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家的路上,莫晗收到孟秋發來的幾段小視頻,她已經能光着腳自己滑行,得意地對着鏡頭說:“我就說可以吧!”視頻外的南希問:“磨腳嗎?”

“我沒那麽嬌氣!”

孟秋不屑地左腳赤腳點地,蹬着滑板滑遠了。

舉着手機拍攝的南希跟着跑起來,邊跑邊喊:“看地上,那邊有臺階。”

莫晗關了視頻,替孟秋開心又忍不住羨慕她,她喜歡的人都喜歡她。

回到小區樓下,莫晗遠遠便看到了站在門口繞着圈打電話的池野。上次在家請客,俞肖川旁敲側擊地問過她是否邀請他。她說沒必要。後來在樓下遇到過幾次,她都盡量避開他,實在避不開便硬着頭皮假裝自在地打個招呼。她放慢腳步,想跟之前一樣等他走了再上去。沒過一會兒,從另一側走來一個拖着行李箱的女孩,年輕的臉龐束着高馬尾,簡單的T恤短褲青春靓麗,看到池野馬上扔了箱子跳到他懷裏,長腿環上他的腰。池野抱着她原地轉了一圈。

女孩親他額頭:“我好想你啊,池野哥哥!”

池野笑了兩聲沒說話。

躲在暗處的莫晗正想着要不要去別處轉一圈再回來,門口池野已經放下女孩,牽着她進去了。莫晗又等了幾分鐘,才上樓。在電梯裏她收到了俞肖川發來的小視頻,野豬媽媽帶着三頭小野豬穿過樹叢,黑白條紋的小野豬蹦蹦跳跳地跟在媽媽身後,可可愛愛的。

“我可能還要在山裏待半個月。”

俞肖川說。

“他們沒找到新的攝像?”

俞肖川提過這次拍攝是幫朋友救急。

“找了,不大合适。”

“再給你寄點吃的?”

莫晗進屋換鞋,沒什麽家具的房間空蕩蕩的,窗戶沒關,風一陣一陣地掀起窗簾,拖鞋摩擦地板走過的聲音沙沙的,清晰入耳。她到廚房燒水,一邊查看那一排五顏六色的腌菜,上次請客每種都吃掉了一半,就俞肖川最愛的腌蘿蔔還剩完整一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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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肖川文字變成語音:“好啊,只是怕收不到。這邊好像沒有快遞,明天我下山看看。”

濃濃的鼻音聽着很難過,前幾日不這樣。

“又感冒了?”

莫晗從架子上取下蘿蔔,開罐嘗了一塊,又脆又辣。

俞肖川說:“昨晚拍到半夜突然下雨,淋了點雨。山裏好冷,下過雨更冷。感覺不像夏天。今天做飯的阿姨煮了一鍋姜湯,喝完好多了。”

莫晗拍下蘿蔔照片發給他:“這個寄給你好了。天冷就注意點,該吃藥時吃藥,別硬抗。”

俞肖川笑道:“遵命,老婆大人。”

莫晗拎着水壺的手一抖,開水溢出壺嘴,差點燙到她腳。俞肖川這人總愛說些讓人誤會的話。莫晗蹲下擦掉地上水漬。

“昨天阿姨還炖了野豬肉給我們吃。”

俞肖川又說。

“視頻裏的?”

俞肖川笑道:“當然不是,是村民自己抓的,并不好吃。我們讓阿姨以後別做這些東西了。”

“也是,小野豬挺可愛的。”

莫晗随口感慨,也不知道戳中了俞肖川什麽,語音發來一串大笑。

一直到莫晗洗完澡出來,都在和俞肖川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他說的多,山中趣事很多。莫晗也講了孟秋和南希的事,大概多說了幾句南希挺特別的,引起了俞肖川誤會。

“你喜歡那種?”

俞肖川酸得挺明顯的。

莫晗很無奈:“他确實挺特別的,我不喜歡他他也是挺特別的。”

俞肖川說:“我會沖浪,改天我們去海邊玩,我教你沖浪。”

莫晗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俞肖川有時候太容易讓人

産生錯覺了,她需要冷靜。她把髒衣服塞到洗衣機後才回:“我不會游泳。”

“我教你。”

莫晗又不知道怎麽接了。

“你不信我?”

