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素以應個嗻,重又回到中帳來,朝上觑觑,“主子您辛苦了。”
“不辛苦。”皇帝說,挽起袖子露出精壯的小臂。司浴的雙喜弓着腰把熱手巾進獻上來,他一手接過來自己慢慢的擦着,一面問,“沒幹成?”
她遲疑了下,“主子說什麽沒幹成?”
皇帝習慣了她裝傻充愣的臭德性,轉過身悠悠道,“朕瞧瓊珠挺好,不像是遭你毒手的樣子。你那些螞蟻呢?別不是泡酒了吧!”
她幹巴巴的笑起來,“主子您冤枉奴才了,奴才是那種惡毒的人嗎?奴才與人為善,瓊珠和奴才又沒過結,我犯不着逮螞蟻咬她。”
“是嗎?那是朕會錯意了?”他似笑非笑的一副表情,把手裏涼了的帕子遠遠扔過來,“朕冤沒冤枉你不好說,但你沒眼色,那是肯定的。”
素以眼疾手快接住了,嘴裏一徑應着,“是是是,奴才沒眼色,叫主子自己擦膀子……”可是這項工作不在她的職責範圍內,宮女怎麽能近身伺候男主子擦身子呢?把近前的人打發得差不多了,這不是成心把她架在火上嗎!
心裏想着,手上不敢遲疑。麻利的擰了一把過去,看見皇帝衣襟半開,她有點不好意思,“其實這麽擦擦不盡興,奴才還是叫雙喜備浴吧!”
皇帝沒瞧她,垂着眼道,“就這麽着。”
就這麽的……做奴才的,有些時候別太拿自己當人,主子說怎麽就怎麽。當初她在烏蘭木通沒少看男人光膀子,寒冬臘月裏搭帳篷砸木樁,呼着白氣,掖着半邊胳膊,尋常事兒。萬歲爺不就是肉皮白點兒嗎,天潢貴胄作養得細皮嫩肉的,那點塊頭也不經看。
她呵着腰過去,“主子,奴才上手了。您是要重重的擦還是輕輕的擦?”
皇帝覺得好笑,重重的擦,一個女人能有多大勁兒?他坐在虎皮墊子上,說了句“使勁兒”。
“得嘞!”她後槽牙一咬,抓住龍爪把他胳膊抻直,“奴才見過澡堂子裏搓背的架勢,有人皮糙,不使大勁兒搓不出泥來。”熱毛巾往他前臂一蓋,“主子,您忍着點兒。”
門口的榮壽和長滿壽看得眼發直,沒見過敢這麽下死手的女人,這是在擦胳膊嗎?這簡直是在費搓衣板呀!他們面面相觑,難為主子還真忍着了。他們看得腿肚子發軟,榮壽在邊上壓着公鴨嗓喊,“素以,素以……你大膽!”
素以聽了手上緩了緩,擡眼看看皇帝,“奴才沒使全力,主子要是疼就出聲。”
皇帝錯着牙琢磨,這丫頭不賴,力大,能當男人使喚。可能真擔心把他擦疼了,紅着臉在他手臂上撫了撫。她是無心的,可這舉動叫皇帝心口猛蹦起來。他抽口氣,看她擰起的眉,微微嘟起的紅唇,已然叫他挪不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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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滿壽拿腳踢踢榮壽,榮壽也是明白人,這麽下去看來是要有點什麽了,再戳在這裏礙人眼,便垂着兩手悄悄退到帳外去了。
轉眼人都走光了,素以有點尴尬,這算什麽?給她騰地方?太監有時候太體人意兒真不是好事!她相了皇帝一眼,他的視線落在旁邊的熏香爐上,表情淡然。行在的天篷上出窗,能看見藍天白雲。外面的日頭照進來,形成一條窄窄的光柱,皇帝就在光柱邊上坐着,優雅的側臉,下颌的線條堅毅。素以沒管住眼睛往下溜了溜,皇帝的胸腹壁壘分明啊!奇怪了整天坐着的人,怎麽能練出這麽健碩的體魄來?
