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輸贏(一)
蛇祖濕嗒嗒地回來的時候,敖嘉已經睡了。屋子裏黑燈瞎火的,但是月光很好。已經是初春了,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這座別院是蛇祖不知多少年前置下的産業,在這荒山野林裏荒廢了多年,久久沒有人打理。所以被褥之類是一概沒有的,夜裏天冷,敖嘉有些局促地縮在光禿禿的床板上,身子像只蝦米一樣蜷成一團,說不出的可憐。
銀白色的月光下,一身水的蛇祖像只剛從水裏游上岸的水鬼。這個祭品居然沒有趁機逃走?蛇祖有些意外,但心情卻莫名變得愉快起來。
确認了自己的心情,所有的決定都變得容易了。
“敖嘉,”蛇祖伸出手,想去碰碰他的臉,卻突然看到自己尖利異常的指甲,他看看睡着很疲憊的敖嘉,輕輕一笑,“敖嘉,我不會再弄傷你了。”像是回應他的話一樣,修長而堅硬的指甲寸寸斷裂,落在地上發出陣陣玉石碰擊般的聲響。
“敖嘉,我們有孩子了。”蛇祖輕輕笑起來,濕冷的手終于落在敖嘉的臉頰上。在回來的路上,他想多很多種方式跟敖嘉說這樣的話,比如抱住敖嘉瘋狂地親吻,比如說一千遍以後會疼愛他的話,可是事到臨頭,他的心突然比任何時候都平靜,一點淡淡的幸福在他冰冷的心裏燃燒起來。他現在僅有的一點念頭就是:敖嘉在睡覺,而他不能吵醒他。
“敖嘉,我會保護你的。”見敖嘉連睡覺也皺着眉,蛇祖心中油然生出無數的憐愛。他俯下身,正想親親敖嘉以示安慰,一滴冰冷的水滴從蛇祖的發梢滴落下來,帶着噬人的寒氣向敖嘉那張連在睡夢中都疲憊萬分的臉墜去。
“!”
蛇祖有些慌張地伸出手去,那滴冰冷的水滴“啪”地一聲碎裂在他的手心。敖嘉呢喃一聲,皺着眉翻了個手,兩只手把自己的肩抱得更緊。
蛇祖吓得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也閉住了,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擾了敖嘉的清夢。自從敖嘉留在自己身邊,這麽多天來,似乎沒有好好地睡過一場覺,身體也因為過度的折磨和營養不良瘦削得厲害。本來蛇祖對敖嘉這樣瘦瘦小小文文弱弱的體型很是歡喜,這時那些喜歡都一一化成了擔憂。有了孩子的人怎麽能這樣瘦呢?
月光如水,寂靜的夜裏不時傳傳幾聲細細的蟲鳴,叫得整片荒蕪的大地生機勃勃。春了,連蟲子都已經醒了麽?
蛇祖屏住氣息點了好一會兒,發現敖嘉沒有一點要蘇醒的跡象,蛇祖這才松了口氣。微微笑着,蛇祖在心裏暗暗罵自己粗心,心裏的事太多,心裏的喜悅太滿,居然把自己身上還濕漉漉的事給忘記了。不管怎麽說,生孩子是人一生中最最脆弱的時候,要是落下什麽病根,那可是要跟足下半輩子的。他怎麽舍得?
這樣想着,精純的靈力一轉,幾股氣勁将身上的水滴一一震碎,水滴紛紛化為極細密的粒子飄散在空中。見自己身上都幹了,蛇祖這才放心大膽地俯下身去,像是要承諾什麽似的在敖嘉額上印下一個吻。
我會保護你的,我以鬼獄裏的千萬心魔起誓,我會保護你的。
本應該是極其溫馨的一個吻,而在睡夢中的敖嘉卻因為這個吻驚醒過來,滿是敵意地瞪着蛇祖。
“敖嘉……”蛇祖沒想到他在睡夢中都那樣敏感,他根本沒想過要吵醒他。但是人已經醒了,他必需說點什麽。
有些冰冷的手局促不安地扶住他的肩,蛇祖一臉喜色,正準備告訴他孩子的事,卻見敖嘉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的神色,然後自己手上一痛,扶在敖嘉肩上的手已經被對方狠狠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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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蛇祖又驚又氣。
“你又想做什麽?!”敖嘉抱住自己的肩,害怕地向床內側縮回去,與他的動作相反,他的眼裏滿滿當當地都是生機勃勃的恨意,“你又想做什麽?!你還嫌我不夠凄慘麽?現在你又準備怎麽玩弄我?!”
