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3)

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何況有可能會傳染狂犬病的蝙蝠遠要比飛鳥可怕得多,夏錦年單是想一想,就要渾身起雞皮疙瘩。

幸好墨鳳的反應足夠快,立刻回身将她摟抱在懷裏,周身爆出寸許金芒,逼得那些蝙蝠不敢接近,在溶洞裏亂飛了一陣就如退潮的海水一般,呼啦啦地全飛到洞外去了。

危險遠遠不止這些,洞內的地面很濕滑,走的時候需要非常小心。而且就像墨鳳說的那樣,這裏還有不少積水寒潭,有兩回要不是墨鳳走過去後喊了聲“小心”,讓夏錦年沿着壁走,她很有可能拐個彎就拐到寒潭裏去了。

一路上根本沒有什麽發現,事實上也不可能有什麽發現。

溶洞裏只有林立的石筍和鐘乳石,除此之外就是水和黑暗。夏錦年覺得自己就像一尾游曳在泥漿裏的魚,處在一種極其混沌的探索之中,掙紮費勁而又毫無頭緒。

墨鳳的話變得少了,不知道是不是需要專心探路的緣故,不過好幾回停下來休息時,也只聽見夏錦年一個人在說,他坐在那裏微笑着喝水或者微笑着緊握住她的手。

洞裏不知時間流逝,他們出來時又匆忙,很多該帶的東西都沒有帶,唯一可以用來看時間的手機也早就已經沒了電。墨鳳走到一半忽然停下來問了一句:“已經中午了,你還要繼續往前走嗎?”

夏錦年被他問得一愣,但很快就知道了他問這話的意思。已經中午了,要是再繼續往前走,天黑前就不可能返回洞口。

她猶豫了一下,問他:“快走完了沒有?”

墨鳳搖搖頭:“還早呢。”

夏錦年咬着唇:“那我們再往前走一會兒好不好?”

關鍵還是這個地方太荒僻了,可能她一輩子也就來這麽一次,不甘心。

墨鳳握緊了她的手:“好。”

夏錦年一笑,不過轉眼就想起了一個問題,微皺了眉道:“墨鳳,你是不是知道這洞裏有些什麽?”

墨鳳的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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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這地方這麽荒僻,溶洞裏目前看來也什麽都沒有,除了我父母這種考古職業的人會來探探外,一般人不會來這裏的吧。”黑暗中,夏錦年的目光灼灼,“可你不但來過,而且還對這裏很熟的樣子,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這裏到底有什麽,或者你從前為什麽來?”

墨鳳靜了一會,擡起纖長的眼睫,目光複雜地望着她:“你終于問了。”

這句話裏帶的含義好像很複雜。

夏錦年糊塗起來,怔怔道:“為什麽這樣說,我聽不懂。”

墨鳳雙唇微動,不想騙她,可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最後他只能輕嘆一聲:“還是你自己去看吧。”

“看什麽?”夏錦年越發的一頭霧水,“同我父母死因有關的東西?”

墨鳳遲疑着點了點頭:“先不說了,我帶你去。”

“可是……”夏錦年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橫抱了起來,緊接着他背上幻出一雙帶着淡金色光芒的鳳翼,腳尖那麽輕輕一點,就帶着她在溶洞裏低低飛起來了。

如果不是腦子裏一瞬間飛出無數的疑惑和猜測,思緒亂成一團的話,她大概會對墨鳳這近似天使的新造型非常感興趣。然而眼下她只能目光茫然地望着墨鳳那張近在咫尺、清俊異常的臉,發怔。

溶洞越往裏走就越寬敞,只要小心點避開石筍和鐘乳石,還是可以低飛的,只不過四周一直很黑,即便是墨鳳也飛得極慢,對于這點夏錦年倒是覺得無所謂,反正比她摸着黑一腳高一腳低的走路要快。

墨鳳帶着她穿過千萬年才能生長出來的林立石柱,越過沉寂冰冷的積水寒潭,最後掠過一大片平靜的地下湖面,到了對岸才将她放下地來。

“到了。”黑暗中,墨鳳低沉的聲音裏帶着複雜難言的情緒。

夏錦年打着手電茫然四顧:“這裏有什麽?”