“主子平時也打拳練布庫?”她重又擰了手巾替他擦另一只胳膊,這回放輕了點,慢慢的仔細的來回拭,“奴才瞧您整天這麽忙,哪裏騰得出空來?”
他嗯了聲,“也不常練了,十天裏抽出一天上布庫場,不至于生疏。”他調過視線來和她對視,“你什麽時候上過澡堂子?京城裏有女人澡堂?”
她眨了眨眼,“我小時候跟着我阿瑪上福興樓,他把我放在包間裏,自己搓背去了。我等了半天沒等着,就直接上澡堂找他了。”
皇帝聽了一咂嘴,“你……怎麽沒個女孩兒樣?都看見什麽了?”
她吓得一縮,“什麽都沒看見,在外間松筋骨的爺們,下半身都圍着布的。”
敢情她還想嫌沒看夠是怎麽的?皇帝老臉一紅,這東西打小就無法無天,她爹媽也不管管!
素以見他別過了臉,不怎麽待見似的,自己也很知趣,蹲安道,“主子身上叫奴才擦不合規矩,主子稍待,奴才傳人進來伺候。”
“不用了。”皇帝站起身,自己把盤扣一顆顆紐好。再去取衣架子上的行服,她這回有眼力,趕緊摘了卧龍帶來。
皇帝筆直的站着,低頭看,她單膝跪在地上,扯着帶子兩頭,張開胸懷給他束腰,恍惚有種投懷送抱的錯覺。他抿起唇,腦子有點發懵,把手按在了她肩上。
素以呼吸一窒,稍頓了頓才仰起臉看他,“主子怎麽了?”
他不說話,就那麽瞧着她。她的肩背柔弱,和她渾身的力道不相符。皇帝慢慢浮起一點笑意,這是個稀奇古怪的人,他習慣了朝中一板一眼的嘴臉和後宮各種各樣的婉媚嬌柔,她的出現沒有讓人驚豔,卻是潤物細無聲的潛移默化。他無意識的撫摩她的肩頭,如果留下她呢?留在身邊,困住她,讓她陪他走完這枯燥乏味的人生……
他的手指每移動一分,她的心就提起來一寸,不能掙脫,寒毛直豎。皇帝的眼神古怪,她有點怵。伸展僵硬的腿立了起來,兩個人貼得很近,面對面的站着,心裏升騰起異樣的感覺。很不安,但是不安裏夾帶了快樂,更叫人不知所措。
皇帝的手從她肩頭拿下來,她穿寬鑲寬滾的雲頭背心,褐色袍子加黑領,稱得臉愈發的細嫩。他鬼使神差的去握她的手,小心的包在掌心裏,問她“冷不冷”。
冷啊,冷汗直流。素以沒敢回答,她都快吓酥了,頭回覺得人長得高不好,兩條腿架不住身子,直要往下溜。她拱肩縮脖不知該怎麽應對,連擡眼皮子的勇氣都沒有。腦子裏風車似的轉,不能這麽下去,她得自救。靈機一動堆了個笑臉,往後退一步從他掌心裏脫離出來,飛快拽過葫蘆活計重又跪下來,一頭給他挂上,一頭道,“主子體念我們做奴才的,真暖奴才心窩子。奴才不冷,這裏風雖大,日頭挺好的。倒是主子,回頭觀圍要披件大氅,先前馮岚青送來了,就擱在架子上,奴才給您拿去。”
她嘴裏熱鬧,臉上含笑,身手靈敏,一閃身就到圍屏後面去了。皇帝獨個兒站着,茫茫然,仿佛剛才的事只是他的臆想,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越是這樣,他越是不甘心。給臉不要臉,她太高看自己了,膽兒也夠肥,同他打起太極來。玩意兒一樣的女人,值什麽!