俞肖川莫名來了一句。

“信信信,你十項全能。”

莫晗假裝不正經,想着随口閑聊的話,不必當真。

俞肖川沒有繼續揪着這個話題。此刻的他躺在車裏,頭頂群星閃爍,深藍的夜空無邊遼闊,遠處山影連綿,微涼的山風拂面,濃烈而深刻的草木氣息彌漫山間。他沖着夜空做了一個虛抱的動作,幻想着莫晗在懷,柔軟而溫暖的她讓人想念。

“趙又卿找過你嗎?”

俞肖川忽然問起。

“她找我幹什麽?”

莫晗捧着一杯熱茶坐到縫紉機前,擺弄做了一半的包,牛仔布和藍染布拼接的外形總感覺少了點什麽,和俞肖川的氣質不搭。

“別理她,別跟她做朋友。”

俞肖川語氣平常,就像說昨天山裏下雨了一樣。這是他第二次這麽說了,莫晗想問為什麽又覺得沒什麽必要。她跟上次一樣,乖乖地說“好”。

隔天莫晗下班回家剛吃完飯,收到趙又卿微信:“我在你家樓下,可以上去坐坐嗎?”

她很吃驚,俞肖川昨晚像在預告。她剛打出一個“好”字,門鈴響了,監視器裏的趙又卿正對着鏡頭撥弄一頭蓬松的卷發,大紅唇很漂亮。

莫晗按下開門鍵。來者是客。

趙又卿在門口換鞋時,抱歉地解釋突然到訪的原因:“剛好在附近談事情,聊完了順路過來看看,沒有打擾到你吧?”她今日穿了一條淺灰色的半袖高領針織連衣裙,裙長及膝,服帖的設計包裹出曼妙的腰身。莫晗一眼認出裙子獨特的紋理,來自她很喜歡的西班牙獨立設計師品牌Silva。設計師擅長做針織品,創造了很多獨一無二的紋理設計。她暗嘆趙又卿好品味,又不禁低頭看自己,穿着俞肖川不要的舊T恤配家居棉褲,剛吃完飯的臉冒着油光,對比鮮明。

莫晗禮貌笑着:“沒關系。”

趙又卿進屋後東看看西瞅瞅,好像第一次登門拜訪。她看到窗邊植物羨慕道:“你養的真好,我仙人掌都養不活。”又看到沙發前的地毯,“你手真巧,還會織地毯,肖川娶到你真是娶到寶了!”餐廳桌上放着莫晗準備給俞肖川寄走的腌蘿蔔。她嘗了一塊說:“太好吃了,有媽媽的味道,肖川真是有口福,真羨慕他。”

莫晗賠着笑跟在她身後走走停停,像個陪着領導視察的下屬:“哪裏哪裏,沒有沒有。”

最後趙又卿在沙發坐下,順手拿起旁邊工作臺上做到一半的包驚嘆不已:“這是你做的嗎,好特別,難怪肖川一直誇你手巧!”

莫晗給她倒茶,謙虛道:“見笑了。”

趙又卿很快放下包,又指着橘樹說:“肖川說這棵樹是你買回來的,又大又好看,在哪裏買的,我也想買一棵擺在家裏。”

俞肖川還與她聊到了這棵樹,莫晗微微意外但笑得滴水不漏:“剛好在路邊看到就買回來了,沒什麽特別的。”

趙又卿端起茶杯喝水,誇完杯子好看又誇茶水好喝,好像不誇點什麽就沒話說了,莫晗被誇得頭大,但還得保持微笑應對。

誇來誇去沒東西誇了,趙又卿終于切入正題:“我是特意來道歉的,那天真不好意思,肖川送我去醫院了,那天真吓到他了,我自己也吓到了,你不要怪他。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腰果過敏,這次查了過敏源才知道。”

“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有過敏,人沒事就好。”

莫晗順着她的話接。

趙又卿又問:“肖川有跟你好好解釋吧,我知道他那個人不愛解釋。”

莫晗斟酌措辭:“他做事肯定事出有因,我能理解。”

趙又卿突然上前抱住她:“你人真的很好。”

莫晗有片刻的無措,但很快恢複正常,輕輕地抱了抱她。趙又卿身上淡淡的松枝香水味和俞肖川擱在衣帽間的香水好像同一種,莫晗吸着鼻子,上次請客吃飯俞肖川用過一次,他平常不用香水。現在衣帽間還有香味殘留。

趙又卿松開她後,莫晗還能聞到身上被蹭到的香味,濃烈又清新,這香味不常聞到。

趙又卿輕輕笑了兩聲,突然嘆氣:“肖川曾說30歲之前結婚,他對傳統的家庭生活有一種特別天真的向往。”

莫晗被她嘆得繃緊神經。

趙又卿沖她眨眼睛:“你都不好奇我和肖川以前的關系?”

