇才,即使還未顯現術式卻也已經隐約明曉咒力運轉的基礎法則,剛剛那一下身體本能咒力運轉已經護住了手,這傷其實輕得可憐,只是他尚未抽條張開手掌幼小,又因肌膚瓷白襯得血色愈濃,劃開傷口的模樣總是瞧着比尋常人更慘烈。
男孩張張嘴,剛想嘲笑白鴻剛剛的模樣,卻看見發絲淩亂姿态狼狽的少女此時正專注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雙手隔着點距離小心翼翼捧着,眼中罕見流露出緊張的憐愛柔情,一個嘲諷表情還未在五條悟嘴邊成型,就在她看過來的一瞬轉成了可憐兮兮的委屈。
“……好疼啊。”
男孩順勢低下頭,沖着她吶吶低語。
這種小傷他也不覺得疼,但好在生得一副極佳的好模樣,壓低聲音垂下眼睫掩住眼神,倒也能顯出幾分非真非假的楚楚可憐。
五條悟另一只手藏在袖子下面,等着白鴻将信将疑湊過來,藏在下面的手立刻就能抓着她把她摔在地上——不給這丫頭點顏色瞧瞧,就記不住誰是家主!
“需要處理一下。”
白鴻盯着五條悟的手背皺着眉,忽然跳起來直接跑到門口,一疊聲的叫來侍女,讨來了紗布和外傷的藥膏。
在弄清不是白鴻需要而是少爺需要的時候,那溫柔端莊的侍女着實愣了好一會,才依言弄來了東西。
可是……那可是五條悟啊。
悟少爺怎麽會受傷?
她們茫然不解地看着白鴻,像是這個名字的背後不是個五歲的男孩、而是某個可以永遠保持完美永遠毫無瑕疵的神祇似的,完全不會去思考他也會受傷的事實。
“他劃傷了手背。”白鴻回答,“是我的錯。”
“啊,這樣。”侍女們卻像是滿不在意的樣子,“白鴻小姐其實不用管的,那種小傷悟少爺自己一會就會好了。”
這反應着實出乎白鴻意料之外,她原本只當五條悟資質極佳才被衆人捧上神壇,但是此時卻覺得這孩子所處環境與她構想卻還有些微妙的出入。
“那就給我拿來吧。”
白鴻說。
“嗯?”侍女們還有些茫然。
少女不知何時順手從旁邊的書桌上捏下裁紙刀的一截刀片,她點頭同時微微側身,雙手背在身後,刀片眼也不眨地猛地在掌心一劃,血珠順着手指滴滴答答染紅身後衣擺,少女不動聲色,大大方方地把掌心傷口遞給對方看。
“我也受傷了,總不能讓髒血流的到處都是。”
“白鴻小姐受傷了嗎?”葵從遠處匆匆趕來,眉頭微蹙:“請您稍等,我這就去拿藥膏來。”
***
侍女送來的藥膏散發着溫和的草藥香氣,白鴻盯着那一盒淺綠色的藥膏,尾指抹過一點點在舌尖嘗了嘗,是尋常的外傷草藥膏,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添加物。
确定沒有問題後,白鴻這才騰出功夫單手在自己手上繞好紗布,用牙咬着另一端,幹脆利落纏好自己傷口,确定血不會溢出來後這才拿着東西去找五條悟。
她用自己試藥的時候,五條悟就在不遠處看着她,此時手背的傷已經隐隐有了愈合的趨勢。男孩看也不看面無表情扯開一點有些愈合的傷口,新鮮血液立刻重新覆上蒼白手背。
他擡着手,帶了點委屈的叫她:“白鴻,我好疼。”
少女帶着東西跑回來,藥膏紗布,還有一盆溫度适宜的清水。
“忍一忍吧。”
她聲音從未如此溫和,捉着他那只受傷的手沒入水中,另一只手同樣深入水下,細細擦掉他手背上的血漬,然後又捧着男孩細白手掌從水裏擡起來,擦幹上面水珠。
白鴻纏着紗布的手握住五條悟的手腕,壓在他皮膚上的細棉紗布柔軟幹淨,此時男孩卻覺得那東西突然粗糙地令人生厭。
“輕一點啊,我好疼~”他委委屈屈的叫,反反複複的重複着這一個詞一句話,對方不厭其煩地回應着,濃長卷翹的眼睫微微垂下自始至終沒有看向別處,目光專注盯着五條悟手上的傷口。
他盯着白鴻的側臉,便有些發愣。
本來沒有什麽感覺的手被她這麽慎重小心地捧着,那點從未在意過的疼痛似乎也跟着在手背擴散,酸酸麻麻的跟着散遍全身。
男孩被她捧着手,突然有了真心實意的委屈,又盯着她纏着紗布的手,掙紮出三分真心,別別扭扭問道:“你不疼嗎?”