這裏什麽也沒有!

是的,一眼望過去,除了隐沒在黑暗中的極高洞頂,看不分明的洞壁和身後一大片地下湖面外,這裏真的什麽都沒有。然而夏錦年學的到底是考古專業,很快就發現了這裏與衆有別的地方。

她再次轉頭四望:“這裏很寬敞,好像一個臨湖的平臺……”

平臺!

就是這樣!

湖對面有林立的石筍石柱,地面起伏不平,這裏卻是異常平整,好像被人工修飾過一樣。

夏錦年再蹲下身去觸摸地面,臉上立刻又浮起了疑惑茫然的神色:“水磨過的石板鋪的地面?這裏……這裏真的是古代留存的一處遺跡?可是這些……”

這些跟她父母的死因又有什麽關聯?

墨鳳沒有言語,只倚靠在洞壁上看着她。

夏錦年打着手電仔細搜索,她當然不是想判斷出這是哪朝哪代的遺跡,為什麽建在這裏,她只是想找同她父母死因有關的線索,于是很快就發現那平整地面的中央留下了一大片被火燒過的痕跡。再有就是遠處的洞壁,她走到近前,手電的光往上一打才吃了一驚。

赤紅、晶黃、瑩藍、深碧、堇青……

無數晶瑩璀璨、流幻溢彩的光芒從洞壁上反射而出。

夏錦年訝然到了極點,不由自主地就轉頭去看墨鳳。

墨鳳苦笑道:“你沒有看錯,這些都是寶石。”

怎麽可能!

如果說夏錦年先前還覺得這種荒僻地方不會有人來的話,她眼下的震驚就恰恰相反。

這些寶石絕對是人工鑲嵌上去的!姑且當成是千年前的古代遺跡吧,她納悶了,這種地方現代大概少有人來,古代卻未必。在那麽漫長的歲月裏,不論是深入山林的堪輿藥客和樵夫獵戶,還是躲避戰亂的流離百姓,都有可能誤入這個溶洞,發現這些寶石的存在。

何況遠的不提,單只她知道的,十年前她父母那個四人考古隊就來過,即便有三人已經殉職身故,可是還有幸存下來的李劍飛呢!事後也一定有人到這裏調查過事故原因,那麽這些寶石即便沒有被帶走,也應該被當成物質文化遺産保護起來吧。

“沒什麽好奇怪的。”墨鳳見她站在那裏發愣,依稀猜到了一點她的心思,緩緩道,“這些寶石有部分鑲成了障蔽陣法,普通人到了這裏,只能看到凹凸的洞壁。”

夏錦年聽他這麽一說,不禁擡手去摸那些寶石,觸感堅硬、平滑、微涼。

墨鳳明白她的意圖,彎了彎嘴角:“只要陣法沒破,拿手摸也一樣發現不了。”

夏錦年回頭看他:“那我現在能看到,是因為你把陣法破了?”

墨鳳點點頭,跟着揚起了手。

兩人這時相隔挺遠,四周又很黑,但夏錦年還是在他手揚起來的時候看見了一道夢影流虹般的光芒。

她有些驚豔:“這是什麽寶石?”

墨鳳的聲音有些悶:“鳳眼石,鑲在陣眼上的,取下來陣法就破了。”

聽見一個“鳳”字,夏錦年心裏一跳,再轉頭去看那寶石鑲成的牆面,倒退了一步喃喃道:“這些,難道同你們鳳族有關?”