莫晗差點笑出聲,為她前面步步為營的鋪墊。趙又卿對她很有耐心,換成別的女人肯定早跟她撕破臉皮。她反問趙又卿:“現在好奇這些事有用嗎?”

兩人對視半晌。

趙又卿微微一笑,嘴角的酒窩楚楚動人。她幽幽嘆了口氣:“也是,別人的事有什麽好奇的。你真是個妙人。”說完又問道:“洗手間在哪兒,借用下洗手間。”

莫晗默默指了方向,又默默掃了眼牆上的挂鐘,不知不覺已過去半個小時。

趙又卿進到洗手間,看到鏡中耷下來的臉,既難堪又難看。俞肖言說得沒錯,莫晗比她沉得住氣。她坐到馬桶上平複被擾亂的思緒,同時不忘目光打量四周的一切,洗手臺上俞肖川的剃須刀和莫晗的洗面奶放在一起,牙刷成雙成對,拖鞋成雙成對……她無法再細看,低頭看到對面固定在牆的書架上擺放了一些書,攝影攝像雜志居多,中間夾着幾本食譜。她抽出看起來最舊的那本,書裏夾着的紙飄落在地,她撿起紙張,上面手寫的內容驚得她捂嘴。

從洗手間出來,趙又卿利落地跟莫晗告辭,重新補過妝的臉更加精致無暇。

“今天真是打擾了,下次請你吃飯。”

大大方方的趙又卿比較讨人喜歡。莫晗點頭應好,送她到門口。

趙又卿擁抱她,貼着她的耳朵嘆息道:“莫晗你知道嗎,很多人都想要自己沒有的東西。”

莫晗贊同地哼笑,這話一點沒錯。

趙又卿松開她,饒有意味地盯着她:“肖川家人你都見過了嗎?”

莫晗坦誠回答:“還沒見過他父親。”

“肖川沒感受過多少家庭的溫暖,你知道吧?”

趙又卿一直緊盯莫晗。

莫晗不慌不忙:“我不如你了解他。”

趙又卿笑容凝固,錯愕的神情中不乏嘲諷。

“你可真有趣啊。”

她最後意味深長地看過莫晗,然後掉頭走了,高跟鞋踩得噔噔作響。

莫晗目送她踏入電梯,友好的揮手再見。電梯門合上的瞬間,莫晗感受到了趙又卿的敵意,像箭一樣筆直地射出門縫,刺得她很無奈。她不是趙又卿的敵人,從來都不是。趙又卿高估她了。

莫晗沒跟俞肖川說趙又卿到過家裏,俞肖川也沒再提過趙又卿。

幾次高溫預警過後,上海的氣溫開始慢慢回落。過了最熱時候,上班路途變得舒适了一些。莫晗每日拎着飯盒從11號擠到3號線最後換乘9號線上下班,偶爾加班就奢侈地打車回家,回到家吃飯做包,十一點半準時上床睡覺,和俞肖川視頻電話時除外。他進到更偏遠的山裏拍攝了,山裏已有秋意,視頻裏的他經常穿着髒兮兮的沖鋒衣,亂糟糟的胡子長得蓋住了半張臉,跟野人無異。隔山差五的視頻也沒個正經事,都是聊些閑話。山裏的工作每天都差不多,又每日都是意外,一會兒蛇爬到帳篷裏裏一會兒野豬闖入鏡頭,忙的時候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幾個

冷饅頭就鹹菜解決問題,補給送上山的時候才能吃上一頓熱飯。山裏霧氣重,晚上難入睡。

俞肖川睡不着時常說:“好想快點回家。”

