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一歲
給五條家送信是個苦差事。
金井随意用鞋跟念滅了最後一根煙,煩躁地吐出一口煙霧,等着五條家厚重的大門緩緩拉開。
大概從戰場上下來的家夥對與危險都有種本能的抵觸,金井這種自诩廢物的消極家夥也不例外——不,倒不如說那陰森靜寂的古院大宅哪怕是普通人遠遠瞧上一眼,也只會聯想到不詳一詞吧。
幫他們的少校做事是他們這種廢物渣滓最後的可取之處了,但是偏偏她沒什麽要用的,物資、補給、需要特批才允許的特殊物品從來不需要少校她自己開口,要麽是軍隊上層會主動幫她弄來,要麽就是軍醫森鷗外會用其他的手段弄上島……仔細一想,到頭來他們這群深受恩惠卻無以為報的垃圾竟然只剩下幫她送信這一件事情了。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即使是他們這群已經被戰場折磨瘋過一次的家夥,本該面對何種情況都能有種寵辱不驚的淡定,可偏偏到了這兒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慌張感。
那是一種早已浸透風與空氣的陰郁黏膩的奇妙氛圍,連附近種植的蔥郁樹木也不曾呈現應有的鮮活靈氣,樹木枯黑老葉沉沉,高高聳立的古樹樹葉層層疊疊壓着枝幹,将五條家門口雪白的長階映出一種不顯人氣的荒涼感。
這宅子已經成了無數怨靈惡鬼的聚集之地,裏面藏着被人間惡意溫養長大的兇神,金井只需要站在這兒就覺得身邊存在着無數雙摻雜着食欲貪婪的惡意眼睛盯着自己,總會覺得渾身不舒服。
我說啊,少校她真的是在這種鬼地方長大的嗎……?
他們每一次離開五條家回到煙火缭繞人聲嘈雜的地下酒吧都會讨論起這個問題,每一次都會覺得不可思議。
金井已經來送了幾次,大致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把煙頭扔了一地,滿不在意的在五條家門口雪白大理石堆砌的長階上留下扭曲漆黑的污痕,有點不耐煩地想要去催催那位五條家的年輕家主。
男人剛剛擡頭就聽得大門吱嘎一聲,十二月冷寒天氣少年卻仍只穿着單薄和服赤腳踩着木屐,身形修長的雪發少年踏出門外裸出一截蒼白細瘦的足踝,木屐聲喀拉喀拉,慢悠悠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無論看上多少次,金井還是會在看見五條家年輕家主的第一眼贊嘆他的非凡美貌——即使已經很清楚這是個除了臉以外根本不值得多看一秒的讨厭小子,但是這也沒辦法阻止金井作為一個普通人類對與美本能的欣賞。
他今年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身形抽條速度就已經遠遠超過了一般的同齡人,金井離開常暗島的時候白鴻還是個剛到自己肩頭的小姑娘,而這小子據說比她小了五歲,個頭竟已經堪堪追平。
這年紀不大不小,說懂事也不算懂事,說懵懂卻也已經大致理解大部分的常識和道理,微妙的一腳剛剛踏入青春期,在男孩子最常見的難搞叛逆期旁邊躍躍欲試;金井見過他家仆慌張跪了一地只為阻止男孩自己走出來接信的惶恐模樣,自然也就有幸得見五條家的祖宗踢開一地仆從旁若無人地沖着自己走來的樣子。
那時候他就猜,在這種環境裏長大,這小子的叛逆期大概會無限延長——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狂妄現在已經隐隐瞧見了苗頭,而現在這男孩子纡尊降貴擡起那雙凝霜聚雪的蒼藍色眼睛,沖他伸出一只手,攤平掌心等着他把東西放過來。
退伍回家幹些地下雜活的前正規軍、現役雇傭兵在心裏感慨了一下造物主的不公平,從衣兜裏掏出小心報好的信紙和木質的小盒子,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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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家的小少爺伸手接了東西,轉頭就要走。
金井在他後面看着少爺翩然離開的潇灑背影,舌根煙苦莫名翻滾而上,他咽了又咽,終歸還是沒忍住開了口叫住了他:“……我說,小少爺。”
少年停下腳步,回頭瞥了他一眼。
雇傭兵咋舌瞧他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多少有點不滿:“……您多少該回個信啊。”
“回信?”