墨鳳沉默了一會,無可奈何地輕嘆道:“沒錯。”

他走到夏錦年身旁,用手電照着那面洞壁,卻吩咐她退遠一些。

夏錦年情緒亂亂的,也來不及想,依着他的話退了數米遠,再一擡眼發現整面洞壁盡入眼簾,也只有到了這時她才看出來,原來這些寶石都不是胡亂鑲嵌的,它們被依着不同的色彩,一顆顆精心地拼湊成了另類的壁畫,歷久彌新。

壁畫上明淨鮮豔的紅寶石被鑲嵌得最多,拼湊出九只身如赤火,以各種不同姿勢淩雲沖天的火鳳凰。除此之外還有一只罕見的墨玉鑲嵌成的墨鳳,它的身形同其他的鳳凰對比起來瘦弱不說,飛的方向也完全不同,竟像是要一頭紮入深淵之中。

看到這裏夏錦年忍不住問了:“這畫上的墨鳳是你嗎?”

墨鳳輕輕地“嗯”了一聲。

畫的寓意很明顯,夏錦年心裏一揪:“那你和它們……”

“我和它們不一樣。”墨鳳的語氣裏帶着自嘲,“鳳凰乃是火精,當然是赤色的,像我這種墨色的在鳳凰界裏萬年難出,還有句俗話,墨鳳降世,必有大劫。”

他說着又臭屁傲然起來:“要不我怎麽會說我是天下少有、舉世無雙的呢?”

盡管他又笑出了一臉的欠扁樣,但夏錦年卻聽得心裏發沉,探手過去握住了他的手,低聲問道:“就是它們把你封印了七百多年嗎?”

“你猜到了。”墨鳳倒沒流露多少恨意,只是回握住了她的手,彎了彎唇角,“幸好它們還覺得殺戮幼鳳有傷天和,忍了我上千年,等到我成年才将我踢出鳳凰界封印起來。”

夏錦年不由自主地替他心酸起來:“它們封印你,就是為了打破你五百年一次的涅槃規律對不對?”

墨鳳緩緩地點頭:“鳳凰可以浴火重生,即便我是一只墨鳳,也擁有這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它們想要讓我徹底消失,只能用這種辦法。”

他說着一擡手,對面的洞壁上就有一道夢影流虹般的光芒飛到他手裏,緊接着夏錦年就看見了另一幅寶石壁畫。畫上的背景就是這溶洞裏的臨湖平臺,一只墨羽鳳凰被禁在一層由金紅色的繁複線條和符箓流幻成的封印裏,他身周的地面上,撒滿了各色散碎的寶石。

墨鳳微諷地笑起來:“鳳族有着華而不實的毛病,好像用寶石來替我陪葬,就算對得起我了。”

寶石再貴重美麗,也只是毫無生命的冷冰存在,反倒讓壁畫上的他顯得孤寂無奈。夏錦年心裏說不出地疼惜,轉過身默默地抱住了他,将自己的臉緊貼在他的心口,聽他的心跳。

他可忍了七百多年寂寞荒蕪的時光啊!

盡管他說時輕松,但夏錦年還是無法想象如何才能煎熬過來。墨鳳根本就不算他的名字吧,有可能他從來也沒想過要起什麽名字,因為無論叫什麽,在其他鳳凰眼裏他都是不祥的墨鳳,這一點永遠不可能改變。

“我沒什麽的。”墨鳳也回擁着她,将下巴輕輕抵在了她的肩頭,揚起唇角笑道,“反正在鳳凰界裏活得不開心,那些鳳凰也呆頭呆腦,十分無聊,陪它們不如陪你。”

夏錦年聽得面上一紅,但還沒來得及難為情呢,就聽見他又傲嬌起來:“哼,我覺得那些鳳凰一定是妒忌我,怕我待在鳳凰界裏搶了它們的風頭才編出什麽墨鳳降世、必有大劫的借口來封印我,事實上像我這種天下少有、舉世無雙……”