這種話莫晗聽了也不會應聲,更不敢當真。偶爾她也說些自己的事,但遠不如俞肖川說的多,更不如他內容豐富。她的生活無非上班下班,烤餅幹包餃子,裁布做包縫衣服,乏善可陳。她更喜歡聽俞肖川講,不只是因為他的經歷特別,還有他講話的方式,寥寥數語便能勾勒出重點,再平淡的事物到了他嘴裏好像都變得不平淡了。看起來不多話的人,卻有着說話的天賦,讓她很是羨慕。她時常敲打自己不要過于沉溺其中,為此她經常翻看夾在洗手間書裏的手寫結婚協議。協議有三份,另外兩份是機打,放在床頭櫃的抽屜裏,手寫的是她最初抄下來的,上次請客吃飯後她特意拿出來放到了洗手間,方便提醒自己,有些事莫太當真。

後來莫晗被趙又卿約吃飯,剛好遇到她要加班。

被拒的趙又卿有些不開心:“你不會是不想和我吃飯吧,因為肖川和我以前的關系?”她開始直接明了,不再像之前遮遮掩掩。

莫晗很坦誠:“确實會有些顧忌。”但沒說還有些尴尬。

趙又卿非得追問為什麽。

莫晗幹脆問:“你是真的想和我吃飯嗎?”

趙又卿說得真誠:“我覺得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我挺喜歡你的。”

莫晗相信她的真誠,但交朋友和談戀愛一樣,并不是我喜歡你我們就能成為好朋友。她們中間要沒有俞肖川,或許還有一些可能。但若沒有俞肖川,她和趙又卿也不會有任何交集。要在其他地方遇上,趙又卿未必會多看她一眼。趙又卿想了解她,不是因為她真的有多好,而是因為俞肖川選了她。

莫晗沒跟俞肖川提趙又卿找她吃飯,但跟孟秋說了,孟秋一口咬定:“你不去是對的,這女人一看就不是什麽好鳥,鬼知道她打什麽主意。”

“我有什麽主意好打的,她還不如直接找俞肖川。”

莫晗嘲笑趙又卿太過迂回,抓不住重點。

“可能俞肖川那邊無從下手!”

孟秋看莫晗臉色。

莫晗笑笑,誰知道呢。她問孟秋:“聽說他們那會兒差點結婚?”

孟秋猶豫着點頭。她和孟海東前陣子剛聊過這件事,孟海東說俞肖川曾拿着戶口本追着趙又卿結婚,結果被拒,當時還挺慘的,好長一段時間過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哥說俞肖川大學時的夢想就是結婚生子,他向趙又卿求過婚,趙又卿要去美國沒同意。”

孟秋不想騙莫晗,有些事藏着掖着反倒适得其反。

難怪趙又卿說俞肖川對傳統的家庭生活有一種天真的向往。莫晗聽完笑道:“第二個馬佳佳。”

要是趙又卿當初真和俞肖川結婚了,會不會早就面目全非?莫晗陰暗地想過又默默自嘲,俞肖川愛她,肯定是不一樣的。趙又卿也明白,不然怎麽會有了面包又來尋愛情呢?

孟秋認為趙又卿和馬佳佳不同:“馬佳佳很敞亮,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她不會回來找我哥的。她一點都不貪心”

也許是現在不找,未來誰也說不準。就算如此,在莫晗眼裏,趙又卿和馬佳佳都很厲害,她們要什麽都會大大方方地去争取。不像她,高不成低不就,過得憋憋屈屈。

“貪心的人沒有好下場。”

孟秋說完感慨自己。

她最近遇到了麻煩,蔣宇澄不願分手鬧去了研究所,和南希打了一架。讓莫晗意外的是,居然是南希打贏了。他不如蔣宇澄強壯,但孟秋說他兇狠又淡定,出手很快,蔣宇澄被打破了腦袋,而他毫發無傷。

