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薔薇刺 她的神色禮貌而淡漠,與他……

季青原牽袖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才主動打了個手勢,示意到堂屋說話,竟是要距離寝閣再遠些才能開口說話。

賀雲櫻心裏越發緊張,看季青原的鄭重,寧夫人的情形怕是不太好。她又将從靜寧堂帶回來的藥渣與藥方遞過去:“這是夫人先前吃過的湯藥,竹葉說前幾天吃過兩回,昨天原要吃第三回 ,讓我攔住了。先生看看,這藥是不是有問題?”

季青原看了看那張妙悟給的方子,又撚起藥渣聞了聞,剛剛略有舒展的眉頭又緊鎖起來。

賀雲櫻見微知著,立刻叫劍蘭和月露先過去照應寧夫人,将竹葉換過來說話。

季青原就問了一個問題:“這藥材是姑娘在山下藥鋪自己買的,還是那位開方子的師父給的?”

都不用竹葉回答,賀雲櫻立刻就明白了。

寧夫人隐居在金谷寺,就是為了避世離群,很少下山。偶爾幾次到華陽也是先前母親郦氏去接,要不就是自己去接。

沒有馬車,下山到華陽城裏的藥鋪單程就要走将近兩個時辰,若是妙悟給了現成的藥材,寧夫人當然不會叫竹葉再自己下山去折騰。

這藥方沒問題,但實際的藥材卻有出入。這樣将來萬一寧夫人有個三長兩短,只看方子,誰也說不出妙悟的不是。

賀雲櫻不由雙手緊緊交握片時,待得将心中對妙悟的憤恨勉強暫時壓住幾分,才重新松開,望向季青原:“先生,那夫人現下可有解毒調養的妙方?”

季青原神色凝重:“夫人的底子多年損耗,已經很是虛弱。這方劑本身毒性不強,只是其中有兩味藥調換過,分量不重,但足以催化夫人的咳疾與心痛。解毒方劑藥性寒涼,以夫人如今的體質,必須徐徐解之。”

言罷便直接就着桌上預備好的筆墨,提筆開方子。

賀雲櫻心裏稍微安定些許。

徐徐解之并沒有關系,總是有解就好。

很快季青原寫好了兩張方子,叮囑道:“這兩幅藥,一早一晚,都是三碗水煎做一碗。飲食上沒什麽忌口,最好能進些參湯補氣。現在夫人已經睡下了,明日上午我再來複診。”

賀雲櫻立刻将方子交給安叔,叫他連夜去找藥鋪出雙倍加錢買藥,以備寧夫人夜裏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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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又取了剛才劍蘭預備下的診金奉上:“有勞季先生。”

季青原大方收下,又多說了幾句留意寧夫人咳喘時間等等的雜事,便即告辭離去。

賀雲櫻親自送到大門外,再三向季青原道謝。

只是面對蕭熠這位看似莫名的同行“貴客”,仍舊是那樣微妙而尴尬的。

道謝并談不上,說“再見”又很違心。

她真的不想再見到蕭熠了。

但因着有季青原在,賀雲櫻只能禮貌地看着他們二人先後登上馬車,颔首示意。

蕭熠走在後頭,進入車廂之前又看了賀雲櫻一眼。

溶溶夜色之下,一身素衣的賀雲櫻站在蓉園門前,清麗與明豔兼而有之,如同一枝月下的白薔薇。

她的神色禮貌而淡漠,與他交錯的眼神裏還有不加掩飾的防備。

這很合理,一個猶在父親孝期最後幾日的少年孤女,晚間家中忽然來了陌生的醫者與男客。

任誰都會防備罷。

但蕭熠卻還是從這合理的反應裏,隐約地捕捉到幾絲極其輕微的其他情緒。

就像是蘅園裏的薔薇花束,有的時候會先用細絹纏裹花枝,再插入瓶中。通常大的硬刺都會被削掉,但有些小小的硬刺,就直接留着了。

隔着細絹,似乎不是很明顯。但真的按上去,還是紮手的,甚至能刺破手指,見血的。

“伯曜,你挂心的,不只是姨母罷?”

馬車駛離了蓉園不久,季青原便丢開了先前在賀雲櫻面前的溫和儒雅、中規中矩,向後靠在馬車板壁上,伸了個懶腰。

雖然外人大多不知蕭熠的母親霍寧玉有一個嫁到颍川季家的表妹,但季青原與蕭熠這對表兄弟的關系實際上卻很親近,私下裏也以表字相稱。

蕭熠淡淡垂了眼簾,沒有接話。

賀雲櫻。

這個名字在他心頭轉了一圈,又按下。

他知道她是華陽人氏,也知道按着時日算起,她此刻是在華陽的。

但他并沒有想到這樣重見,而相見不相識,又是這樣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你還真想着這賀家姑娘?”季青原不過随口一句說笑,但見蕭熠真的沉默不語,不由詫異道,“你不是素來眼高于頂麽,前幾天窦婀娜給你寫信,你随手就丢了,京城第一美人都不理會,到了華陽辦正事,怎麽生出這等心思了?”

