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巴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個人竟然真的是使者。

他感覺實在是太震驚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猶豫了好半天，看對方已經在橋洞底下躺下了，動作熟練得讓人有些心疼。

巴特在回家的路上是全程恍惚的的。

回家後，他盯着霧看了很久，直看得霧莫名其妙：“你幹嘛這樣看我？”

巴特搖了搖頭沒有回答，而後心事重重的躺下睡覺了。

第二天。

幹完了活後，他借口出門，而後偷偷跟蹤霧，發現霧果然背着自己去買酒，然後在外面偷偷喝完了才回家。

不過似乎因為一瓶酒對他來說太多了，喝完後霧明顯醉了。

巴特擔心他會有什麽危險，只能就在他睡着之後，上前去把人給背回了家。

回去後他查看霧的存錢箱，發現裏面果然只有多沒有少。

放下霧後，他又出門，在昨天的橋洞附近一個隐蔽的樹叢後等待着。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那個叫佩歐的使者回來了。

對方洗完臉後并沒有躺下睡覺，而是找出了一些工具，似乎是在制作着什麽。

巴特憑借着自己的好眼力，在佩歐的身邊看到了一些植物。

他原本還以為這一定是使者用來害人的東西，但是等他認真觀察後發現，這個叫佩歐的使者制作的東西，竟然是給人治病的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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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兩天，巴特和他師傅們剛剛完成手上一個貴族的單子，再開始下一單建房的活兒之前，他們獲得了三天的假期。

于是巴特就正好借着這個機會，用自己三天的假期去跟蹤那個叫佩歐的使者，他想知道他究竟是在這附近做什麽，以及他和霧究竟是什麽關系。

他一開始還擔心對方是在進行着什麽可怕的陰謀。

大事在持續跟蹤到第二天後，他發現，使者佩歐竟然是真的在小鎮裏面行醫治病，靠着自己的制作的藥賺錢，如果不是忽略對方喬裝打扮的臉，他簡直都要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這幾天他甚至都為佩歐的努力賺錢但是自己卻幾乎分文不花的精神給感動了。

佩歐真的在很努力的賺錢，他的服務态度甚至讓他在小鎮裏面獲得了很好的聲譽，而每次他都會将自己賺到的錢小心保存起來，而後又每隔兩天，去到那個小巷子裏，将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全部都給霧。

如果不是有一天他遭遇了搶劫時，巴特親眼看到他用了一點兒隐蔽的魔力将那些小混混給揍得媽都不認識的話，他還真的信了佩歐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醫生。

根據觀察來看，霧和他明顯是互相認識的，而且他們的關系不錯。

之前或許是自己誤會了，佩歐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綁架霧。

那麽，關于霧的身份，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在心裏有了答案之後，巴特就一直在想，自己要如何跟霧開口，以及開口揭露了霧的身份之後，他又要怎麽辦，要去告發他們嗎？

不，他絕對做不到這樣的事情。

對于現在的巴特來說來說，霧每天偷喝酒都不是什麽事了。

他究竟是讓霧離開，還是去告訴勇者？

就這樣霧度過了自己三天的假期，而後他們又開始工作賺錢了。

他有些不知道是不是該高興地想，或許幹完今年，他和霧就可以攢夠給自己蓋一小棟房屋的錢了。

最後一天假期的晚上，他故作無疑地和霧提起這件事，結果霧高興得踢了好幾下被子，不斷地在他耳旁和巴特說房子裏一定要有什麽。

巴特心裏想，霧的性格确實像個孩子一樣純粹，他雖然有時候嘴很毒，還會經常故意說話惹人讨厭，但是總體來說，霧從來沒有做過什麽很壞的事情。

想到這些，他心中的某個天平漸漸傾斜。

但是這些依舊不夠他下定決心。

直到幾天後的一個陽光明媚的一天到來。

巴特這天早上起來，想起開面包店的馬可辛奶奶已經很久沒有開門了，少了每天早上和霧去找她道謝的程序，這段時間他總覺得生活中少了什麽。于是他決定去打聽看看。

他和霧一起到了面包店門口，發現今天果然面包店也沒有開。

霧顯然也有些不高興的抱怨着：“又百來一趟，這家店的店主今天也偷懶嗎？”

巴特知道霧很喜歡馬可辛奶奶每次送的甜點，這幾天沒有吃到甜點，他也時不時會念叨。

面包店旁邊店鋪的大叔看到他們，好奇地問：“你們是在等馬可辛奶奶嗎？”

巴特趕忙問：“對啊，您知道她最近為什麽不開門了嗎？我們是她的熟客，之前受到了很多她的關照。現在他這麽久沒有開門，我們有些擔心她，想問問她身上是否發生了什麽。”