皇帝顯然沒有被這麽駁過面子,素以捧着金龍大氅出來的時候看他鐵青着臉,仍舊杵在原來的位置沒有挪動。她吓得腿肚子轉筋,論年紀她也不算小了,男女之事總算懂個大概。真怕他惱羞成怒來個霸王硬上弓,自己吃啞巴子虧又不好告訴別人,那豈不虧大了!
所以她得繼續胡扯,掏出那只萬壑松風鼻煙壺來往上遞遞,“主子,您的煙壺還要嗎?奴才洗過了,裏頭沒味兒……”
他看她一眼,臉上攏了厚厚一層烏雲。也不說話,把頭調向了別處。
素以覺得很棘手,不能挑明了來,只好陪着笑打岔,“主子要是嫌棄,那賞奴才得了。這鼻煙壺是名家手筆,扔了怪可惜的。”
皇帝居高臨下看她,“你有什麽功績?倒敢來請賞?”
她嗫嚅了下,“奴才污了主子的東西,心裏過意不去。這麽好的,別白糟蹋了。既然主子要留着,奴才什麽都不說了。”她展開鶴氅道,“外頭牛角吹得響,大概是獵着活物了。主子要去瞧,奴才傳人來伺候主子升座。”
皇帝是大高個兒,就她的身量,還得踮起腳才能夠着。他負着氣,站得越發筆管條直。素以咽口唾沫,做皇帝的蠻不講理,你能拿他怎麽樣?只是靠近他就開始心慌,胸口堵憋着,絲絲縷縷的痛起來。好不容易穩住了手腳要給他披鶴氅,他隔手一把奪了過去。連瞧都不瞧她一眼,自己系好了飄帶就往帳門上去。揮臂一打,金黃色的門簾在他背後飛出去老遠,這回是氣大發了。
素以呆呆站着,站了一陣也沒明白過來。她攤開兩手看看,萬歲爺前天晚上抓她手,她尚且能囫囵帶過不去想,可今天呢?結結實實的滿把,還問她冷不冷。眉眼安和,聲氣兒慈軟,和平時疾言厲色根本就是兩碼事,這可怎麽辦才好?
她想大概是因為環境的關系,男多女少才會讓人變得不正常。等回了宮,哪怕是回了熱河行宮,萬歲爺把這茬忘了,大家也就超生了。
大帳門前的新疆地毯上鋪了一層光,榮壽探進半個身子來,打量她一眼,吊着嗓子道,“怎麽着?主子不高興,是你沒盡着心的伺候?”
素以回過神來,計較了下沖他蹲福,“我求大總管一件事,請大總管成全。”
榮壽聽了擠進來,斜眼看她,抱着拂塵嗯了聲,“先說說什麽事兒,你是知道的,我能做主的地方有限,不能滿口答應你。”
“不是什麽難事兒,大總管擡擡手就能辦到。”她逢迎了兩句才道,“我手腳不利索,惹主子不高興了。我是想,與其頂着風頭,不如先避一避的好。既是為我自己,也是為着萬歲爺。大總管,您瞧,是不是先把我調到針線上去?”
榮壽很為難的樣子,“你是禦前人,又是萬歲爺看重的,我自作主張怕擔待不起。”他吮唇想了想,“這麽的,就說身上不利索,算你告假。你到四執庫跟着料理穿戴檔去,我讓瓊珠先替你兩天,你看成不成?”