又來!夏錦年近來很少聽見他欠扁的自賣自誇,還當他轉性了呢,原來沒有!不過她當然知道他現在說這些話是想緩和氣氛,不願意她替他難過,因此也沒打斷他。卻沒想到他忽然話鋒一轉,低沉了語氣,在她耳邊輕聲問道:“你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他說話時帶出的氣息溫溫軟軟的,噴吐在耳邊有點微癢。

夏錦年的心怦怦跳了兩下,微紅了雙頰扭過臉去,一個“對”字就要脫口而出了,她卻驀然一怔,目光緊鎖在墨鳳被封印的那幅寶石壁畫上,再也不能挪動分毫。

墨鳳尚未覺察她的異樣,還在催促:“快點回答。”

“墨鳳。”夏錦年輕喚了他一聲,語氣有點慌亂。

墨鳳的心猛然往下一沉,洋溢在臉上的愉悅笑容跟着倏然消失,他又緊緊抱了她一會,才松開手,仿佛若無其事地問她:“怎麽了?”

夏錦年沒有回答,她的手微顫地指住了那幅寶石壁畫,心裏亂糟糟地說不出話來。

壁畫!那幅寶石壁畫上面,墨鳳被封印時所在的位置,就處于這個平臺的中央,而現實中,夏錦年先前就發現了平臺的中央有被火燒過的痕跡!

可是火從哪裏來?

溶洞裏潮濕異常,又沒有易燃的東西,夏錦年只能聯想到墨鳳的涅槃之火!

墨鳳被封印……十年前的四人考古隊……涅槃的燃燒……父母意外亡故……幸存者李劍飛閃躲的言辭……

這就好比一副拆散的拼圖,最關鍵的一片消失了,于是夏錦年先前怎麽都拼不完整,眼下消失的那片終于出現,她腦子裏零碎的已知事實就自動契合了起來。

拼湊好的真相,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呈現在了她的面前,而她父母的死因,竟然很有可能同墨鳳有關!

“錦年——”墨鳳看見她那慌亂迷茫的眼神,心裏就跟着悶悶地難受起來。

夏錦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我父母的死因是不是同你有關?”

這個問題她沒有辦法忽略不問,她需要得到墨鳳的親口證實。

是,或者不是。

墨鳳幽深的鳳眸裏反射着手電的微光,如同寶石一樣熠熠生輝,但他的神情是黯淡的,抿緊的唇角彎出了一抹憂傷的弧度。

“是不是?”

夏錦年其實已經從他的臉上得到了答案。可是她寧願相信這是自己的錯覺,執着地要他回答。

“你猜得不錯。”墨鳳深吸了一口氣,“他們的死因同我有關。”

夏錦年心裏一窒,緊跟着問他:“涅槃之火?”

墨鳳嘆惜着點了點頭:“其實他們本來沒辦法靠近這裏的,因為外面也有障蔽陣法,可是這陣法到底是七百多年前布下的,本來就已經松動,他們中間不知道哪個又剛好觸到陣眼,陣法就被破了。”

夏錦年急急地問:“可是那障蔽陣法和你身上的封印沒關系對不對?”

“會有一點關系。”墨鳳道,“之前我的意識一直處于半迷糊狀态,陣法被觸動以後我感覺到那種法力的波動才慢慢清醒了過來。當時我不知道封印外面什麽情況,只是發現封印束縛我的力量沒有原來那麽強大了,就試着調動了全身的法力,沖擊了一下封印。”

墨鳳忽然靜默下來,停了一會兒才道:“後面的事如你猜測,我沖破了封印後涅槃就來了,等我重生過來才發現他們。”

果然是這樣!她父母死在墨鳳的涅槃之火裏!

