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有魚
師兄弟二人随老漁夫進了一家館子，統共只有一層，裝潢樸素，但是地方很寬敞，桌椅牆壁都收拾得十分幹淨。
店裏已有好幾桌人，看衣着打扮，都是這村裏的漁民，人人都捧着飯碗吃得起勁，談笑風生，處處彌漫着食物的香氣，讓人打從心眼裏跟着快活。
蓋聶與衛莊揀了個靠窗的小方桌，點了幾樣夥計推薦的好菜。老漁夫和他們打了招呼，就到後廚去相助娘子，給師兄弟倆留下一壺綠茶。
海風透過窗戶吹進來，帶着特有的海腥味，并不難聞。蓋聶道，“這裏真不錯。”
衛莊調侃道，“怎麽，住厭了山裏，想住海邊了？”
蓋聶道，“這裏的景致和我們雲夢山全然兩樣，不好這樣比。”
談話間，菜肴次第端上桌來。頭一道是涼拌海帶結，墨綠色海帶加了鮮紅的辣子，色澤喜人，十分鮮美爽口；接着是清炒蛏子，個頭不大，蛏肉卻飽滿鮮嫩，湯汁泛着誘人的金色；還有海螺炒飯，是将海螺肉切成丁，同白米飯一起炒，盛在碩大的紅海螺殼裏。師兄弟二人久居內陸之地，螺蛳倒常常下河去摸的，這麽大的海螺還是頭一回見，均覺得別有趣味。
衛莊吃得眉眼俱都舒展開來，稱贊道，“剛才那老先生一點沒吹牛，确實好吃。”
蓋聶道，“要不要叫他們再上一份海螺飯？”
“不必了，不是還有一條魚麽。”
說魚兒，魚兒到，小二的吆喝聲由遠及近，須臾已至桌前，“清蒸鲈魚一條——”青色瓷盤中，一條大鲈魚橫亘其中，足足一尺有餘，尾巴翹在盤沿外邊。白肚皮上疊着姜絲和蔥花兒，魚香誘人。
衛莊伸筷将厚厚一疊姜絲推到湯裏，連皮帶肉夾了一塊魚肚皮，細細品嘗，“這魚也好，又肥又嫩。”他見蓋聶盯着自己出神，奇道，“發什麽愣啊，你不也愛吃魚麽？”
“小莊，我忽然有個念頭。”
“嗯？”
“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看過一本古書，叫《五藏山經》。”
衛莊點頭，“記得，講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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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這本書裏面提到一種魚，叫‘冉遺’。”
“什麽魚？”衛莊想了想，漫不經心道，“這魚怎麽了，總不是鲈魚的祖宗吧？”
蓋聶聞之也是一呆，随即道，“這我不知道。總之，書上說，吃了這種魚，可以治人的夢魇之症。”
衛莊這才明白蓋聶話裏的意思，失笑道，“你是想讓我吃這魚？師哥，故事書上編來糊弄小孩兒的話，你也相信？”
蓋聶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想，或許……書上的異獸也不全是前人憑空杜撰出來的。若真有這樣神奇的魚，那你以後就不會再有噩夢纏身了。”
衛莊心裏有些脹鼓鼓地，望着對方懇切的神情，放下筷子道，“其實我總覺得，那些都不是夢。”
“不是夢？”
“嗯。”衛莊道，“那感覺太真實，火焰、惡龍……像是我親眼目睹過的往事。”他蹙起眉，似深受其擾，“與其說是夢，倒不如說是——回憶。”
“你是說，你見過那條白龍？”
“我也說不清楚。按說絕不可能，可是……”衛莊嘆道，“算了，也許真是噩夢吧。你說的魚，在什麽地方？”
蓋聶望着師弟困擾的模樣，心裏也不好受，低聲道，“我記得那魚在英鞮山，離這兒不遠。既然來都來了，我們是不是順路去看看？”
“嗯。”
兩人相對而坐，默默吃完了桌上的飯菜，再沒有交談。蓋聶過意不去，幾次挑頭想和師弟說說話，然而衛莊顯得心緒不寧，食不知味，話也不願意多講。
蓋聶只得悶頭一個人琢磨，他發覺，衛莊一旦做了噩夢，或者與人提及夢境，整個人便會陰沉下來，甚至有些暴躁。他私底下也懷疑，并非只是“夢”這麽簡單。他自己也曾做過噩夢，醒來即便心有餘悸，至多也就出一身汗，從沒有小莊這樣全身無力，無名疼痛一直侵入到骨子裏的。
難道真如他所說，是過往回憶？那為什麽連小莊本人都記不起來，這些記憶是什麽時候的事，是某一日小莊單獨下山時的偶遇，還是更早，在自己尚未與他結識的童年？
衛莊突然出聲，打斷了蓋聶的思緒，“別想了。你腦中所想的，我早就思考過無數回。”他雖沒有讀心術，可一看蓋聶那凝神苦思的模樣就知道，他一準兒又在替自己操心。“我還沒有糊塗到記憶丢了或是被人改了還蒙在鼓裏。”
蓋聶點點頭，心道，若小莊身上真發生過這樣的事，就算我們道行有限，察覺不了，師父也早會看出來。
那麽小莊覺得似曾相識的這一切，是什麽呢。
還沒等他想出個子醜寅卯來，就被衛莊不耐煩地拽走，“吃完就走吧，還傻愣着幹什麽？會鈔？在你發呆時我早就會過了！”
兩人并肩在漁村裏漫無目的地閑逛，有一戶人家門口曬着一匾一匾的魚幹，饞得小貓繞着竹匾直轉悠，恨不得撲上去大快朵頤。忠實的大黃狗夾在主人與貓友中間左右為難，急得直搖尾巴，使勁給小貓舔毛揉身，只求它放棄偷吃魚幹的念頭。
衛莊看得津津有味，唇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輕聲問道，“師哥，假如有一天，你發覺我變得很陌生，和你認識的衛莊完全不一樣，你會怎樣待我？要是那些噩夢背後，是我們不想知道的真相，怎麽辦？”
蓋聶答道，“不論真相本身是好是壞，知道了，總比不知道好。”他轉過身，望着師弟，以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說道，“小莊，你是我師弟，這一點永遠不會變。不管發生什麽，我都站在你這一邊。”
衛莊壓抑住心頭感動情緒，專注地回望他，四目交接時分，說出心中長久疑惑，“你為什麽待我這麽好，只因為我們兩個是師兄弟的緣故麽？”
“我從未想過有什麽緣故，不過，我很慶幸……有你這個師弟。從你到雲夢山第一天，師父把你介紹給我，我心中就暗暗地做了這個決定。”
“什麽決定？”
“就是……就是要好好地待你。”
衛莊失笑，“說了半天，還是又繞了回去。”他嘆了口氣，低聲道，“要是我們之間，沒有師兄弟這個名分牽着，你還會這樣待我麽？”
蓋聶毫不猶豫道，“會。”
“為什麽？”
“因為你是最好的。沒有人，比你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