素以謝恩不疊,橫豎躲一陣是一陣。榮壽他們打什麽主意她也管不上了,調不了職唯有稱病,病着病着萬歲爺聽慣了,慢慢便淡忘了。
☆、45章
她是能躲則躲,長滿壽卻不這麽想。她往四執庫去,那豈不是正合了榮壽和瓊珠的意?要說啊,眼下能進幸,回宮後就能往上爬。皇上不是無情無義的人,既然有那麽點擡愛的意思,只要她肯花心思,就沒有瓊珠的空子能鑽。先前裏頭不知發生了什麽,看皇帝臉色不佳,沒成事是肯定的。火候還差點,那就得發把力往上送一送。打鐵要趁熱,這當口卸了肩,下回再要拾掇就難了。
他往高座上瞧,皇帝正觀親貴們獵鹿呢。看城外面箭矢如雨,南苑祁人馬背上打天下,各旗子弟生獵都是好手。今兒小公爺也不賴,全心全力的挽弓射箭,不像以前每每拉空弦糊弄鬼,這回天上飛的地上走的,順帶手撸了個盆滿缽滿,光獐子就三四十條。
長滿壽運了運氣,“主子,奴才回您個事兒。”
皇帝目視遠方,半天才答應一聲,“說。”
長滿壽環顧左右,見榮壽不在,方靠近了高座打千兒回話,“奴才聽說素以告了假,榮大總管讓瓊珠替她,把她調到四執庫給馮岚青打下手做針線活去了。”
皇帝聽了毫無反應,連眼皮子都沒哆嗦一下,不過臉色陰沉下來,嘴唇緊抿着,從側面看上去有點瘆人。長滿壽噤住了,縮着脖子退到後面,把話都憋回了肚子裏。太陽斜照,他眯嬉着眼兒擡臉望望,穹隆分兩色,一半紅一半藍,是草原上才能得見的景兒。挺好的日子,巴巴瞧榮壽越蹿越高,往後恐怕更沒有他站腳的地方了。
正自怨自艾,皇帝啓了啓唇,“她告假告出花來了,知會榮壽一聲,往後素以的假一概不準。真要是病得當不了差,先讓她來給朕瞧。朕不點頭,她就得乖乖上值,別想出什麽幺蛾子。”
長滿壽聽了這個立馬打了雞血,抖擻起精神,響亮的應了個嗻,“主子您聖明,我瞧素以活蹦亂跳也不像生病的樣子,八成是偷懶耍花槍,主子回頭好好說說她,奴才這就往四執庫傳話去。”說着颠起來,撒丫子便往後扈處跑。
那頭素以正跟着馮岚青歸置皇帝換下了的衣裳,成堆的攤在案臺上,她沒去過四執庫,也不知怎麽料理才好。無頭蒼蠅一樣轉,“谙達,這些都要洗的?要往浣衣局運?”
馮岚青回了回頭,“不用,萬歲爺的龍袍衮服都不能下水。看看這些鑲滾刺繡,正龍團花也好,萬福萬壽圖也好,都是鮮染挑絲貼金箔制成的,一入水就花了。”
“那怎麽辦?不洗就幹放着嗎?”
馮岚青一笑,倆大豁牙子,“要不您以為呢?咱們四執庫随扈光板車就三十輛是幹嘛使?萬歲爺和尋常過日子可不一樣,您只當衣裳髒了漿洗漿洗還能用?要這樣,萬歲爺答應,造辦處也不能答應啊!看看蘇州街那塊兒的繡工,從早忙到晚是幹什麽?主子衣裳常換常新,就沒穿過第二水的。不光主子爺,連宮裏皇後主子和各宮貴主兒小主兒也都是這樣。除了一些低等宮妃的絹絹能下水,但凡排得上號的,他就不穿舊衣裳。髒了不怕,擱着,到時候收歸庫裏。內務府造辦處有專管穿戴的衙門,您說內務府裏當差怎麽發跡起來?不就是從這些地方剪邊得來的嗎!”言罷想起來,擺擺手道,“咳,瞧我和您白話這些。您是主子跟前紅人兒,這些嘎七馬八的零碎也不必知道。到我這兒來混跡兩天,入庫的幫着記個檔就成,不費您什麽功夫。”
素以嘆了口氣,撫撫那些精巧的做工。一縷縷一道道的牡丹帶、盤金滿繡、黑白鬼子欄幹,入人眼也就三兩天,轉手就撂,難免有些傷感。她晃晃腦袋,“這挑費太大了!”