“我習慣了。”
白鴻頭也不擡地回答。
反正無論經歷過的哪輩子她都沒感受過真正安穩的生活,這種程度倒也算不上是問題。
少女擰開藥膏的罐子,終是想着這還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不比自己經歷豐富,怕是也從來沒吃過虧受過傷,瞧着五條悟的眼神便跟着又軟了不少。她捧着那只手在傷口上輕輕吹了吹,指尖沾了一點藥膏細細塗在傷口旁邊,力度不會比一片羽毛落下的力度更重。
“小少爺忍一忍吧。”
她在五條悟手背的傷口上落下紗布,動作要比她簡單粗暴繞上自己手掌的時候輕緩太多,“好在傷口不深,雖然看着誇張點,應該很快就會好了。”
五條悟看着自己被仔細包紮好的手背,又擡頭看着旁邊收拾東西的白鴻。
她手掌上纏着的紗布手法比自己要粗糙太多,一點細微的紅在少女掌心無聲暈開,襯得紗布愈發白得刺眼。
白鴻端着東西離開房間,他坐在那兒茫然了好一會,忽然有點慌張的起身跑出去,急急跟在了把藥膏重新交還給侍女的白鴻身後。
五條家的小少爺簡直就是個移動的恐怖兵器,原本還在和白鴻溫言細語聊天的侍女頓時一臉戰戰兢兢匆忙退下了,留下白鴻一臉霧水的看着低着頭跟在自己身後的男孩,他也沒說話也沒做什麽,白鴻一回頭沒看見那雙嚣張漂亮的藍眼睛,只對上一個乖乖低着的白色毛茸茸的小腦袋。
白鴻:……
從她來到這兒到現在,這小祖宗除了先前睡着的時候露出點虛假的可愛模樣,平日裏只要睜着眼睛就從來沒這麽乖過。
可是盯着這個毛茸茸的頭頂,白鴻那口氣說什麽就擡不起來,她語氣不自覺的一軟,無奈問道:“……又怎麽了?”
五條悟沒說話,手指輕飄飄地勾住白鴻的手掌。
……沒生氣。
五條悟試探着手指尖和她碰了碰,白鴻也只是微微皺眉但沒拒絕,男孩一頓,手指立刻跟着纏了上去。
“……我傷口痛。”
他聲音細若蚊吶地解釋着,卻還在理直氣壯地不高興:“我才五歲!”
“……你還記得你五歲啊。”白鴻對着這樣一張可憐兮兮的臉也沒辦法露出嘲諷表情,手指反着勾住對方纏着紗布的手掌,掌心立刻感覺到男孩神經質的一抖。
“……鴻,”男孩自顧自去了姓氏直接叫她的名字,得寸進尺的上前一步,把自己裹着紗布的手遞到她眼前:“我手好痛哦。”
扯到傷口了?
她皺眉,俯身捧起對方受傷手掌,輕輕吹了吹五條悟的手背。
“沒事啦,吹吹就不疼了。”
“……嗯。”
男孩的臉紅撲撲的乖乖點頭,雙手放下的那一刻他的手指十分自然地順勢跟着湊上去扣入白鴻的手指之間,五條家的小少爺亦步亦趨貼在少女身側,姿态乖巧神情溫順,驚得路過侍從滿臉仿佛看見世界末日般的絕望驚恐。
“……別趁機胡鬧啊。”
被他握住的那一刻,白鴻的手掌僵住了好一會最終還是沒掙開,她壓着聲音提醒着,只是少女跟着望過來的一眼無奈成分居多,倒是沒有多少威脅意味。
“我才沒有。”
男孩癟癟嘴,冰藍色的六眼剔透晶瑩,乍一眼瞧上去像是真的蒙了一層朦胧水霧:“我都因為你受傷了你還兇我。”
白鴻:……
……成成成,牽吧牽吧。
她一臉自暴自棄。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修了修大綱,整體改動幅度不大,正常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