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除魔師的客人

許荀的電話又打過來的時候,是晚上7點,許艾正倒在床上追劇。電話那頭的許荀有氣無力,像只叫倦了的青蛙。

“我打電話問過老爸了,問他葉家是做什麽的,他為啥要賣你——他啥都沒說,反倒把我罵了一頓。”每一個停頓都疲憊又忿忿。

許艾盯着屏幕随口問了句:“為啥罵你?”

那一頭傳來一聲“哼”。

許艾反應過來了:爸爸一直不喜歡哥哥的女朋友,逮着他就罵——這問題太蠢,不該問。許艾趕緊換了個話題:“其實我就是剛到那天不太适應,現在住下了……感覺還不錯。”

“這麽說來,你找到那些說話的小孩兒了?”許荀問。

“那個啊……”許艾點開了電腦上的一個文檔,“你說得對,我後來又留意了一下,聽見的還真是電視劇的聲音——葉家的管家晚上做完事,習慣看會兒國産劇,聲音還開得老大,我已經說過他了。”

眼前打開的TXT的标題是“應對回答50條”,許艾把其中第3條,“問起屁孩怎麽辦”的回答,一個一個字地念完了。

那天下棋的時候她問過葉負雪,那些雀崽兒和光球是什麽情況。葉負雪說,都是附近山野裏的小朋友。

原話就是“小朋友”:毛球兒是小朋友,光球兒也是小朋友。

許艾就不往下細想了——她不喜歡恐怖電影。

她又問葉負雪,你不是說沒有小朋友住在這裏嘛。

然後葉負雪笑了。

“他們确實不住在這裏,他們是過來我這兒玩的,順便幫着做一些家事。”葉負雪是這麽說的。

尤其是那些會發光的“小朋友”,葉負雪說,全靠他們,這宅子才能井井有條地維持下來。

房間,走廊,花園,涼亭……全家各處的清潔衛生,起居灑掃,甚至廚房裏煎炒蒸煮烹炸的活,都是“小朋友”們在做;明叔的工作是照料葉負雪的生活,以及處理函件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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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艾來之前,這個家裏,确實只有兩個人。

這些事如果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哥哥——他會信?

小學生滿口神神鬼鬼妖怪精靈的,也許會讓人覺得天真可愛,充滿幻想——但換了一個20歲的成年人來幹這事……就算對象是自己的親哥,許艾也不能保證,能在5000字以內讓他相信這些都是真的。

所以許艾決定不說,暫時不說。

何況……何況她也不會和葉負雪結婚,別人家的事就不要亂講了。

電話那頭稍微安靜了一下,過了一會兒,許荀“哦”了一聲。

“我就說嘛,肯定是你聽錯了,”許荀說,“那你就準備在那兒過暑假了?”

“是啊。”許艾說。

她說着從床上支起身,探頭朝北邊望了一眼——那裏又黑又靜,只有玻璃窗反射出的月光零零落落地亮着。

明叔後來對她提過一句,她和葉負雪下棋的那天,是葉家夫婦去世後,主屋第一次在晚上亮燈。

許艾在葉家已經過了五天,每頓飯的四菜一湯裏,一般都有三個菜會放辣。

她說米糕好吃,于是這幾天裏每次摸進廚房,都能看到桌子上擺着一碟雪白松軟的圓餅。

她又和葉負雪下過棋。葉負雪精明了,先跟她說好只下幾局,多一局都不行,說什麽都沒用——但最後一局,肯定能讓她贏。

她也沒再聽過那些小鳥嚼舌根。雖然每次她去園子裏溜達的時候,雀崽兒們一看到她,立刻“嘩啦啦”四散飛走,仿佛聚在茶水間聊八卦的女員工看到領導路過。

也許是錯覺,許艾總覺得這些鳥兒莫名地不喜歡她,提防她,敵視她。

困惑了大約3分鐘後,她想明白了——不喜歡就不喜歡呗,自己幹嘛要讨幾只鳥的歡心?

難道它們還會因為喜歡她,而變得好吃一點?