夏錦年很清楚這件事不應該責怪墨鳳,因為他當時也是身不由己,可是她的喉頭還是哽咽起來,胸口有一種憋悶窒息般的痛楚,只有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才能感覺稍微好過點。

四周靜悄悄的,傷感在無聲彌漫。

平複了好久,夏錦年才啞聲問他:“再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墨鳳拉她背靠着洞壁坐下來,低聲敘述:“我涅槃之後有一段時間感覺很混亂,因為我當時還不知道自己在哪朝哪代,被封印了多久,很迷茫地就往溶洞外面飛。出去的時候好像是傍晚,很快就看見了守在溶洞附近的李劍飛,他還不知道裏面出了什麽事,不過顯然等很久了,坐立不安的樣子很焦躁。我本來想找他打聽點消息的,但我那時剛涅槃完,還沒有修出人身,要真去找他說話大概會吓死他,我就隐身在附近看了他一會兒,順便在想我要去哪裏,能去哪裏。”墨鳳苦笑起來,“李劍飛在洞外等了兩三天,後來等不住就進了溶洞,我沒有跟進去,隐身飛到山外轉了幾天,發現這是個對我來說很陌生的世界,我一時半會适應不了那種嘈雜喧嚣,就回來了。”

夏錦年環抱着膝蓋,低着頭靜靜地聽他說。

“你不是說我對這裏很熟嗎?”墨鳳仰起頭來抵着洞壁,“那是因為有四五年的時間,我一直待在這裏修煉,閑了就在山林各處亂晃,有時候也會回到這溶洞裏。後來實在悶了才再次逛到了山外,慢慢習慣了這個年代的世界。”

他說完這些就徹底沉默了,等了一會兒,手電的光芒漸漸黯淡了下來,那是電池就快耗光的預兆。可是他們兩個誰也沒心情理會,就盯着那一點微弱的光,直到它消失。

眼前徹底黑暗了,想到在記憶裏已經漸漸模糊了的容顏,需要依靠幾張泛黃的相片才能銘記的父母就亡故在這裏,夏錦年忍不住埋首到臂彎裏無聲地哭泣起來。

好想他們,可是永遠都見不到他們了……

即便身周很黑暗,墨鳳還是能依稀看清眼前的事物,他看到夏錦年微微顫動着肩頭,她哭得很傷心。

他心裏跟着郁結,可是不知道該如何勸她,就猶豫着探手想要将她攬入懷中,不想手才搭到她的肩頭,她整個人就微微一震,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

指尖落了空,觸到了潮冷的空氣。

墨鳳覺得整顆心都在往下墜,不覺垂了眼,黯淡了眸光。

夏錦年回過神來,也被自己的反應給吓了一跳,一慌亂就止住了哭,但是難過和懊悔止不住,心裏一陣接一陣地發堵。

她緊咬了嘴唇,過了一會兒期期艾艾道:“我……我沒有……我是說涅槃的事,不是你的錯,不怪你……”

“我知道。”墨鳳的笑容苦澀,聲音裏也泛着一抹苦澀的味道。

他們兩個都知道,這件事雖然不是他的錯,但是她的父母到底因他而死,要說她心裏沒有一點陰影,那是不可能的。

感覺到他情緒的低沉失落,夏錦年有點急了:“我是說真的,墨鳳我……”

她說到一半就噎住了,生平第一次發現言語的蒼白無力,無論說什麽,好像都無法将她此時那複雜中帶着矛盾的心情表達貼切,于是她只好閉嘴,過了好一會兒才頹然道:“好吧,我知道我在自欺欺人……這個真相來得太突然,我一時半會兒有點接受不了,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她不知道是說給墨鳳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像是要對他解釋,又像是要堅定自己的心。最後發現自己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再次沉默了下來。

找到了十年來一直在苦苦尋覓的真相,夏錦年心裏卻沒有釋然,反而生出一種寧願自己沒有來過的痛苦和掙紮。

她想她有些理解墨鳳起初阻止她來的想法了,不單單只是為了她身體尚未完全康複的緣故,還怕這一行,連帶她的心也一起病了。所以她沒有埋怨怪責墨鳳,畢竟他只是善意地隐瞞和阻止,沒有對她說謊。