大叔嘆息了一聲說道：“你們還不知道吧，馬可辛奶奶在不久前生病了，病得越來越嚴重，再加上她的年紀也實在是太大了，所以就在幾天前，她已經去世了。唉，年輕人，如果你們想送馬可辛奶奶最後一程的話，後天早上就是她的下葬典禮，舉行的地點是在西郊外的第二個山坡上，到時候不少人都會去，畢竟她生前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大叔還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巴特都聽得不是很真切。

他一時間他有些接受不了，原本一個這麽鮮活的人就離開了人世間。

原來每天早上，他和霧去找馬可辛奶奶道謝的時候，馬可辛奶奶都會笑得很慈祥的樣子。他看得出來，馬可辛奶奶是真的很喜歡霧。畢竟別人可從來就沒有每天免費贈送的蛋糕甜點。

之後去幹活兒的路上，霧像是個沒事的人一樣，巴特問他：“你不會感到難過嗎？”

霧不理解：“就是因為一個人去世了？我就應該感到難過嗎？為什麽？世界上有這麽多的人，每個人都會死，無論是誰死了，都不會影響這個世界繼續正常的運轉。”

巴特望着他：“可是以後就再也吃不到馬可辛奶奶的面包了。”

霧不是很在意的回答：“可是我們任然可以每天早上吃到面包，這和以前沒有任何不同，不是嗎？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類死亡，但是他們死後，一切還依舊。你看看，這個街道是否有因為她的死亡而改變半分？沒有改變對吧，既然沒有的話，那又有什麽好傷心的？”

巴特感到自己有些無法理解他。

他得承認，在聽到霧這樣說之後，他感覺自己的心微微涼了幾分。

他忽然就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霧會不會也是現在這樣一點也不在意的表情。

他忍不住的就開始難過起來。

而在霧的眼裏，巴特自從聽說面包店的奶奶去世後，就開始變得沉默起來。

雖然巴特平時的話也不多，但是也絕不會讓他感受到沉悶。

霧不喜歡這樣子的巴特，他感受到了一點厭煩，甚至于他提出想和巴特一起出去玩，巴特都情緒低落的拒絕了他。

霧感覺很不高興，于是索性跑出去找佩歐，和佩歐說話，讓佩歐哄他高興。不過全程卻絕口不提自己為什麽不高興。

甚至于第三天約定好了要和巴特一起幹活兒的時候，他也沒有去。原本他一直在等待着巴特找他的，但是巴特也沒有找他。

霧感覺很生氣，甚至有些委屈。

只是他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只是一個人類的死亡而已，那個人平時跟他們每天也只有不到一分鐘的交流而已，巴特為什麽要這麽在意？街上有好幾家的面包店。

直到去參加葬禮的前一天晚上，巴特才難得的主動開口說話：“明天的葬禮，你要去嗎？”

霧見他終于開口了，那一瞬間霧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有些高興。

“好啊。”

他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回答。

那是一個不冷也不熱的天氣，天上沒有出太陽，卻也沒有下雨。

馬可辛奶奶就這樣安詳的躺在棺材裏，而後被永遠的埋在了土裏。

牧師在下葬的時候說了一句話被巴特給捕捉到。

‘死亡，是每個人無法逃脫的宿命。’

宿命啊……

回去的路上，巴特看着旁邊霧側臉，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說出自己準備好的話。

一想到他和霧同住以來發生的種種，他心裏竟然産生了越來越濃烈的不舍和傷感。

他又認識了不是人類的朋友。

亦如多年以前，曾發生過相似的事。

那時候他做出了堅定的選擇，卻一直活在後悔與內疚之中。

如今他既然已經不是勇者了，他想任性一回，什麽也不選擇。

他不會去告發霧，也不會去傷害他們，他只是打算到時候揭穿霧的真實身份，想必到時候，他們就自己會離開這裏了。

可是什麽時候開口……

巴特想了好一會兒，始終沒辦法當即就下定決心，于是他決定等到明天。

本着最有一天和霧相處的心裏，他準備了一頓非常豐富的晚餐，而後還專門給他買了一瓶酒。

霧看着巴特給自己買的最好的酒，差點還以為自己走錯門了。

就算是沒有什麽心機的霧都感覺哪裏好像有點不對勁了。

他本能地忐忑了一會兒，随後他又想，就算巴特發現自己魔王的身份也沒必要忐忑不安，畢竟巴特是個沒有辦法對任何人下殺手的。

但是即便如此，他還是隐約感覺到不安。

導致那個晚上，他酒都只喝了兩杯，就說什麽也不喝了。因為每次醉了之後，他就感覺自己會失去一部分記憶。

巴特将他剩下的酒全都喝幹淨了，最後他帶着淺淺的醉意對霧說：“在葬禮上，馬可辛奶奶的孫女說，她繼承了奶奶的面包店，明天就又重新開始營業了。”

霧不理解他為什麽要說自己已經聽說過的事情，思來想去，他對着巴特哦了一聲。

巴特靜默了一會兒，而後趴在桌子上對霧說道：“霧，能不能拜托你，明天早上去買面包？這是最後一次了……”