尚未開始迎接變聲期的少年嗓音清亮,但是一點也不妨礙他聲音裏的矜貴輕慢毫不在意地悉數扔在了送信者高大結實的身上,砸得對方臉色難看又陰沉。
“你告訴她,有空寫這些無聊東西最好早點回來,我才不會給她寫回信。”
金井磨着牙在心裏罵了一堆不堪入耳的惡言,礙于這是少校唯一一個還挂念着的小子多少留了三分忍讓,饒是如此仍是沒能壓住眉眼殺氣,冷森森瞪了他一眼後咬緊後槽牙離開了五條家的範圍。
五條悟沒多花心思繼續去盯着壞脾氣的信使,他回程的腳步略顯輕快,信封薄薄一張,随手一撚裏面大概也就只有一張紙的薄厚程度,讓他好奇的是木盒裏的內容,白鴻這些年離開始終沒有音訊,倒是總有本事托人送來東西,只是送的東西千奇百怪,卻也總能保證讓人挖不出細節。
五條悟動用了五條家的力量上上下下找了五年,整個日本都基本被他翻了一遍,竟也沒能挖出來她到底在世界上的哪個地方。
他今年十一,過了生日就是十二,年紀還小卻已經是貨真價實的五條家家主。
十二歲,距離白鴻之前給他規劃的方案少說應該是十五歲開始動手早了三年,他沒白鴻那麽穩的心思,他省去那些費時費力但是足夠穩重妥帖的手段,直接用咒術師的方式從上至下清掃一遍,刮骨去肉下手又兇又狠,把偌大一個家族折騰的鮮血淋漓狼狽不堪,四處都是六眼咒術肆虐過的痕跡。
壞處是那段時間整個五條家噤若寒蟬,空氣裏都散發着血的味道;好處是這地方終于學會了什麽叫真正的聽話。
六歲那年儀式動亂造成的惡劣影響迄今還在,五條家上上下下每到家主生日這天都要打着哆嗦熬過去,金井好巧不巧踩着生日前幾個小時登門造訪,那一張薄薄信紙就成了五條家上上下下都能跟着松口氣的安慰劑。
五條悟單薄衣袖裏墜着木盒的陌生重量,回屋的時候少年的神情是罕見的輕松安穩。
“——少爺。”
葵是當年到現在唯一被允許留下的侍女了,她瞧見五條悟的表情,便明白了自己接下來需要做什麽。
“妾身這就去處理,不會讓人打擾到您。”
葵看着他從五歲到十二歲,活着的樣子只能說是衆人理想之中的那個咒術界最強該有的樣子,可偶爾侍女還是會懷念那個會和另外一個女孩打打鬧鬧毫無形象的孩子,只是那模樣已經徹底湮滅在記憶的深處,唯一還記得那段過去的除了自己大概就只有五條悟本人。
雪白的鴻鳥自己掙開鐐铐從五條悟手邊飛走,從那以後五條悟的身上便少了什麽,又多了什麽。
——咒術師都是瘋子,在生與死的邊緣游走,在正确與罪惡的界線之中搖搖欲墜,以個人的理性挑戰人類範疇的罪惡,随時都可能偏向毀滅的一端;五條悟無愧最強之名,十二歲已經明曉何謂神祇應有姿态,理所當然漠視人間一切,劃分範疇是五條悟與其他,咒靈與人類,術師與非術師,從此以後在他眼裏悉數融為一體徹底沒了區別。
少年進了屋端坐桌前,小心拆開信封攤平信紙,只看了一眼就瞬間冷了臉,滿臉陰郁殺氣。
信上文字愈發敷衍,早些時候白鴻還會絮絮叨叨念叨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最後簽名一樣行雲流水在信末綴上名字,但是不知何時開始,署名消失了,那些絮絮叨叨的描寫也消失了,而這封更加簡單,就寫了一句話。
“沒料到這兒也有月光花,你那裏應該見不到,順便送你一朵。”
就這?
就這???
還有什麽叫順便!
——他五條悟順了誰的便!!!
白鴻心思夠深,寫了那麽多信送了那麽多東西愣是讓五條悟一點蛛絲馬跡也摸不到找不到她到底在哪兒,五條悟一開始還能聽勸,告訴自己這是所謂的機密連五條家也不能觸及的範圍,可随着信上內容愈發簡單,他也忍不住開始懷疑白鴻到底是執行所謂的任務沒空多給自己一點心思,還是有了他不知道的新歡浪費掉了原本應該屬于他的時間。
如果之前還只是懷疑,那麽現在盯着紙上刺眼至極的“順便”兩個字,五條悟基本已經确定——
“……出軌嗎!”
——他就知道那只鳥肯定在外面有了新人,一開始還能花心思糊弄一下自己,現在根本就連糊弄的心思也沒有了是吧!!!
五條悟盯着信上連一行也沒填滿的字恨得咬牙切齒,舍不得撕又找不到本人,一臉屈辱的把有點捏皺的信紙仔細撫平,動用六眼掃了一圈附近,再三确定無人窺視後偷偷摸摸在牆角拽出保險箱,熟練輸入密碼用術式解開十幾道咒縛,這才開門把信紙放進裏面厚厚一摞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 鴻姐心态:我們都是老朋友了我怎麽會咕你呢.jpg以及鴻姐是鳥系不是貓貓(
以後固定十點更新,有事會提前說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