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幾棟幾單元
江知津本來準備回房間,方颉一停,他也跟着停下來,莫名其妙地轉過頭。
“怎麽了?”
方颉沉默了幾秒,答:“要不你先洗吧。”
“……真不用客氣。”江知津沖對方擡了下自己那條受傷的手臂。“洗不了澡,我待會用毛巾擦一下。”
方颉看着江知津,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索性破罐子破摔:“行吧,你這有新的內褲嗎?”
沒關系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都是男的沒什麽大不了的江知津好歹也是自己長輩……太丢人了,真的。
衛生間前的壁燈是微黃色,兩人在燈下大眼瞪小眼地對望了一會兒,江知津才重新開口。
“什麽?”
“新內褲,新牙刷和毛巾,還有睡衣什麽的,随便找件t恤也行。”方颉發現人一旦開始不要臉,說話真的會順暢很多。“我行李在你酒吧。”
江知津也是這個時候才回憶起來,方颉一路上跟着自己,居然什麽都沒帶。
外面已經開始落雨了,估計已經沒有店鋪還開着門,江知津看着方颉一臉很想死還要裝淡定的表情,有點想樂,但還是忍住了。
“牙刷裏面有,其他的……你先洗吧,我找找。”
接下來方颉洗澡的時間裏,江知津單手翻了十多分鐘,終于找到一條沒拆封的內褲。
還是四角,藏藍色,不知道什麽時候買的,看起來非常中老年。
新的睡衣是真的沒有,江知津找了條運動褲,又找了一件黑色背心放在浴室門口,順便敲了敲門。
浴室裏的水聲立刻停了。
“衣服放門口了。”
隔着白色的浴室門,裏面模模糊糊傳來一句“嗯。”
江知津坐回客廳的沙發上,從口袋裏摸出煙。
一包黃鶴樓只剩下了一支,江知津咬在嘴裏點燃,把空煙盒捏扁扔進垃圾桶,擡眼看着煙霧在半空中升起飄散。
他能感覺方颉面對自己的時候一半尴尬一半疏離的狀态,畢竟“媽媽以前鄰居的朋友”這種關系聽起來比陌生人還要尴尬一點。
所以周齡打電話說要讓方颉到紹江來讀書時,江知津挺意外的。
高三轉學到異地手續很麻煩,還要把兒子托付給,家裏應該出了挺大的事。江知津在電話裏問過,周齡卻語焉不詳,只是說想給方颉換個環境,江知津便沒再問。
不管怎麽說,那都是別人家的私事。
江知津想起自己考上高中那年,一個15歲的小孩沒有任何賺錢渠道,想去工地幹活被人攆了回來,那時候是十多年前,家鄉無比落後,一切可以尋求資助的渠道也還不完善,最後是齡姐供他讀完了整個高中。
這是他同意方颉來的原因。
一支煙抽完,浴室傳來了開門聲,江知津擡起頭。
兩人的身高身材都差不多,江知津的衣服穿在方颉身上挺合适,因為是寸頭,方颉沒有擦頭發,整個人散發着剛剛洗完澡潮濕的水汽,江知津把煙掐滅。
“去睡吧你。”
方颉往自己房間門口走了兩步,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回頭看了一眼江知津包着紗布的左手。
“要幫忙嗎?”
“不用。”江知津已經站起來往卧室走了,“關好窗,今晚雨很大。”
方颉沒再客氣,推門進了房。
雨确實很大,臺風過境帶來的是雷暴雨加大風,窗子被雨打得咣咣作響,巨大的雷聲透過窗子穿進來。往外看去,整個城市都籠罩在飄搖的風雨裏。
看起來就像是末日電影裏的場景。
潮城沒有臺風,只有綿綿持續一月兩月的梅雨天,雨也是細細密密的,飄也飄不完。
10點11分,時間還很早,方颉把手機充上電,又點開了微信給自己媽媽回了條微信。
【我到了。】
過了兩分鐘,周齡的電話直接打了過來。
“到小津家了?”
“到了。”
電話那頭周齡的聲音有些疲憊:“怎麽這麽晚,剛才打了個電話給小津也沒接。”
“他手機壞了。”方颉沒有把這一晚上亂七八糟的事告訴周齡,他聽着那邊背景裏隐隐約約的鳴笛聲。“你剛下班?”