能踩着滑板跳下十幾級臺階的人,內心應

該是無所畏懼的。但這種無所畏懼不是無知的勇猛,而是極度的自信。莫晗欣賞南希的自信。孟秋顯然比她更欣賞,提到他時眉飛色舞。

雖然南希打贏了,但一戰成名的不是他,而是孟秋。全研究所的人都知道了孟秋和十九歲的小鮮肉談戀愛,各種八卦謠言滿天飛,有人說她包養大學生小鮮肉,有人說她腳踩兩條船,以往的情史都被扒出來,私生活不檢點的标簽牢牢地釘在了她身上,研究所幾個女領導輪流找她談話,用過來人的姿态教訓她女人要自重名聲很重要。搞得孟秋很郁悶,更讓她郁悶的是,不知道是誰投稿微博樹洞,添油加醋地講了她和蔣宇澄的事,雖然都是匿名但評論區有人扒出了她的身份,甚至還放出了她發在豆瓣上的自拍照以及她和前男友們的親密照,罵她渣女的評論破了千條。還有多事的網友打電話到研究所要求開除她。她又誤會這一切都是蔣宇澄心有不甘報複她,找他對峙後發現根本不是。蔣宇澄又因她懷疑悲憤交加,喝到酒精中毒差點鬧出人命,這些他學校也知道了。

蔣宇澄的女輔導員打電話給孟秋,特別不客氣,明目張膽的鄙夷差點聽吐了她。女人對女人的惡意最大,尤其對漂亮女人的。

“要不是給蔣宇澄面子,我真想扇她倆巴掌。”

時隔多日,孟秋提起女輔導員依舊怒氣難消。

後來蔣宇澄親自寫了篇澄清長文發到微博,言辭之中都在維護孟秋。

他問孟秋:“如果我是二十八歲,你會愛上我嗎?”

孟秋說會。

這場風波很快過去了,網友們都是擁有七秒記憶的金魚,孟秋也不是什麽名人。

從頭到尾,莫晗最心疼蔣宇澄。

孟秋也不是沒有愧疚,但用她的話說既然愛了就別怕受傷害,膽小的人不配享受愛情。

莫晗聽到這話,感覺整個人都矮了一截。

“自從遇到南希這傻逼後,就沒發生過幾件好事情。”

孟秋掉頭把錯一股腦地推給南希。不講理的責怪中,都是藏不住的喜歡。

莫晗罵她不講理。

孟秋傲嬌地翹着下巴:“我就是不講理,他能把我怎麽着!”

莫晗笑而不語。對孟秋而言,南希新鮮的宛如新大陸,需要她探索的未知太多。她既忍不住好奇,又有些謹慎和畏懼,人面對未知時,都會如此。孟秋也會膽怯。雖然以前常被孟秋嘲笑膽小如鼠瞻前顧後,但莫晗沒有借此反擊,哪怕開玩笑都沒有。孟秋有她的驕傲,作為朋友應該維護她的驕傲。

雖然愛情進展的不大順利,但孟秋的事業展開很順利,做了半年的實驗有了重大進展,用她的話形容,下半年得用坐火箭的速度收獲成果了。

莫晗替她高興。孟秋厲害之處就在于不管再怎麽折騰都不會耽誤正事,面包與愛情一樣不落。不像她,吃口面包都費勁。

自從上次電梯聊過之後,隔天張迎忽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對她冷淡了很多,經常故意挑刺找茬為難她,甚至在周會上當着老板的面指責她辦事不力,恨不得老板馬上開除她。讓莫晗意外的是老板居然主動開口幫她說話,還派了HR找她談話,暗示張迎對她有不滿,想了解下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

莫晗表示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讓張迎不滿。HR也很疑惑,張迎對設計部其他同事都很友好。後來HR大概又找張迎談過了,莫晗不知結果,起碼表面上張迎不再處處針對她了,但沒少給她小鞋穿。

莫晗工作本就認真謹慎,又跟了王妍那麽久,早就練得心細如發寵辱不驚,對張迎給的小鞋見招拆招。張迎不像王妍動不動就火山爆發,莫晗少了很多心理負擔,鬥來鬥去竟生出不少樂趣,難得找到了一些工作的樂趣,每日上班幹勁十足。

可惜好

景不長,王妍結束了休假。聽說她要回來時,張迎有些不開心,莫晗也有些不開心。但王妍沒能馬上回公司,因為她母親病情惡化了。她在朋友圈發了母親躺在病床上的照片,身上插滿了管子,看起來很痛苦。

公司的同事都在下面留言,一溜兒的祝好祈禱像是機器人。莫晗沒有加入其中。旁人無關緊要的同情和安慰起不了任何作用。

回來一周後,王妍終于來公司了,張迎表現得特別熱情,王妍對她态度頗為冷淡。熱臉貼了冷屁股的張迎面子上沒挂住,剛好遇到板房樣衣工師傅出了點小錯,被她輕聲細語地責怪了一上午。到底還是太年輕了,沉不住氣。莫晗心疼樣衣工師傅。