“這是排場,不能免的。”馮岚青舉着茶壺嘬壺嘴兒,吱溜一聲響,又道,“老百姓過日子,家來個窮親戚打秋風,不喜愛的,或舊或款兒不好的,打包袱就送人了。宮裏衣裳不能夠,沒人拿龍袍做人情的吧!上回庫房裏鬧耗子,清庫清到最後滿地的金片子,衣裳都給禍害完了,可惜了的。”
素以曼聲應着,坐在桌前蘸筆登帳,等着蘇拉翻看,一樣樣報花名兒,“萬絲生絲纓冠一頂、石青金龍褂一件、白玉鈎馬尾紐帶一組、行龍鑲熏貂披領一件……”
造完了冊讓馮岚青過目,馮太監打眼一看,笑道,“姑姑好漂亮筆頭子,宮女子大多不識字,您這手是擎小兒打下的底子?”
素以笑道,“開蒙的時候跟着家裏哥子們讀過兩天書,也是湊手胡寫。”
馮太監笑得別有深意,“也是的,一個女人沒肚才,就像手爐裏沒加炭,看着好看,不頂用。還是會學問的好,将來管家做奶奶,哪兒都用得上。”
素以謙虛着,“老話兒都說了,文章越好越損命,識文斷字未必有錦繡的前程。悶吃糊塗過,活得比誰都好。”
“那可沒定規的,福氣長在骨頭縫裏,跌跟鬥都跌不掉。其實官場上也比老婆行市,正一品,大宰相,家裏供尊奶奶佛,那佛不知人事七竅不通,說出去也埋汰人。大字兒不認識一個,巴望配位滿腹才情的狀元郎?看戲看迷了!”馮太監吸着口茶末子,呸的一聲啐了。
素以笑了笑,她眼下是所謂的禦前紅人,到哪兒都有人捧着,聽慣了就不稀奇了。定下心來琢磨穿戴檔以前的記檔,門上閃身進來個人,叫了聲素以。擡起眼看,是長滿壽。她站起身問,“谙達怎麽來了?”
長滿壽搖着胖身子過來,“別折騰了,你調到這兒,他榮壽做不了主。主子那兒點了名頭,趕緊回去換身衣裳跟着走吧!這個點兒該收圍了,今兒頭一圍,要封巴圖魯論功行賞。不知道小公爺能不能拔頭籌,我瞧他獵了不少。”
他說得雲淡風輕,素以遲登了下,“谙達說主子點了名頭?”
“可不。”長滿壽随手翻了翻寫好日期的絹條,“你想得簡單了,以為從禦前下來能到四執庫?我告訴你,有的地方是上去容易下來難,真要離了禦前必定是犯了大錯的,該被打到辛者庫才對。成了,主子跟前少不得你伺候,咱們萬歲爺不是誰都能将就的,主子他認人,不熟悉的連身都不讓近。姑娘你就別難為我們這些苦人兒了,瞧主子龍顏大怒有意思嗎?咱們都提溜着腦袋幹活,給我留點陽壽吧!”
既然皇帝點了人,她是沒有耍滑的餘地了,沒辦法,只好垂頭喪氣的跟出去。長滿壽貼着黃幔子在前面走,這回倒沒來苦口婆心的規勸她。她也沒什麽可說的,榮壽和瓊珠巴不得她消失,到底誰在皇帝面前亂使勁,她猜也能猜到。
遠處山崗上傳來了尖利的哨聲,長滿壽仰臉笑起來,“喲,哨鹿了,這是準備合圍了。”
素以頭回木蘭随扈,不太了解秋狝的細節,便問,“哨鹿是最後一道?”