“臨時加了個班,剛從公司出來。”應該是離手機有些遠,周齡的聲音有點模糊。“紹江的教學條件挺不錯的,你在那邊好好讀書,別給人添亂,生活費每個月1號打給你,不夠用再和我說。”
“你打給江知津吧。”
“他不要,讓直接給你。等有機會我再專門謝謝他吧。”
周齡停了一下,又繼續道:“方颉,大人的事和你無關,你通通不用操心,好好讀書。”
說完這句話後兩個人之間有十幾秒的空白,方颉坐在床邊看着窗外的暴雨,語氣裏聽不出情緒。
“所以你不會離婚是嗎。”
那邊的周齡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那個回答:“這不是離婚的問題。”
“你覺得不是就不是吧。”一股厭惡感從方颉心裏升起,“無所謂,反正你們覺得我沒資格管你們的事,開車小心,早點休息。”
挂了電話,方颉往後一仰,倒在床上,擡手關上了燈。
方颉的頭發差不多已經幹了,他翻了個身,聽雨敲在窗子上的聲響。被子應該已經洗過,是一股很淡的洗衣液的香味,和衣服上的一樣,聞起來很舒服。方颉回想了一下,衛生間洗臉臺下面的架子上放的洗衣液應該是奧妙。
江知津家的浴室裏和外面差不多,東西很少,架子上放了必須的洗漱用品。牙刷是淺藍色,旁邊有兩瓶擦臉的護膚品,沐浴露和洗發水是同一個牌子。半瓶須後水和一個飛利浦的剃須刀放在一塊。浴巾和毛巾是一整套,淺灰色,挂在衣帽鈎上。方颉思想鬥争了兩分多鐘,還是用了對方的浴巾。
哦,還有那條四角老大爺式內褲——這得是什麽審美啊。
方颉回想了一遍,回過頭又覺得自己很無聊,但這是他改不了的習慣,一旦處在不太熟悉的環境裏,他就習慣性的盡可能多觀察一些細節,緩解自己的情緒。
焦躁的、不太爽的、對接下來的生活沒什麽把握的情緒。
方颉把被子拉過頭頂,惆悵地嘆了口氣。
雖然頭一天很累,但第二天方颉依舊七點多就醒了。
還是被餓醒的。
按時間來說,方颉已經接近整整一天沒吃飯了。
他沒有換好衣服推開門,江知津的卧室門緊閉着,客廳裏空空蕩蕩。下了一夜的暴雨已經停了,大片陽光從露臺照進來,刺得方颉下意識地眯眼。
他對着陽光在客廳裏站了一會兒,有點不知道自己該幹嘛。
按理說他應該馬上去廚房翻一翻有沒有吃的,随便什麽都行——他感覺自己再餓一會兒就能送醫院了。但這畢竟是別人家,又是第一天來,主人還沒起床自己去翻東西,有點不太合适。
十分鐘後,方颉往廚房走過去。
愛合适不合适吧,等江知津起來自己就該躺下了。
廚房裏鍋碗瓢盆樣樣不缺,看着挺像那麽回事,角落還有一個雙開門的冰箱,方颉走過去,随便拉開了一層。
空的。
冷凍層,除了四壁上凍出的薄薄冰屑,裏面什麽都沒有。
方颉面無表情的合上,又拉開了剩下那道門。
十幾罐啤酒整整齊齊碼在冷藏室裏——黑啤、精釀、還夾雜着幾瓶雪花。除此之外還有兩個雞蛋,畏畏縮縮擠在角落。
方颉盯了那兩個雞蛋快五分鐘,思考着要不要拿出來煮個白水蛋,最後還是放棄了。
主要是那兩個雞蛋整個蛋都透露着一股年代久遠的意思,方颉實在沒信心相信對方還沒壞。
出了廚房,方颉又點開了外賣軟件,挑了一家配送時間最短的店,廣東口味,店名沒看,方颉已經亂七八糟的點了一堆東西。
蝦餃、奶黃包、豆漿、油條、腸粉……一共五十一,下單,界面跳到了地址填寫。
昨晚大風加天黑,又是在車裏,方颉根本沒看到這是什麽小區,幸好系統自動定位到了雲山雅苑,18棟到19棟之間。
……到底是18棟還是19棟。
方颉皺着眉頭把定位刷新了四遍,位置越來越離奇,最後一次已經出小區了。
他深吸一口氣,終于放棄了這個傻逼系統,走到門口打開鎖,猛地拉開門擡起頭。
門口的門牌上只寫了【32-01】——32層,01室。
生怕多寫兩個字占地方。
方颉簡直快被氣笑了。
樓道裏空空蕩蕩,沒有其他人。方颉在瞬間考慮了一下要不要沖下樓看看樓道口的單元號,但看着一松手就自動合上的大門,最終放棄了。
32層,他沒鑰匙。
饑餓感和火氣可能成正比,方颉覺得一股火氣猛地沖到了頭頂,他煩躁的把門一甩,轉頭回到屋內,徑直走到了主卧門口敲了三聲門。
裏面沒反應。
方颉又敲了三下,然後在短暫的停頓下開始一下一下連綿不絕。
咚、咚、咚、咚、咚……這人睡死過去了吧?
大概到第十一還是十二下的時候,主卧的門被猛地拉開了。
可能怕碰到傷口,江知津只穿了一件黑背心,下面是睡褲,頭發睡得很淩亂,幾乎遮住了眼睛。他左手拉着門,右手随便撩了一把垂在眼睛前面的頭發,露出一張沒睡醒的、極度煩躁的臉。
江知津盯了方颉四五秒,可能是在回想這人是誰,怎麽會在自己家。
想明白之後,江知津才開口:“幹什麽?”
嗓子還是啞的。
“早。”方颉面無表情地打了個招呼,“這是幾棟幾單元?”
四周安靜了。
敲了這麽久的門把人叫醒就問這麽一個問題,要是我估計已經想揍人了,何況江知津這種把第一次見面地址定在醫院急診室的……
方颉這麽一想,莫名覺得有點爽。
別問,問就是饑餓使人失智。
方颉這麽想冷不丁聽見面前的人回答:“19棟2單元。”
方颉:“……嗯?”
“19棟,2單元。”江知津湊近了點,和方颉四目相對,放慢了速度又說了一遍。“聽見了嗎?”
語氣很淡,沒有不耐煩。
“哦。”
方颉的火突然不知道怎麽撒了,下意識說了句“謝謝。”
江知津沒回答,下一秒,又把門重重關上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