王妍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約了老板談事,在辦公室聊了一下午。莫晗進去送茶水,兩人氣氛還算融洽。她聽到老板提了什麽獲獎的事,王妍建議趁機花錢做營銷。

等王妍和老板聊完,設計部只剩下莫晗和張迎。老板先走,王妍在辦公室獨自待了一會兒才出來,張迎馬上說請她吃飯,換來冷臉拒絕。

“不用了,我還要去醫院。”

張迎笑容僵在臉上。

莫晗一聲不吭地進到王妍辦公室,收拾她和老板用過的茶具。王妍跟進來,沖她努嘴:“待會兒一起走。”

莫晗掉頭對上外邊張迎的冷眼,看的她大熱天的後背發涼。王妍此舉無意加深了兩人之間的隔閡。要王妍真不幹了,估計她也沒辦法繼續留在公司了。她始終想不通究竟是哪裏得罪了張迎,回來後的王妍也跟之前不大一樣。

等張迎走後,王妍叫上還在假裝收拾的莫晗。

“別弄了,走吧。”

莫晗嘆氣,一旁的王妍哼笑:“怎麽,你怕張迎?”

“前陣子還好好的,這陣子不知道怎麽得罪她了,突然态度大變。”莫晗想聽聽王妍看法。

“可能因為我在老板面前誇你不錯吧。”

王妍輕描淡寫地抛出一顆炸彈,炸得莫晗頭皮發麻,不知道她搭錯了哪根筋!

“別這麽看我,要是你真不行,我也不會這麽說。”

莫晗心情複雜,王妍以前常把她說得一無是處。

“你真不幹了?”

“都是替別人做嫁衣,累了。”

王妍倦意明顯。

“老板應該舍不得放你走吧。”

“那也由不得他。”

看來她是鐵了心要走。

進到電梯後,王妍問起:“你怎麽看張迎這人?”

莫晗保持公正:“工作能力挺強的。”

“還有呢?”

莫晗看王妍,不知道她想聽什麽。

王妍被她謹慎的模樣逗笑:“我以前覺得張迎挺不錯的,一直用心帶她,可是這次我挺失望的,我還沒走呢她就要給我捅刀子。”

莫晗并不意外。

王妍又跑出一顆炸彈:“這次我是故意讓她主持設計部的。”

莫晗震驚完很快理順了來龍去脈:“老板的意思?”

“那肯定商量過,我走了總得有人挑下這個攤子吧,老板之前還挺看重她的,如果她不去他面前挑撥是非的話。”

莫晗想不到張迎竟會如此愚蠢,看着挺聰明的人居然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哪怕王妍和老板已有不合,但也是同甘共苦一路走來,已經不是老板和員工的情誼,更何況職場最忌諱搬弄是非,沒有老板喜歡這樣的員工。

“她以為我和老板已經水火不容,想着加把火,誰知燒到自己。野心勃勃的年輕人,真是傻得天真。”

王妍笑得過于嘲諷。

莫晗可惜張迎的聰明反被聰明誤。

出了大樓,王妍提議去附近的七寶萬科吃飯。這是

她第一次單獨邀請莫晗。

“不趕着回家的話一起吃個飯,我請客。”

“你不去醫院了?”

莫晗敲響警鐘,想着該如何拒絕,張迎也好王妍也罷,保持距離總沒錯。

王妍看出她的不情願:“待在那裏讓人難受,好不容易抽空出來一趟,有點不想回去了,但是一個人又不知道該去哪兒。”

回到醫院就得面對現實,莫晗心一軟上了她的車。

“今天你老公沒來接你?”

