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霧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天。

那雙對自己充滿着恨意的白色眼眸。

血似的眼淚劃過對面人的臉龐。

對方雙手緊握的劍穿透了自己的心髒。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對方。

在倒下後，霧看到自己的身體漸漸消失，對方那句像是詛咒般帶着濃烈憎恨的話語，在他的耳邊萦繞着，帶着刺痛鑽入了他靈魂深處。

——像你這種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我會殺了你，無論你重生多少次，無論過去多少年，就算到時間的盡頭，只要我還活着的一天，就一定會無數次摧毀你的身體，折磨你的靈魂，讓你永遠活在地獄，就算要賠上我的性命，我也要你永遠、永遠、永遠殺死不斷複活的你。

滴答。

在身體和意識徹底消散之前，他似乎聽到了對方眼淚落在地上的聲音。

滴答。

霧從恍惚中回神，低頭順着聲源看過去，原來剛聽到的是自己手心的血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燭光躍動着，在這個安靜房間裏發出了細微的炸裂聲。

心髒隐隐傳來刺痛，那是想到過去那一幕之後每次都會有的感覺。

霧稍微冷靜了些，驚恐散去，理智回籠。

原本他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已經落入陷阱成了一只待崽的羔羊，剛才有一瞬間，他真的差點使出了自己的魔力。

幸好他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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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劍确實是勇者之劍，但是這把劍是已經沾過自己血的劍，上面附着的微弱光明之力根本不足以殺死他，要殺他，必須要更強大的劍。

要是他剛才沒控制住真的使出了魔王之力，光明神同時間就能發現他的所在，要不了多久，來殺他的人類就會将他團團圍住，到時候他即便可以拉着這整個小鎮的人為自己陪葬，最終也逃不了肉身再次被殺死的結果。

想到這裏，霧的心中就燃燒着旺盛的仇恨火焰。

該死的人類勇者，該死的光明神，總有一天，會把你們全部、全部都殺光！

他靠着牆滑落，腿曲着坐在地上，長發散落一地。

再等三年，只要等到他成年，就可以拿回自己真正的力量，積攢了兩千年的仇恨與力量，等着吧！

他要讓鮮血染紅這片大地！

手心傷口的血液漸漸地開始凝固，而手的主人垂着頭，臉上表情一半藏在陰影中，表情扭曲，眼神瘋狂，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惡意。

正當他擡頭要發出癫狂笑聲的時候，門啪地一下被推開，一個滿含着陽光的嗓音驅散了屋裏的黑暗。

“我回來啦！”

霧扭曲到一半的表情僵硬在臉上。

巴特哼着歌關上門，将手裏裝着髒衣服的盆放在地上後，才注意到少年靠牆坐在地上，此時正看着自己，表情有些奇怪。

他這才注意到地上的劍與盒子，又看到少年腳邊的血，頓時皺緊眉頭，随手把劍歸置回盒子裏，而後放到一邊桌子上，轉身去拿出了醫藥箱，絮絮叨叨地走到少年的面前：“雖然我跟你說随便找點東西打發時間，但是你也不能玩這種危險的東西啊，讓我看看，你傷到哪裏了？”

霧遲疑地看着他，見他臉上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不像是假的，于是這才猶豫着伸出手。

“我的光明神啊，你是怎麽弄的，居然把自己傷城這樣。”

光明神。

乍然聽到最讨厭的人的名字，霧的心情瞬間糟糕到了極點，語氣也不善起來：“你煩不煩啊，會不會弄，不會弄滾一邊兒去。”

巴特想開口對他說一說禮貌的問題，轉瞬又想到明天估計就要送他去找家人了，這種事情，還是讓他的家人來管吧。

拉着他想要收回去的手，用棉簽沾了很多酒精毫不猶豫地放到他的傷口處消毒，疼得霧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是他的手腕牢牢地被巴特抓在手裏，根本掙脫不開。

該死！

這個賤民一定是故意的！

巴特瞥了表情倔強的少年一眼，而後用大人教育小孩的語氣道：“現在知道疼了？以後看你還敢不敢拿那種危險的東西瞎玩？”

這種訓人的語氣，讓霧的情緒馬上就暴躁起來。

他強忍住要使出魔王之力殺掉面前這人的欲望，用力地往回掙自己的手，大聲地朝人吼道：“我怎樣不要你管！你放開我！”

巴特原本打算給他一點點教訓，但是看到他在劇烈掙紮之下原本凝固的傷口又開始往外冒出血液，只好放開手。

霧身體沒預兆地就向後撞去，他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會這樣突然放手。

在他的後腦勺要撞向牆壁的瞬間，一只大手護在了他的腦後，而那只手距離牆壁的距離只差一毫厘，非常完美地防止了腦袋撞到牆的慘劇出現。

巴特半跪在他面前，燭光從他背後照射過來，他的影子将身形嬌小的少年完全籠罩住了。

霧表情錯愕地看着對方。

巴特從容地收回手，另一只手上還拿着酒精，不解地看着他流血的手，

過了一會兒，他對少年問道：“出血了，你不疼嗎？”