蛇祖從來沒有關心過敖嘉的心情。與平日裏只要看到敖嘉臉上那種痛不欲生的表情就感到滿足的心情不同,此時他感受到的只是無盡的心痛。
“我沒有……”蛇祖張張嘴,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他想告訴敖嘉孩子的事,可是嗓子像是啞掉了一樣,說不出一句話來。唯一在唇邊回蕩的是苦笑,“敖嘉你聽我說,以後我會對你好的。”
眼神迷茫的敖嘉聽了這句話,像是聽到什麽最好笑的笑話一樣笑起來。
“呵,你沒有?你會對我好的?你很開心是不是?不斷地踐踏別人的自尊,從中得到快樂,看着我像條狗一樣在地上打滾發情,你很滿足是不是?!現在你跟我說你沒有?現在你說你要對我好?”敖嘉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臉上滿是瘋狂的笑意。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已經讓他的心力耗盡,日夜不休的羞辱幾乎讓他崩潰,夜深人靜,正是人意識力量最弱的時候,壓抑已久的恨意如火山噴發一樣源源不斷地湧出。敖嘉在蒙昧的月光下的肆意揮灑着他的恨意。
他的心好堵好堵,各種各樣的屈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再忍下去他會死掉的,徹徹底底地死掉。
眼淚吧答吧答地滴落下來,敖嘉一邊笑一邊說,瘦削的身子在寒冷中微微發抖,一句句尖利的話逼得蛇祖不知道說什麽。
“要對我好?呵呵……”敖嘉還在笑着,眼神一會兒清晰一會兒迷茫,臉色不正常地發紅,“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細細的話語在萬籁俱靜的時候顯得特別的清晰,每一個字都像雷鳴一般在蛇祖的耳邊炸響。原本還耐着性子靜靜聽着的蛇祖臉“刷”地白了,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似的,好不容易盛滿的喜悅像水一樣嘩嘩地從那個缺口流走。
“你說什麽?”聽到這裏,蛇祖再也沉不住氣了,他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這幾個字幾乎是咬着牙說的。
“呵,我說……”敖嘉抱着肩膀縮在床尾,眼神有些迷離,“我說……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呵呵呵……”敖嘉原本明亮的眼睛裏隐隐有一絲瘋狂。
神經質的笑聲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回蕩,憤怒的蛇祖這才發現他的精神有點不太對頭。
“我操,你他媽的這是怎麽了?!”蛇祖來不及多想,大力将敖嘉扯到自己懷裏,正準備将一縷分神打入他的體內察看,沒想到敖嘉一個掙紮,又從他懷裏掙紮了出去。
“不要你管!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忽而尖聲大笑,忽而低聲輕泣,敖嘉顫抖地抓住床沿,整個人都在抽搐,“你不是想看我狼狽的樣子麽?你不是想羞辱我麽?你不是想要讓我崩潰麽?你不是想要讓我做你的奴隸麽?哈哈……你休想……你休想……我自由了……我……你得不到我……得不到我的……”
又一陣痛苦襲來,敖嘉整個人如被雷擊中般一顫,無力地伏在床沿上幹嘔起來。
他這個動作讓蛇祖眼光不小心看到了床前的地上,皎潔的月光下,蒼白的地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幾根短小的紫色草莖。
蛇祖金色的瞳孔瞬間縮了起來,他動作粗暴地把敖嘉從床上扯起來,暴怒道:“你他媽的吃了什麽鬼東西?!”
“東西?”敖嘉渙散的眼神向四周一掃,看到地上的那幾根草莖突然呵呵地笑起來,“你是說……”有些發軟的胳膊無力地推了蛇祖一下,敖嘉指着那幾根草莖笑道,“你是說冥魂花麽?”
敖嘉一說冥魂花,蛇祖的腦袋頓時就嗡了一下。冥魂花是陰府之花,說是花,其實它無葉無花無果無根,整體就是一根兩頭稍扁的矮小草莖,傳說地府每條路的兩旁都立滿了這種如毫針一樣的冥魂花。它們是陰魂所化,陰氣所養。冥魂花的精華更是用來提煉滅靈散這種劇毒的主料。
“哈哈,我贏了……我不怕告訴你,一進這裏我就注意到了它們。你不是想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麽?你不是說我這樣的人,就算是逃掉也沒有未來了麽?讓血來清洗我的恥辱吧……我要死在這裏……死在這裏給你看……我要讓你知道,我有能力決定我自己的生死。你別想……你別想……”敖嘉胸口發出一陣吓人的喘息聲,劇烈的痛苦如狂風般席卷着他瘦弱的身體,明明已經瀕死,那一雙眼睛卻變得格外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