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滄海
那少年臉上再度悚然變色,似乎見着了世間最可怕之事。他抛下手上兵刃,合眼道,“罷了,是我自己造化不夠。”
衛莊取了他的內丹,乃是一顆碧瑩瑩的綠珠子。那少年身形漸漸淡去,化為一股青煙。房門上的紅色喜字重又現出,貼在原先之處。
衛莊籲了口氣,手中劍尖在地上一劃,圓圈消隐,他出得圈來,收劍對蓋聶道,“這樹精還算識時務。”
蓋聶道,“小莊,你剛才一招‘星垂平野’,使得漂亮。”
衛莊甚是自得,“他自以為手快,卻怎麽也快不過我。”兩人進了屋,衛莊收起寶劍道,“師哥,你平時總比我強,這次是怎麽回事?那樹精的什麽法術,我一點感覺也沒有,你卻中了招。”
蓋聶甚覺尴尬,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和他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衛莊動作一僵,背過身去,道,“沒有!”
師兄弟躺回床上,蓋聶雙臂枕在腦後,兩眼一眨不眨地對着床頂,心中醞釀半晌,開口道,“我剛才,看着你,心裏不知怎麽回事,就……原來,都是妖術作祟,小莊,你放心。”
衛莊聽他說得颠三倒四,又想到剛才那樹精稱自己為蓋聶的“枕邊人”,一時惱羞成怒,拽起被子,猛地罩住對方大半個腦袋,惡狠狠道,“一床被子還不夠你睡的!”說着背過身,不去看他,自顧自的睡覺了。
蓋聶自個兒臉上也是陣陣發燙,伸手理好被子。橫豎今晚無法入眠,索性腦中天馬行空,任思緒馳騁千裏。只是想來想去,始終繞不過身旁這位師弟。
他二人同在雲夢山裏長大,自幼為伴,彼此再親近不過,熟悉對方所有的好和壞,同根連枝,羁絆重重。蓋聶只知道小莊是他在這世上最看重的人,然而這其中微妙的情感,他從未深究過。
他正自出神,忽聽衛莊冷不丁問了一句,“腦子好使了麽?”
蓋聶吓一跳,他以為師弟早已熟睡,忙道,“什麽?”
衛莊低聲道,“你這會兒還受那妖術的影響,在想事麽?”
這單刀直入的問法讓蓋聶一時有些下不來臺,讪讪道,“沒有了。”
衛莊“哦”了一聲。蓋聶想再說兩句什麽來圓場,斟酌來斟酌去,覺得怎麽說都不妥,再側過頭去看,衛莊早翻了個身睡過去,不理會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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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聶心中無聲地嘆了口氣,硬是睜着眼睛挺到了天明。翌日早晨,兩人在枕頭底下封了一張銀票,陪二老喝了粥,這才啓程上路。此後沿途風平浪靜,再沒橫生枝節。
兩人日行千裏,轉眼便至東海之濱。衛莊手搭涼棚,眺望茫茫大海,“東海這麽大,咱們去什麽地方找龍?”
蓋聶道,“不知用‘覓仙珏’管不管用。”
“試試。”
蓋聶從頸項上摘下一枚缺口的白玉環,衛莊在他身旁,雙目注視前方浩瀚海面,自言自語道,“總覺得這裏有種熟悉的感覺。”
“小莊,你小時候來過東海?”
衛莊皺眉道,“從沒來過。”他也摘下一枚同樣的玉環,與蓋聶那枚正相對稱。此物便是鬼谷派歷代相傳的聖物“覓仙珏”,由每代兩名弟子共同執掌,須将兩塊上古仙玉合在一起,方能見其功用。
二人将玉合攏,缺口嚴絲合縫地對上,玉珏瑩然生輝,發出嗡嗡仙音,須臾,輝光黯下來,蓋聶道,“看來是不成。”
衛莊提議,“我下海去看看。”
蓋聶忙阻攔,“這怎麽行?你雖水性好,然而東海深不見底,貿然下水太危險。”
“怕什麽?我自有分寸。”兩人正争執不下,忽聽身後有人說話,“是哪一路仙友在此作法?”
師兄弟雙雙回頭,見一樵夫打扮的中年男子向他二人走來,“我是這兒的土地,剛才察覺到有仙家寶貝在此施法,不知兩位是哪座仙山的?”
衛莊心道,好家夥,沒找着龍,倒把個土老兒引上門來。蓋聶瞧了他一眼,他只得跟着一塊兒向土地抱拳行禮,蓋聶致歉道,“土地公,我們師兄弟是從雲夢山來的,不想在這兒驚擾了您老,實在過意不去。”
土地道,“原來是鬼谷派的小師傅,只是雲夢山離我們這兒千裏迢迢,二位上這兒來有什麽緣故?”
蓋聶如實答道,“我們想找東海龍族。”
土地一愣,道,“找龍族?那可難了!”
蓋聶與師弟相視一眼,向土地深深作揖,語氣越發恭敬,“請土地公指點一二。”
土地理了理身上的粗布衫,嘆了口氣道,“也罷,我和你們祖師爺有點兒交情,看在過往交情的份上,我就跟你們說說。自二十年前老龍君過世,新君一直約束子弟,深居簡出,很少在人間露面。”
“為什麽?”
土地低聲道,“我們這些在下界當差的,對天廷上仙間的過節,也不十分明白。只知道二十年前,東海折了一位龍太子。”
衛莊忽然憶起自己曾做過的噩夢,夢裏那條惡龍的模樣在腦海中清晰可見,他脫口而出,“那龍太子,是一條白龍麽?”
“嗯?”土地疑惑地望着他,“不是。那龍太子是條黑色的骊龍,年輕有為,華彩過人,是老龍君的掌上明珠,也不知怎麽的就沒了,唉!”
蓋聶悄聲問衛莊,“你說的白龍是怎麽一回事?”
衛莊只把夢境告知過師父,至今沒有對蓋聶述說詳情,在外人面前更加不願多說,幹脆道,“以後再告訴你。”
蓋聶也就不再多問,又向土地請教,說自己與師弟有事相求,是否有什麽法子能見到龍族,言辭誠懇,只略過謀取明珠的打算不提。
土地道,“這裏每日都有水族巡邏經過,二位可以見機行事。”
兩人謝過他,便在海邊一塊暗紅色的大礁石旁休憩。衛莊将自己夢見白龍之事盡數告訴了蓋聶,兩人計議良久,也不知它究竟是不是這東海裏的水族。
眼見日上三竿,蓋聶從包裏取出幾個充作幹糧的紅豆餅,一包牛肉幹和一袋子淨水,二人分吃了,又說了一會閑話,便各自盤腿靜坐,閉目運氣,以休養靈體,只待水族到來。
衛莊自幼練功,根基紮實,平日裏從來能心無旁骛,可這會兒頭裏陣陣發暈,腦中複又出現幻象,仍舊是那條夢中見過的白龍,在烏雲密布的天幕上盤桓逡巡,雙目赤紅,前爪上滴着血,似是剛經歷一場搏鬥。
他陡然覺得渾身灼熱,一顆心痛到極致,張口嘔出一灘鮮血,耳旁似乎聽見蓋聶急切地叫他,大半身子旋即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意識直墜無底深淵,就此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