長滿壽颔首道,“不是射殺,要抓活物,晚上割鹿茸放鹿血,辦慶功宴。”
素以沒言聲,她以前在烏蘭木通見過那場面,說實話很血腥。姑娘家心眼好,見了一回不想見第二回。
長滿壽顯然很快活,樂颠颠的哼起了單弦,“山東陽谷縣,有個武大郎,身量兒不高啊二尺半長,蹬一個小板凳他上不去炕啊,太平年滴兒隆地咚……”
素以和那貞她們彙合後在小帳裏聽令,這小帳不設門,就是拿來遮擋日頭用的。這會兒宴沒開始,大夥兒都等着呢,先折返的一隊人馬裏有位爺,拎着只肥狐貍過來了。看見那貞遠遠兒招呼着,“貞妮子,來來!”
那貞紅了臉,別別扭扭的絞起了帕子,有意裝坦蕩,“貝子爺有話就在這兒說吧,沒什麽可背人的。”
素以一看不簡單,和瓊珠兩個探頭探腦的張望,那位貝子有點不好意思,忙揚了揚手,“今兒打了三只狐貍,兩大一小。這只皮子成色最好,我給你送過來。”
那貞平時不聲不響的,敢情早就有了說頭了。素以嗬了聲,拿肩頭子搡搡她,“鮮皮子得撐起來晾,你不去搭把手?”
那位貝子爺是行家,拿匕首在狐貍肚子上淺淺拉一刀,不傷筋骨沒出血,兩手在皮子上一撕,那狐貍就跟更衣似的,順順溜溜把一身皮毛脫了下來。他又從背後取了兩支箭,縱橫一交錯,沒要那貞上手就把皮子撐了個大概,邊撐邊說,“找個出風口晾着,暫且留着頭和腳,等皮子幹透了再去掉。”還想說什麽,見邊上有人,一時憋住了沒出口。
素以咳嗽一聲,人家好像有話說,她們杵着白惹人嫌,便拉了瓊珠一把,“咱們外頭逛逛去?”
瓊珠遲遲瞧了那貞一眼,頗有點鄙薄的意思。也不知道是看不上她暗裏和人往來,還是那位的爵兒僅僅是個貝子,不入她法眼。最後倒是騰了地方,扭着腰到帳外,看看天,再看看皇帝的發令臺,對素以一哂,“你不是告了假嗎,怎麽又回來了?”
素以心說她也沒想回來,這不是沒法子嘛!和她沒什麽可啰嗦,撓撓頭皮道,“今兒晚上設宴,主子跟前還得站班兒。先頭二總管來傳主子話,叫我點卯來着。”
瓊珠哼了聲,沒再說話。
天眼看着黑下來,撤了圍,兩萬人的大軍聚攏到一起,搭帳篷點垛子,獵來的野味收拾幹淨,抹上鹽駕到上火烤,沒多會兒就滿世界飄肉香了。
皇帝大宴設在行在裏,每位參加狩獵的親貴打到的獵物都由戈什哈搬到禦前來,皇帝打發人一一清點,多者得勝,賞錢賞地賞黃馬褂。當然也有不稀圖錢財的,比如那貞的那位貝子爺。人家向上叩首,求皇帝賜婚。至于什麽時候可以迎娶,全由主子說了算。
那貞畢竟是禦前老人,跟了皇帝兩年,皇帝問過她的意思,也樂得成人之美。那廂一雙人磕頭謝恩,這廂小公爺可難為壞了。禦前統共三位女官,領頭的給讨走了,剩下兩個新上任不說,連着再求一位,那不是撬皇帝的牆腳,逼得他禦前沒人嗎!他猶豫起來,撓心撓肺的琢磨半天,只恨自己開晚了口,眼下是沒指望了。
他像霜打的茄子,皇帝看在眼裏,微微挑起了唇角,“恩佑今兒滿載而歸,也是可喜可賀的。說吧,要請什麽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