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虛實之間 算啦算啦,總歸是自己選得笨……
外間安靜的詭異。
背光而來的人影覆了面,饒是馮小小努力睜着眼縫,也瞧不出真容。
長睫因與藥力掙紮起了淚意,她越急越說不出話,只在口中不斷嗚嗚咽咽。就連烏雲鬓下的雪肌也泛起薄紅,更消說慌出的一鼻尖細汗。
“裴——”
馮小小紛亂的思緒裏,唯有這字始終清晰。她雖希冀于裴衡止能從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間。
可眼下,少女更怕來人起了歹意,盡管力不從心,仍是斷斷續續嘟囔着,“趁,趁.人之.”
輕緩而來的腳步停在桌前。
只一個裴字,饒是隔着黑巾,也瞧得出他此刻舒展微揚的劍眉,心情極好。
見她還有話說,來人俯身,認認真真靠在她唇邊聽了聽。沒一會,剛剛還含笑的桃花眼漸漸發暗,微惱道,“我好心來救你,哪裏算不得君子?”
郎君咬牙,念及她昨夜裏與玉書的悄悄話,忖了忖憋下了後半句。
她信他源于一個極為神秘的夢。雖不知是何內容,總歸她的夢裏有他。
不過,她也說過.
修長的手指壞心眼兒地輕輕戳上她的臉蛋,軟乎泛紅,遠比院中開着的春桃更豔。
原本要收回的手就跟着了魔似的,神使鬼差地又伸了過去——
“爺。”
扛着麻袋進來的金羽,腳下無聲,才壓低了聲,就瞧見背對着他的裴衡止手臂一顫,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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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金羽正要上前查看。
清俊的郎君立馬負手而立,“無妨,你先将人放在榻上。”
清朗的聲線平穩,細聽之下,卻又有些不同。
眼下時間緊迫,卻也不是再細想的節骨眼。金羽領命,破開的麻袋裏,赫然躺着暈過去的徐瑩。
覆在她面上的帕子,與馮小小面前的茶香,極為相似。
十二羽中,雲羽伏在書局三年,別說徐瑩身上的迷藥,就是她藏起來避稅的賬本,也是閉着眼門清。
他們既然要算計,也就怪不得旁人将計就計。
金羽手腳利落,放好人剛要轉身。
“把她腳腕上的鈴铛解下來,還有這披風——”
那雙美極的桃花眼一滞,攏成拳的手指,微微生顫。
這應當算不得趁人之危。
他不過是受了驚吓,才會不小心碰到.
潋滟的目色下意識地看向她的唇,剛剛留在指尖的溫軟觸感,似是落下了根羽毛,被風一吹,生出無故的癢。
解下的鈴铛,碰出清脆的聲響。
裴衡止眼神複雜,瞥了幾眼馮小小脖頸裏的披風系帶,與金羽擺了擺手,“這個.我來。”
他全神貫注,好似勾在手指的繩結是對準小兔子的羽箭,整個人凝聲靜氣,等待着莫名的時機。
“.爺?”
輕輕又喚了喚愣神的裴衡止,金羽發誓,要不是時間不允許,他萬不敢催促主子。
畢竟徐瑩花了那麽多錢銀,不可能只是在廂房迷暈馮小小這麽簡單。
來之前,還是小侯爺自己說,這其中必有貓膩。
可如今怔在原處不敢動手的也還是小侯爺。
雖說小侯爺別院裏養着位姑娘,沒想到性子依舊純情的很,看起來跟剛開竅似的。
默默按下心中詫異,金羽剛一擡頭。
那雙猶如點墨的桃花眼便斜斜睨了過來,又冷又淡。
跟了裴衡止十多年,金羽深谙這眼神的含義,十分有眼力見地背過身,緩緩放下床榻旁的紗幔。
刻意壓住的心慌悉數化作耳根處的滾燙,裴衡止別扭地偏過臉,輕巧地避開她露出的脖頸,勾在指尖的繩結一拉。
青蓮色的披風飄飄乎落了地。須臾,又好好地系在了榻上的徐瑩身上。
隔着放下的紗帳,女子背影朦胧,難見真章。
有力的手臂一把抱起仍含着淚的少女,裴衡止擡腳。
馮小小迷迷糊糊,只當來人是登徒子,拼着最後一絲清醒極力反抗,可充其量,也就只是微微晃了晃下巴。
“唔?”這氣味,好熟悉。
淡淡的藥味,終究還是方雲寒麽?馮小小嘆息,心底就好似種了一片黃連,不僅味苦,連氣息都開始發澀。
吱呀——,身後有木門合上的聲響。
嗚,他要帶她去哪?
驟然而來的風,清新寒涼。萦繞在鼻息間的藥味仍是苦巴巴的,聞着卻更像是她熬過的風寒藥包。
馮小小一呆,小心地吸了吸鼻子,沒錯!
是裴衡止!他來救她了!
黏在喉間的嗚咽倏地歡喜,可聽在旁人耳裏,也不過是又一聲軟軟糯糯的裴字。
別院多樹,藏人極為方便。
偏抱在懷裏的馮小小不甚老實,泛紅的臉頰蹭來蹭去,像是聞着肉味的小饞貓,裴衡止一嘆,從随身帶着的藥瓶裏又摸出一粒喂進她口中,伏在她耳邊說得又輕又快,“馮姑娘再忍片刻,這藥很快便能解開。”
清朗的聲線似是從天邊傳來,馮小小不甚靈光的腦瓜子想了許久,解開?