綜上所述,在這五天裏,許艾越來越覺得,自己的這個暑假大概能過得比想象中舒服得多——可能比“去親戚家過個暑假”還要舒服一點。

所以李揚又發信息來問她出去玩的事的時候,她發了個[擦汗]。

許艾:之前不是說了嘛,我在鄉下老家,這兒離Y市太遠,可能趕不過去

李揚:[扁嘴]這樣哦

李揚:那算了,我也不去Y市了

在葉家的第六天,許艾起床已經快到9點;葉負雪和明叔早就出門了——這幾天來的第一次出門“工作”。

許艾稍微好奇過葉負雪的工作內容,但對方才剛說了“逝者”兩個字,她就覺得有些可怕,連連擺手:“算了算了,不用說了”。

目前為止,她只知道葉負雪不是一般人能找得到請得起的除魔師——開着豪車帶着管家去幹活的,怎麽可能會是幫街坊鄰居看風水的二手天師?

照這麽推斷,他的客人應該非富即貴?

這麽說來,他是那種……專門服務VIP客戶的除魔師?

也就是那種……擺平那些大人物們擺不平的麻煩的除魔師?

所以他其實是在暗中維護世界和平的除魔師?

——厲害厲害!

許艾一邊吃早飯,一邊被自己的想象折服了。

然後最後一口粥咽下,許艾收拾了碗筷放去廚房(放着就行,小朋友會刷),順手拿了今天的米糕,就準備回房間去。

一轉過身,她看見有個穿襖裙的小人兒站在廚房門口。

夏日上午的陽光兇猛熱烈,小姑娘逆光站着,整個人幾乎都是半透明的;頭上的金釵閃閃亮亮,倒比她的輪廓真實許多。

那一天的招呼之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見面。葉負雪在家的時候,許艾一次都沒見過她。

但既然見着了,總得招呼下,于是許艾客氣地朝她笑了笑:“早呀。”

然而小姑娘嘴巴一撅,腦袋一揚,像顆頂着殼的豆芽菜。

“沒大沒小,”她說,“都知道我是誰了,連個稱呼都不帶——不懂規矩!”

許艾在心裏默默地“啧”了一聲,然後順從地開口:“祖奶奶。”

小姑娘“哼”地聳了聳鼻子,點點頭,表示接受。

然後許艾端着盤子要走,祖奶奶卻開口了。

“雖然那天我說了對你‘基本滿意’,但那是當着負雪的面——具體行不行,能不能結婚,還早得很!”

沒頭沒腦的,幹嘛特地跑來說這些?許艾有些奇怪地站住了。

然後祖奶奶開始數落許艾這幾天裏的言行舉止:坐姿不正,睡相不好,步子太快,吃飯太挑;還有個子太高,眼睛太大,頭發太短,脾氣太差……以及筷子捏得太上,杯蓋扣得太響。

許艾端着一盤米糕,看這個小人兒背着手在自己面前踱來踱去,感覺自己是在陪着過家家。

“本來負雪退了婚,我也就不管這些了;但現在又恢複婚約,你還住在我家裏,就得守我家的規矩,”祖奶奶嘟着嘴說,“至于什麽壞主意歪腦筋——想都別想!”

說完,祖奶奶昂着頭看許艾,像只趾高氣揚的小奶貓。

許艾,20歲,飽覽天下宅鬥小說——眼前這般立威作勢,在她看來,根本就是過家家級別,小場面,小場面。

只是她稍微奇怪了一下,為什麽祖奶奶也好,那些雀崽兒也好,都一個個覺得,她會動歪腦筋?

她看上去很像圖謀家産的妖豔壞女人?

