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交鋒 你到底是誰
這到底是誰?
怎麽和她這麽像?
要不是她清楚自己借屍還魂了,還真認不出面前的上昌長公主是個假貨!
然而形勢不容她多想。
楊令虹松開缰繩,任憑随侍之人接去,假笑曰:“承蒙殿下厚愛,莊恭敬不如從命了。”
“請。”
面前占了她身體的魂魄微微側身,左手微擡,笑不露齒,當先往府中走去。
楊令虹跟在後頭。
她就不信自己辨認不出來了!
走過那幾個門房身邊時,她的身體停下腳步,目不斜視,神色平靜地發落道:
“廠臣聽了傳言便急匆匆趕來護我,是府上貴客。爾等無理,這便收拾收拾回家去吧,本公主不想再看到你們。”
楊令虹心中已經有了人選。
她打着哈哈,和這人虛與委蛇:“蒙殿下高看,莊感佩于心。”
她的身子和藹地說:“廠臣休要過謙,家仆無狀,叫廠臣見笑了。”
楊令虹更加确定了。
此女必定是從高門大戶出來的人,禮儀之完美,态度之平和,行動之綽約,宛然一個皇室公主的模樣,和自己差不多,說不定還是世家姑娘。
可世家貴女擅長武藝的并不多,說不得,此女便是先太後常氏家裏的人了!
等她辦完事,須得查查常氏女兒裏頭有誰過世了。
楊令虹跨過門檻。
兩扇大門已經踢壞了,她有些心疼自個兒的身子。
常氏女子們從小練武,騎馬射箭,平素力能扛鼎。可宮中規矩要求女子們貞靜自持,她素常連放風筝都少,身體脆多了啊……
滿地人呻/吟着哆嗦。
楊令虹垂頭看去,除了一些丫鬟打扮的人以外,居然還有她婆婆,以及婉姑娘。
她的身體輕移蓮步,從婉姑娘手背上走過。
鼻青臉腫的婉姑娘抽搐一下,忽然間顫顫巍巍爬跪在地,悲聲道:“殿下!”
楊令虹正在解氣中,聞言差點應聲,驚得再也不敢亂想,轉起了手上玉扳指。
那常氏女停下腳步,垂着頭望她。
婉姑娘悲戚無比,抽噎道:
“殿下,我,我……妾身從來沒想過獨占驸馬,不然也不會同意驸馬尚主,可宿在誰那裏,是驸馬決定的啊,妾身并沒有私情蜜意勾引他,殿下若生氣,妾身此後勸着驸馬常陪着您就是了,您何故對我們下這般毒手?有什麽事說開就好了啊……”
常氏女抿起雙唇,默然無語。
婉姑娘含淚跪爬半步,又說:
“殿下,驸馬體弱,被殿下暴打,丢在門外,許是會喪命,求您看在三載夫妻情分上,放過驸馬和婆母吧!”
常氏女面含愧疚,看得楊令虹分外着急。
她以往就是這樣的,可她現在成了顏莊,已經脫胎換骨,不想再忍了啊!
婉姑娘泣曰:“聖上國事繁忙,聽說您夫妻打鬥一事,想必也……”
常氏女神情凝重了。
楊令虹恨不能二人現在再死一次,趕緊回到身體裏,趁熱打鐵,将婉姑娘送入牢房算了。
常氏女用着她的身子,以手捧心,慚愧無比地說:“婉兒所言,讓我羞愧萬分,是我考慮不周,致使兄長為此煩悶。”
她垂下長睫,苦笑一聲:
“事已至此,兄長那兒該知道的肯定能知道,就算改過也晚了。今日我身體不适,心情煩躁,不妨拿你發洩發洩,再說悔改,等事過了,給你尋個好郎中瞧瞧。婉兒,你這麽善解人意,一定理解我的痛苦吧?”
婉姑娘瞪大眼睛,一雙美目淚盈于睫:“殿下,您——”
她的身體站立不穩,搖搖欲墜,楊令虹趕緊上前攙扶,道:“殿下哪裏不适?”
“多謝廠臣。”
常氏女彎眉微蹙,杏目含愁,露出個強裝堅韌的嬌弱笑容,半靠在楊令虹手臂上,素手挽住她指尖,輕聲道:
“婉兒,驸馬常說你是解語花,那我的苦楚你也解了吧。難道你忍心看我連氣帶病,生生痛斷肝腸嗎?”
“妾身沒有這個意思!”婉姑娘連忙表明心跡,“妾身——”
她的身體顫顫巍巍直起身來,扶着楊令虹的手,含羞道:“婉兒,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多謝你了。”
在楊令虹震驚的目光中,她的身子弱不勝衣,袅娜地走到婉姑娘面前,随後利落地提起裙子,一腳踹到她臉上。
婉姑娘慘叫着摔倒在地。
“謝謝你婉兒,”她的身體舒展眉頭,再次真誠謝道,“踢門時腿震得酸疼難忍,現在我舒服多了。”
她身姿綽約地走向楊令虹,伸出手,溫柔地說:“廠臣久等了,随我用茶去吧。”
“謝殿下。”楊令虹躬身行禮,扶住了她的手。
蒼天不負有心人,她終于找到了這個假公主的其他破綻。
因為她不僅不親自動手打人,還從沒有這麽說過話!