不知道為何，聽到他的這句話，霧的眼淚毫無預兆地就這樣從他的眼角湧出，猶如珍珠，一粒粒地向下墜落。

他是堂堂的魔王大人，天生的強者，半個世界的主人，強大到令人聽到稱呼就恐懼的存在，如今卻淪落到被一個無足輕重的人類玩弄于股掌之間，不敢反抗。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受盡世人擁戴，人人口中贊頌，此時不知道在哪座奢華的宮殿裏住着，享受着不知多少仆從的侍奉，吃着世上最精美的食物，無憂無慮。而他，卻要在這裏和一個髒髒又粗魯的人類共處一個屋檐下，甚至連肚子都吃不飽。

霧的眼淚越留越洶湧。

濃烈的憎恨過後，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

明明自己什麽都沒做錯，為什麽就要遭受今天的這一切？

“疼……”他開口，就發現自己聲音有幾分哽咽。

他的仇人成功了，讓他變成如今這副完全是弱者的醜陋姿态，他的仇人若是看見了，指不定會高興得命令舉世連開三天宴會慶祝。

巴特看到他的眼淚，心早已經軟下來了，他輕輕握着他的手，用繃帶給他纏手，語氣溫柔地哄道：“痛痛飛，痛痛飛，唉它飛走了，不疼了不疼了，現在是不是不疼了？”

霧哭眨巴着眼睛，內心再三對自己說要忍耐，他現在吃的苦，以後要百倍千倍的從他的仇人身上逃回來。

而後用看智障的眼神看面前這個傻大個。

巴特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下：“是我祖父教我的方法……好像有點幼稚哈……”

巴特感覺有點丢人，于是他悶頭幫他處理傷口，等将繃帶打了個蝴蝶結後，伸手将霧抱到床上，用自己幹淨的衣袖給他擦幹淨了臉上的淚，拽了被子将他蓋好：“好了，霧，晚安。”

霧轉過頭看他。

巴特一邊找被褥一邊對他說：“別擔心，今晚你睡床，我睡地上，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霧哼了一聲道：“我勸你最好不要對我有什麽肮髒的心思，否則我真的會殺了你。”

巴特一邊打地鋪一邊敷衍道：“是是是，尊貴的霧少爺，小人為了自己這條命也不敢對您做什麽。”

霧察覺到他說話的語氣和姿态，顯然根本沒有将自己放在眼裏，心中氣結又拿對方無可奈何，這樣的感覺又讓他更加憤怒。

他對自己說，忍耐，忍耐，忍耐。

以後一樣一樣的讨回來。

他決定了，恢複實力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掉這個傻大個用以獻祭，然後再去找光明神算賬。

巴特弄好地鋪後，将桌子上的木盒拿去櫃子裏放好。

霧的視線又回到了那把勇者之劍上。

他神色莫名，欲言又止地問：“那個劍……”

巴特回到床邊的地鋪躺下，只墊了一張床單的地板有些硬，他不适應地動了動身體，聞言整個人精神了起來，也不亂動了，自豪地說道：“那可是我祖父的祖父的劍哦，你可能不知道，雖然他看起來普普通通，但是它可是一百年前殺掉魔王的名劍——利奧波德之劍，而利奧波德是我祖父的祖父，怎麽樣，是不是很厲害？”

霧極力控制住臉上的表情，他睜着充滿冷意的研究看向上面老舊的天花板，被子裏的手緊緊握着拳頭。

看來即便他沒有對自己不敬，這個人他也必須要殺。

巴特說完見他好一會兒沒有回應，臉上原本向往的表情也暗淡下來，聲音也放輕放緩了許多：“我祖父的祖父很厲害，我的祖父也很厲害，只可惜到了我這一代，我給我的家族蒙羞了。”

一聽到仇人過得不好，霧的心情好了點，試探性地問道：“哦？你是勇者嗎？”

如果真的是的話，過幾天就找個他沒有防備的時候用利刃把這個人給殺了。

“我不是勇者，小時候啊，我一直夢想當勇者，打敗魔王，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聽起來就很棒。我祖父也希望我當勇者，我也很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學習劍術，後來，我去參加了勇者的考試……”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沉默着去吹滅了蠟燭。

“然後呢，你考上了嗎？”霧雖然是這麽問，但是看傻大個現在的樣子，心裏大概也知道了答案。

巴特沉默了一會兒，認命地回答道：“沒考上……第一關就落選了。”