上車後,王妍主動問起。

莫晗笑笑:“最近在山裏拍東西呢。”

“難怪,看你們感情挺好。”

莫晗笑而不語。通過趙又卿一番提醒,她終于搞清楚了俞肖川為何總要執意接送她上下班,他對家庭生活的美好想象裏一定有丈夫接送老婆上下班一項,電視電影裏都這麽演的。

到了公司附近的七寶商場,王妍挑了一家泰國餐廳,旁邊就是莫晗和俞肖川剛認識那會兒一起吃過飯的川菜館。幾個月前的記憶撲面而來,莫晗竟生出一點物是人非的感慨。

她與王妍在餐廳坐下,等餐時難得閑聊起來。

王妍說起她與母親的日本行。老人家第一次出國很興奮,出發的頭一晚像個孩子似的激動到睡不着。到了日本後,更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路邊一輛車都覺得新鮮。到了海邊居然開心到落淚。

“她說她這輩子值了,死而無憾。”王妍難過又欣慰,“她能這麽說我很高興,我為她做的事不多。”

莫晗聽完王妍的話,突然想給家裏打個電話,問問爺爺莫尚榮的情況。方愛梅在微信上說他最近老念叨他快死了,隔三差五跟莫青松交待後事,連墓地位置都想好了,要和多年前去世的奶奶毗鄰而葬。他拒絕和生前潑辣的奶奶合葬,怕到了地下吵架。但又不想離她太遠,怕到了地下寂寞。

莫青松都不敢和他拌嘴了,時常夢到奶奶問他:“你爸什麽時候下來?”

莫繁前幾天突然問她:“爺爺葬禮你回去嗎?”

她沒回答,她聽得出來莫繁不怎麽想回去。莫繁出生後,計劃生育罰了一大筆錢,莫尚榮曾經想把她送走,理由是家裏女兒太多怕以後找不到婆家。小時候嬸嬸們常把這件事當笑話說給莫繁聽,方愛梅沒有否認過。她和莫繁都差點成了別人家的孩子。

“這麽多姊妹中他最喜歡你了,你應該回去,我不回去應該沒關系。”

莫繁這麽說。

莫晗無話可說。

王妍繼續說她母親的事。

“我媽苦了一輩子,不過不是為我,是為她的兩個兒子。在日本,她一直念叨我弟弟的小孩沒人帶請保姆貴之類的話,讓我以後多幫幫我弟弟。她幫我大哥帶了八年孩子,當了八年保姆。我大哥至今都沒來看過她。你說人這一輩子究竟是為了什麽?”

王妍端起手邊的檸檬水不平地一飲而盡,眼底的痛苦與怨憤讓人無法直視。照顧瀕死母親的是她,母親放不下的卻是兩個兒子,誰遇到這種事都會難過。莫晗望向窗外,商場裏人來人往,有一對年輕的父母正在追逐他們亂跑的孩子。

莫尚榮比王妍母親幸運,起碼現在叔伯們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床前噓寒問暖一番。兩個姑姑有空都會去家裏坐坐,陪他聊聊天說說話。莫繁嘴上說不想參加莫尚榮的葬禮,但莫晗知道她經常給他寄營養品,農業大學常有一些不對外售賣的好東西她都拿了給他。前年莫繁要讀博,莫青松不同意,也是莫尚榮偷偷給了她一千塊讓她繼續讀下去。莫家姊妹都在他的幫助下念完了高中,不像別家女孩初中沒念完就得出去打工。他堅持女孩要念書,念得越多越好。當年大伯家做生意失敗,兩個堂姐要不是他幫忙墊學費,估計早就辍學南

下打工了。兩個堂姐至今提起這事,都是心懷感激的。但不可否認,莫尚榮對兩個堂姐的弟弟更好。

人是複雜的,感情自然也是。

莫晗能體會到王妍的不甘,但沒辦法回答她的問題。因為她自己都不清楚活着是為了什麽,大多數人應該都沒辦法回答好這個問題。

吃到一半,王妍接到醫院電話,說有事要跟她商量。王妍不得不提前離開,抱歉地先買了單。

莫晗表示理解。

王妍走前說了一大段話。

“我知道公司很多人都不喜歡我,巴不得我早點滾蛋。但我自認為問心無愧,不管是對工作還是對待你們這些同事,有時候說話難聽了點,但要說有多少惡意,那倒不至于,為了保住自己位置故意打壓你們更是不存在,這點自信要都沒有,那我真是白混這麽多年了。張迎有野心沒錯,可惜能力沒跟上野心。旁門左道哪能走遠!老板對你印象不錯,你可以争取下轉成設計師,我覺得設計師的身份更适合你。”

莫晗感激王妍的肯定,也認可她說的能力要和野心匹配。可是莫晗懷疑她的能力跟不上她的野心,她早就選了旁門左道往前走,并且前途未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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