他後面的幾個字說的很輕，霧幾乎沒有聽見，便以為他只是拜托自己買面包，于是點頭答應。

第二天霧去買面包，就像無數次之前那樣。

但是這一回他用了比平常多了三倍的時間才回來。

巴特本想在和他一起吃面包的時候把話說了，結果卻看到霧悶悶不樂地拿着面包走了回來。

“你怎麽了？”巴特略有幾分關切地問他。

霧搖了搖頭，将手上的面包遞給巴特，然後望着巴特，表情難過的說：“剛剛我去面包店，和以前一樣買了面包。”

巴特看着他，以為他遇到了什麽困難的事情，于是就站在他的面前，關切地問：“然後呢，發生什麽了嗎？”

霧仰起頭看着巴特，臉上的表情開始委屈：“我給了她錢，她給了我面包。”

“後來呢？”

“我站在那兒？可是她竟然敢無視我？甚至還反問我‘還有事嗎’，難以置信，這麽重要的事情，他竟然忘記。”

巴特一時間也有些聽不明白了：“什麽重要的事？”

霧也沒想到巴特為什麽會聽不明白自己的話，他皺着眉，嚴肅認真地看着巴特：“甜點啊，每次我買完面包，都會有一份甜點，她今天為什麽不給我？”

巴特一下子怔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在霧的身旁坐下，目光平靜地直視着霧：“霧，知道她為什麽不再贈送你甜點了嗎？因為……她不是馬可辛奶奶，你明白嗎，那個願意每天無償贈送你甜點的人，已經不在了。”

霧依舊不是很理解：“可是……她繼承了她奶奶的面包店，既然如此，她也應該繼承她奶奶的所有習慣，難道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嗎？”

魔王陛下擁有很多很多的仆人，他的仆人也經常會死亡，會更改，但是他的每一處生活細節，從穿着到吃的東西，甚至于是仆人的習慣和外貌，只要是他喜歡的，就從來不會改變，無論是換了多少仆人。

人類或者生命一類的詞，在他的概念中其實并沒有什麽意義，也沒有任何感受。

但是到了今天，他第一次感受到，一個人類的死亡，影響到了他的生活。

巴特忽然有種感覺，霧或許其實并不是天然的冷血，而是現在的他，看起來根本就不明白死亡是什麽。

他對霧說：“霧，世界上沒有兩個完全一模一樣的人，就算是親人，馬可辛奶奶的孫女雖然繼承了面包店，但是她也不可能完全和馬可辛奶奶一樣。雖然你之前說的對，無論是誰死了，世界也依舊會照常運轉。可是……對我們來說，還是有很多不一樣了。”

霧望着巴特，也不知道他聽明白了多少，過了一會兒他問：“那以後她會送我甜點嗎，等她跟馬可辛奶奶一樣老的時候。”

巴特搖頭，認真地跟他解釋：“永遠也不可能了，霧，會送你甜點的人，已經永遠離開了。這就是人的死亡。每個人都會死。”

巴特看着霧像是大受打擊的樣子，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霧，如果你想吃甜點的話，我去買給你。”

霧搖了搖頭。

巴特原本下定了的決心在看到霧現在的樣子後，再次産生了動搖。

人為什麽要逼迫自己做那麽極端的決定呢。

或許，還有別的辦法。

……

傍晚，忙碌完後的兩人在河裏洗了澡出來，巴特背着疲倦的霧往回走。

忽然他背後的霧問了一個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巴特，你也會死嗎？”

巴特很是坦然的說：“當然，每個人都會死亡，就算是魔族也是一樣。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死亡的，大概只有光明神和魔王了吧。”

霧抿了抿嘴唇，說道：“巴特，你……就不可以不死嗎？”

說這話的時候，他抱着巴特脖子的手臂略有幾分緊張的收緊了些。

巴特一下子被他幼稚的話給逗笑了，哭笑不得地回答：“這不是我自己可以決定的問題，如果可以的話，或許所有人都想不死，但是這是不可能的，霧，每個人都會死。”

霧也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有這樣的情緒，他只是想到，假如有一天巴特也像馬可辛奶奶一樣死了的話，那巴特就永遠消失了。

他可以找到一個人像巴特一樣照顧自己，但是那個人再也不是巴特了，就像再也不會有面包店的奶奶送他甜點一樣。

雖然他覺得巴特是個笨蛋，雖然他也曾無數次說等解開封印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巴特，但是，有時候他也在想，等自己解開封印後，他也能夠像現在這樣伺候自己，好像也不錯。

“雖然我不是很了解，不過，霧，你是不是永遠不會死？”

他這個話題出現得太過突然，霧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什麽？”

巴特以為自己會緊張的，但是等真的說出口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能夠那麽坦然。

“霧，我看到你和那個叫佩歐的使者見面了，兩天一次，在那個小巷子裏。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了。”

霧心中驚駭不已，本能的想要掙紮逃脫，結果就聽到巴特的話。

“霧，你其實也是使者，對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