解開什麽?
混沌的思緒摻進了不合時宜,被刻意壓在心底忘卻的夢境。
薄紅還未褪去,繼而又染新粉。微微睜開的眼眸似是鍍了一層薄霧,水水潤潤極為迷蒙地瞧着覆了面的郎君。
半藏在其中的淚痣殷紅,似是感應到她的眼神,裴衡止低首,彎彎的桃花眼猶如惑人的妖,“醒了?”
懵懵地點了點頭,馮小小面上更紅,一時分不清身處何地,在那些無法言說的夢裏,他也是靠得這般近,不知羞地哄着她。
藏在腔子裏的心好似放上了天空的風筝,飄忽忽不知東西。
“馮姑娘?”
裴衡止皺眉,懷裏的姑娘明顯不太對勁,別是徐瑩的迷藥裏還添了其他不入流的東西。
勉力壓下心中暗惱,修長的手指還未覆上她的額頭試試溫度,就被恢複了些氣力的馮小小一把握住,那雙烏黑的水眸可憐巴巴,瞧得裴衡止喉頭微顫。
“這,這裏不行。”少女揚起的臉蛋燒得通紅,說話時利索許多,卻仍是叫人難解。
“嗯?”裴衡止一頭霧水,正欲再問什麽不行。
頭頂蔥郁的枝葉無風搖擺,金羽的聲線在一片沙沙作響中低低傳來,“爺,是安生。”
從遠處偷摸而來的,正是方雲寒醫館的學徒。
安生在別院,那方雲寒自然也在。
前院都是些貴婦人,他們二人畢竟是外男,唯一能藏身的,也就只有剛剛那處小院。
說起來,齊院判與方雲寒,也算故人。他們認識齊夫人,也不稀奇。
裴衡止冷哼一聲,但凡方雲寒敢堂堂正正上門求娶,他都不會從中阻攔。偏此人心裏藏了見不得光的事,手段更是一次比一次下作。
眼見廂房旁起了煙,鬼鬼祟祟的安生正要往回跑,眼前驀地一黑,便沒了力。金羽嗤了一聲,将人好好用繩子捆住。
蹲在起了煙的一小堆柴火處,使勁扇了又扇,直到煙勢更大了些,才又隐去了身形。
蔥郁的樹蔭下。
馮小小藥力還未清退,不過身上已經有了氣力,倒也無需再倚着裴衡止。只是她混在夢境的虛實之間,不自主地就想離他再近一些。
偷偷挪了腳步,一擡眸,乍見房上生了黑煙,唬得馮小小登時心急萬分,開口想叫人來要救火。
還未出聲,下一刻,就被身側的郎君輕輕捂住了唇,貼上來的掌心滾燙,裴衡止壓低了聲,語氣不似過往冷清,“別怕,有金羽看着呢。”
既然他們搭了臺,這一出戲,怎麽也得好好唱完方能落幕。
馮小小懵懵懂懂地點頭,她記得這人是她的夫君。
可剛剛他松手極快,模樣更是冷淡的很。
少女悶悶不樂的躲在一旁。憤憤揪着無辜的枝葉,烏黑的水眸時不時瞥瞥無知無覺的郎君。心裏越發難過。
果然,郎君的嘴都是騙人的,她不過才嫁給他幾日,他便連個話都懶得多說。
“馮姑娘。”清朗的聲線複來,喚得卻格外陌生。
馮小小心窩窩別扭的生疼,捂着臉不肯應他。
清風拂來,吹起素色的衣裙擺角,猶如紛飛的蝴蝶,輕輕地,又篤定地落在了某處。
向前靠近的腳步,踩在枯枝上吱呀作響。
郎君還未開口,剛剛還不願搭理他的少女慢吞吞轉身,她仍捂着臉,可揚起的唇角,已是藏不住的歡喜。
不自覺地,裴衡止也放輕了氣息。
那雙美極的桃花眼也跟着染上了歡喜,彎彎含笑,似是柔和的光映入了一脈碧波之中,潋滟缱绻。
悄悄張開的指縫,擋不住早就入夢入心的清俊容顏。
馮小小偷偷咽了口水,她嫁的郎君真好看呀。
“剛剛并非是我袖手旁觀。”
想起少女氣鼓鼓的模樣,裴衡止暗暗揣摩了半日,認真解釋道,“只因那并非真的着火。”
“.哦。”
馮小小自是相信裴衡止的為人,只不過她的郎君着實笨拙,連她為什麽生氣都摸不着頭腦。
算啦算啦,總歸是自己選得笨乎乎的美人。
少女嘆氣,主動伸出手拉住裴衡止的衣袖,正要與他好好說說為夫之道。
甫一低眸,忽得瞧見自己破了半截的袖擺。
“咦?!”馮小小蹙眉,她何時這麽不知禮數來着。
正想着,一陣風拂過。
剎那間,被藥力壓住許久的清明似是潮汐湧來。回過神的馮小小眼角一抽,悔得面上更紅。
天吶,她剛剛,都做了些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