“我聽說第一關是最簡單的，甚至每年都有一半以上的女孩子都可以考過，是吧？”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巴特默認了。

“噗嗤！哈哈哈哈！”

躺在床上的魔王大人對這個沒考上勇者的失敗者發出了無情的嘲笑。

巴特語氣幽怨地說道：“笑吧，笑吧。”

霧笑得肚子疼，而後翻身趴在床沿看着地上的巴特問道：“所以，得知你糟糕的成績後，你祖父罵你了？把你趕出家門了？”

“沒有，”巴特拽了拽蓋在自己身上的半截外套，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望着趴在床沿的少年滑落到自己耳畔的發絲，臉頰微微發熱，“考試失敗之後，我不敢回去面對祖父，所以就沒回去，總之……現在靠當泥瓦匠為生。我的成績，就算是回去，也肯定會被趕出家門的……”

霧再次倒回床上，笑得滿床打滾，直笑了五分鐘才停下來。

最後他盤腿坐在床沿，手撐着下巴，望着巴特，表情帶着天真，說出的話卻十分尖銳，甚至在別人聽來有幾分惡毒：“我說你啊，還真是個廢物。”說完後就又笑着躺回床上。

巴特知道，他說出了自己的經歷，得到這樣的評價，實在是太正常不過。因為就連他自己也是在心裏這樣罵自己的。

但他的心還是刺痛了一下。

巴特拽了外套蓋住自己的頭，過了一會兒才悶悶地說道：“你說的對，我就是個廢物。”

一股力量緩緩進入了霧的身體裏，最後變成了可以供他使用的力量。

這個小插曲讓霧猛然想起，他是魔王，以所有人類的負面情緒為生，殺意、憎恨、厭惡、哀傷、痛苦，全都是他的食物、他力量的源泉，人世間的痛苦越多，他就越強大。

但是現在他的本體被封印，雖然可以使用一半的的力量，但是一旦使用就會被光明神發現，而後被對方派來的人殺死。

所以為了活下去，他必須要要等自己的身體成年之後，才能無所畏懼地使用那些力量，那時候将沒有任何人能打敗他，光明神也不可以。

自己現在雖然不可以動用本體的力量，但是他可以自己去創造供自己使用的力量。只要是他通過言語或者肢體動作讓人類産生的負面情緒，那些情緒就會直接成為他的力量，即便使用也不會被光明神發現。

就比如剛才，他說的話讓傻大個感到悲傷。

人類真是有趣，只不過是簡單的說了一句話而已，就能夠給他提供力量。

這樣的簡單就能夠得到的力量，當然是越多越好，畢竟他現在擁有的魔力就連殺死一只昆蟲都有些費勁。

于是霧趴在床沿，“喂”地喊了一聲。

巴特不滿地抗議道：“我有名字，我的名字叫巴特。你叫我幹嘛？”

“你是廢物。”

巴特心裏又被刺了一下。

霧見有用，于是嘴跟倒豆子似的開始念：“你是廢物你是廢物你是廢物你是廢物你是廢物……”

他這一番操作，讓巴特的表情先是驚訝，而後困惑不解，最後臉上的表情一點點開始有生氣的征兆，但是他脾氣還是很好的，臉上露着微笑地勸：“你在幹嘛？哪裏不舒服可以跟我說……別這樣……”

霧不管感受到現在收到的力量在增多，于是精神振奮地繼續念，确實感受到力量在增加之後他決定今天先念到口渴為止。

巴特閉上眼睛，粗眉動了動，額頭上漸漸有青筋冒出，最後實在忍無可忍，擡起手對着霧的腦門，用手指給了他一腦瓜崩。

少年被彈得捂着自己腦門倒在床上，眼睛先是難以置信，而後淚眼汪汪，憤怒地看着地上的人，嗓音帶着一點哭腔：“你竟敢……你竟敢……對我……”

巴特轉身背對他，一向脾氣好的他也有幾分生氣地甩出兩個字：“睡覺。”

霧委屈地癟着嘴，猶豫着要不要繼續搞力量，但是想到剛才被彈腦瓜崩的疼，他只好作罷。

心裏罵罵咧咧地躺下，然後在腦子裏幻想着等恢複力量之後殺死這個混蛋的一百種方法，而後才眼角含着屈辱的眼淚慢慢睡着。

作者有話要說：  冷知識，被封印的兩千多年都沒能順利活到成年的魔王大人，并不是因為敵人太強大，而是在大多數時候他就因為自己的嘴臭把自己給作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歡迎大家抓蟲呀，所以有時候看到有修改不用點進來看，都是在抓蟲~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玉、三邈、惡魔奶爸 1個；

謝謝大可愛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