低頭算了算:“哎,等一下,這賀家姑娘要是姨母的義女,那算起來豈不是你的——”

“你想走回官驿?”蕭熠終于擡眼,深邃眸子裏一絲頑笑的意思也沒有,而那張俊美有如生菩薩的面孔上一旦全是寒意,在燈燭映照之間便越發淩厲如同阿修羅。

即便相熟親近如季青原,也不由脖子後頭微微一涼,轉頭幹咳兩聲:“咳咳,那什麽。華陽天氣還挺好。”

季青原這句話倒是真的沒有說錯。

華陽氣候溫潤,山川之間天朗氣清,多有晴好日,少見陰雨天。

轉日的天氣便極其晴朗,而賀雲櫻見到寧夫人醒轉之後用膳服藥都很妥帖,精神好了不少,心情也暢快如晴空:“母親感覺可好些了?昨晚吓死我了。”

寧夫人有些抱歉地拍了拍賀雲櫻的手:“沒大事的。原說到蓉園陪你一陣子,結果倒先給你添麻煩。好孩子,辛苦你了。”

“并沒有辛苦。”賀雲櫻笑笑,滿是依戀地望着寧夫人,“母親好好休息,以後多多在蓉園陪我就好啦。以前您還說過要教我畫畫,我已經叫人去預備顏料和畫架畫案了,等您好了可不許賴皮。”

“嗯,一定不賴皮。”寧夫人看着賀雲櫻明亮的笑容,自己心裏也越發輕省。

雖然前一晚昏昏沉沉病痛難受之間,好像有什麽熟悉的人影和聲音似遠似近,但醒來看看春晖堂與身邊的賀雲櫻,又覺得那可能只是病中一夢,暫時也就丢開了。

母女二人又說了一會兒閑話,賀雲櫻看寧夫人精神真的還好,外頭天氣又佳,便扶着她到院子裏散散步。

這時便見劍蘭過來禀報:“小姐,有昨天季先生的下人過來遞帖子,問夫人今晨如何,可否過來複診。”

有道是醫者不上門,除卻宮中王府那按時請平安脈的之外,尋常人家只有上趕着請郎中過來初診二診的,哪有郎中自己追着問的。

但賀雲櫻眼中的詫異一閃也就過了。

畢竟前一晚蕭熠随着季青原上門,神色又那樣微妙,這裏頭定然是有些緣故的。

若是旁人也就罷了,這事情既然沾了蕭熠,躲是躲不開的。

“拿個紅封給人家。感謝季先生關懷,”賀雲櫻很快下了決斷,“夫人已經醒了,可以複診。”

寧夫人微微揚眉:“季先生?我記得先前你家常請的是李郎中。”

賀雲櫻也說不清季青原是如何從天而降的,只好含糊道:“李郎中出訪歸來,扭傷了腳。他推薦了這位郎中。”

寧夫人點點頭,倒也沒有多問,仍是繼續與賀雲櫻散步園中,随口閑談花樹雜事:“這幾盆山茶開得甚好。”

二人又閑聊了幾句,便聽外頭劍蘭一路小跑:“小姐,季先生到了。”

“這麽快?”寧夫人與賀雲櫻互相看看,看來這位季先生是人都到了蓉園左近,才叫人遞帖子的。若是不便上門複診,豈不是白跑一趟?

賀雲櫻忽然一個念頭滑過心頭,擡眼往上環視了一回,似乎是眺望晴空白雲,實際卻是掃過四周的院牆與房頂。

蕭熠若是與季青原再次同行,他不會空跑的。

論起這□□越脊,窺伺監視的事情,誰能比得過青鱗衛呢。

“請季先生進來罷。”賀雲櫻轉回目光,重新望向劍蘭,“叫人備茶,用最清淡的江州白茶。”

她是攔不住蕭熠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但她再也不想迎合他,一丁點兒也不。

很快安叔與劍蘭陪着季青原與蕭熠一同往春晖堂院子過來。

蕭熠的再次上門與前一晚同樣突兀,只是對方的氣勢這樣理所當然,安叔與劍蘭便将心裏的嘀咕都壓了下去,恭敬禮貌地帶了路。

這時寧夫人還沒有覺得太過不能支持,便仍是由賀雲櫻挽着,站在院子裏,沐浴在明亮和暖的陽光與滿含花木清香的微風中。

迎面相對,彼此相望。

賀雲櫻瞬間便感覺到寧夫人的身體有些發僵,但只有驚訝,沒有恐懼。

季青原的面上增添了十分的謹慎與尊敬,進了院門便微微欠身垂首,停步駐足。

而依舊一身如雪白衣,迎光而來的蕭熠,面上的神色似乎與前一日并無二致,依舊是那樣沉着自持的,但目光裏到底是流露出了極其複雜的情緒。

似有渴求,似有緊張,似有憂懼。

他越過季青原,徑直走到寧夫人面前三尺之處,撩袍跪倒:“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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