眼前的小人兒還是雙手叉腰氣勢洶洶,于是許艾眯了眼輕輕一笑:“祖奶奶的釵子真好看。”

祖奶奶本來還瞪着眼睛,聽她這麽一說,表情一時沒繃住,嘴角扭了扭,笑出來了。

“那當然,”祖奶奶索性揚了眉毛,咧嘴笑開了,“這可是宮裏退下來的老匠頭的手藝,上好的彩寶上好的黃金,專門畫的花樣,翻遍京師都找不到第二個,就為了——”

祖奶奶的話音一滞,嘴角又扭了扭,扭出一聲“哼”。她不笑了,也不再往下說。

許艾立刻機靈地要換話題,但還沒來得及開口,祖奶奶突然轉頭朝大門的方向一望,然後小短腿一邁,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跑走了。

她沒有影子,也沒有腳步聲,只看到小裙子底下,兩只繡花鞋尖前前後後地交錯閃現。

跑得這麽急,這麽快,是有什麽要緊事?

許艾突然就起了壞心。

——“站住。”小小聲說的,大概只有她自己能聽見。

然而前面的小姑娘“噗通”摔倒了。

這一跤應該疼不了祖奶奶。但她顯然摔懵了,在原地愣愣地趴了會兒之後,小胳膊一撐想爬起來,才發現下半身怎麽也挪不動。

挪不動,好像粘在地上了。

祖奶奶立刻反應過來,回頭瞪了許艾一眼:“放肆!”

許艾也是一愣——然後忍住了笑。

“這到底是什麽,”她走上去問,“之前也是,為什麽我一說話,你們……你們就這麽聽話?”

祖奶奶氣得像顆紅得發亮的圓辣椒。她抿緊了嘴唇,使勁努力從地上爬起來,然而兩腿邁不開,只能在原地“站住”。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她瞪了許艾一眼。

許艾坦誠地搖搖頭。要不是來了這裏,她可能一輩子都發現不了自己還有這本事。

祖奶奶張了張嘴正要說話,突然想到什麽,嘴角一翹,烏溜溜的眼睛朝許艾一刮,得意地笑了。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不告訴你了。”

……哼,小氣。

許艾當機立斷準備再說一句“老實招來”,然而一個字都還沒出口,她突然聽到走廊那頭有說話聲。

是葉負雪的聲音,他們這麽早就回來了?

許艾隐約地聽到葉負雪說“不接”,然後明叔勸他“消消氣”。

“剛剛路上又收到趙先生發來的消息——”

“不聽,”葉負雪說,“要是再來電話,直接拒了拉黑。”

兩人的聲音慢慢近了,走廊的牆上能看到兩個斜斜的影子正在過來。許艾低頭一看,祖奶奶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于是她也放下手裏的米糕,朝走廊走過去。

她聽見葉負雪說:“你回頭在你的小冊子上記一筆:趙家,全家都是——”

話頭止住了。許艾剛好轉過牆角,看到葉負雪背着手站在自己面前,薄唇一揚,露出一個她熟悉的微笑。

“……回來了?”許艾也跟着笑了笑,“工作結束了?”

葉負雪又是一笑:“沒有,不幹了。”說完他又轉頭吩咐了明叔幾句,和許艾告辭,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了。

……還真的不是一般人請得動的除魔師啊,許艾想。

然後又是慣常的午飯,午休,午睡。許艾飽睡了一頓午覺起來,才剛過了下午三點,她翻翻電腦,刷刷手機,沒什麽好玩的了,就準備去找葉負雪下棋。

雖然她只是一個師從少年宮的棋手,但她的自尊也不允許她輸給盲人。

許艾沿着走廊一路溜達去主屋,走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隐隐聽到牆外有發動機的聲音。

這一塊都是葉家的土地,怎麽會有車從外面進來?許艾停下腳步,走到圍牆邊,趴着窗戶朝外張望。

花格窗的視野太小了,她只看到一輛車順着窄窄的單車道小路,從幾十米外開來——總裁座駕的那種級別,不便宜。

總裁座駕很快開出了花格窗的範圍。經過的時候,車窗還反射陽光,晃了一下許艾的眼睛。

這是來找葉負雪的?

許艾想了想,不找他下棋了——她直接朝大門跑過去。

她想看看,這位請不動的除魔師,平時來往的都是什麽樣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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