二人走到花廳之中。
她扶着自己的身子走到主座上坐下,幾個侍女戰戰兢兢端茶入內。
常氏女吩咐道:“你們下去吧,我要和廠臣說說話兒,解悶。”
侍女們不敢多言,連忙退下。
“請坐。”她道。
楊令虹謝過她,在客座上坐了。
她正想着拿話引她,問出她借屍還魂後的目的,便聽常氏女問道:“廠臣,我已久不進宮,不知哥哥和太妃身子可還好?”
“尚可。”楊令虹連忙回答。
常氏女繼續道:“叫廠臣看了一出家醜,慚愧萬分,還請廠臣回宮時替我勸着些兄長,莫教他因此生氣傷身。”
楊令虹趕緊道:“都是莊分內之事,殿下又何必言請。”
常氏女便專注地望着她。
她用着不屬于自己的臉,笑容和煦,随後這笑一點點退卻,杏眼中滿載譏諷,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
“你是何人?假借顏莊身份意欲何為?!”
楊令虹的心差點從喉嚨裏跳出來。
她哪裏有了破綻,被這個從未接觸過顏莊的世家女子察覺了?!
是了,這一定是試探。
她和驸馬在人前一向裝作和美的樣子,三年時間東廠也未曾登過公主府大門。
如今她因為“傳言”包圍公主府,行為反常,勢必會讓假公主膽戰心驚,出言試探。
“莊不知殿下何意。”楊令虹鎮定下來。
她的身子嗤笑一聲,拉長了聲音道:“你并非顏莊,顏莊自來只對太妃稱名。”
楊令虹驚詫地擡起頭,和她對視。
“如此,這位占了顏莊身子的惡鬼,你想做什麽?”
她的身子儀态萬千,指尖輕輕敲在案上,皓白手掌還殘留着拍案後未曾退卻的紅意:
“今日你借着東廠之勢找公主府的麻煩,到明日說不準便要刺殺聖上了。”
楊令虹從不知自己的臉上,也能現出濃重的殺意。
假公主出言質問,她反而漸漸平靜下來。
楊令虹反唇相譏:“這話該我問殿下才是。”
她的身子眯起眼睛,饒有興味地看着她。
“殿下素來未曾學過武藝,絕不可能毆打驸馬及這麽多人。你到底是什麽鬼物,敢來敗壞殿下名聲?”
那常氏女竟不急不躁,喝了口茶,腕上玉镯與杯盞相擊,“叮”地一聲脆響。
她眉目間殺機畢露,卻沒否認自己是個假貨:“你是殿下身邊之人?”
“我便是你這身子的正主,皇帝之妹,上昌長公主楊令虹!”
楊令虹挺胸擡頭,毫不畏懼地和她對視。
常氏女竟極為輕慢地笑了。她似乎很愛笑,慢悠悠地道:“口說無憑,你說你是殿下,便是了嗎?”
“你既然借屍還魂,就應該知道,我這具身子來了月事,腹痛難熬,身邊又無人侍奉,故而昏暈在榻上。”
楊令虹冷冷地看她。這女人的殺意顯而易見,倘有歹心,無論她是否證明,都逃不了一死。
既然如此,她還憂慮什麽?
“我雖不知你是怎樣才神色如常的,”她意态從容,“不過你若還要其他證據,我也有。”
常氏女用她的身子思索片刻,展眉說道:“不必了,今日情态确實如此,自我出門,那些丫頭們還未回來呢。”
她神色轉而溫和下來,起身走向楊令虹。
楊令虹也站起來。顏莊身量比她高,她俯視自己的身體,冷了聲音:“那麽,你到底是什麽人?”
她倒要看看這是先太後的哪個晚輩!
她的身體于她身前停步,忽而收束神情,行大禮叩拜,以額觸地,鄭重道:“奴婢顏莊,拜見長公主殿下。”
楊令虹神色一陣恍惚。
她聽到了什麽?
顏莊?
難不成常氏世家裏,有個名字叫做常顏莊的姑娘?
楊令虹揣着岌岌可危的猜想,試着問:“你就是掌管東廠的……那個司禮監秉筆太監顏莊?”
眼前人的回答,敲碎了她最後的慶幸。
顏莊并未擡頭,只放柔了語調,回答道:“不曾想長公主也知奴婢賤名,奴婢三生有幸。”
還真是!
楊令虹想着顏莊之前以假亂真的表現,簡直五味雜陳。
她看不得自己的身體跪着,又兼顏莊剛剛毆打了欺辱她的人,心中感激,連忙攙扶:“廠臣,快些起來。”
顏莊并不推辭,順勢起身。
他凝望着楊令虹,似在打量自己的軀體,最終略一垂首,緩聲道:“殿下千金貴體,不想竟與奴婢互換,實在唐突,還望殿下勿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