然而理解和明白都無法去除心裏蒙上的陰翳。她思緒紛亂如麻,剪理不清,欲訴又無言,最後默默哭到沒有眼淚,腦子裏空蕩蕩一片,便疲憊地倚在洞壁上看着眼前濃如實質的黑暗,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夢裏也沒有安寧,她眼睜睜看着父母在滔天的黑色火焰中掙紮,結果驚醒過來,急促地喘息,一身冷汗。

“做噩夢了?”墨鳳沒有睡着,遞了水壺給她。

夏錦年點點頭,喝了幾口水感覺心裏舒服一些,低聲道:“這地方太壓抑,我們出去吧。”

墨鳳提醒她:“外面天早就黑了,現在是半夜。”

夏錦年替手電更換了電池,摁亮後站起身道:“慢慢走出去天就快亮了。”

墨鳳本來想說可以帶着她飛出去,可是話到嘴邊還是被他咽了回去,只是将手伸到她面前,等待着。

夏錦年略微遲疑,擡眼看見他緊抿住唇,低垂着眼,濃密的長睫在眼底投下重重的陰影,神情顯出十分的落寞來,心裏就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将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手心裏。

歸程比來時要快,他們只花了三天時間就出了山。

坐上返程飛機的時候夏錦年還有些恍惚,因為這些天她一直都沒有休息好,腦子裏一刻都不得空閑,總是回閃着墨鳳說的那些事,回閃着她父母在相片裏露出的矜持笑容,還有寥寥幾件她能記得的,同他們一起做過的事。

“劉詞!”

這時一個滿帶驚喜的聲音暫時将她從無盡循環的回憶裏拯救了出來,夏錦年下意識地擡眼去看,發現一名同她年紀相仿的女生站在過道上,忽閃着她那雙小鹿一樣的眼睛望着墨鳳。

對上墨鳳帶着疑惑回望的目光時,那女生的臉不由自主地微紅了起來,慌張道:“不……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你們長得很相像。”

這搭讪的借口真是太爛了!

夏錦年扭過臉去看窗外大朵大朵的白雲,但這女生興奮的說話聲還是會傳入她的耳朵裏。

“你真的和我朋友長得很像。”那女生說着拿出手機,滿眼裏晃的都是希冀,“可不可以同我合張影?回去我好拿相片給我朋友看,他肯定大吃一驚。”

合影之後就是問墨鳳的手機有沒有藍牙功能,好把相片傳給他,當然順便再問下手機號碼才是重點,這整個流程夏錦年早就已經見識過好幾回了。不過眼前這個女生顯然忘了自己正在飛機上,她手機才拿出來,空姐就趕到她身後,彬彬有禮地阻止了她:“抱歉,打擾您一下,為了保障您和其他乘客的安全,請您在飛機降落前不要打開手機。”

緊接着,飛機十分配合地來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颠簸,于是這名女生就被請回座位上去了。

夏錦年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人與人的相識,有些是源于偶然的意外。但意外也分真假,前者是冥冥中的緣分,無法預料;後者是有心制造出來的機會,屬于搭讪的一種方式,那麽她遇上墨鳳的那場意外……

夏錦年仿佛一瞬間又回到了那個狂風暴雨的夜晚,她渾身濕淋淋地穿行在無人的小巷之中,忽然一道閃電擦亮了半邊天空,緊接着一只烏鴉從天上掉下來,砸到了她的頭上。

她一直都以為這是一場意外,是她與墨鳳的緣分,可是現在卻開始不确定了。

“墨鳳。”她輕輕喚了一聲。

“我在。”墨鳳眼裏閃過一抹喜色,這幾天她很少主動同他說話,總是一臉夢游似的飄忽,于是他也只好跟着沉默。

夏錦年咬着唇,聲音低得像嘆息:“你遇到我那天,僅是一場意外嗎?”

沒有這麽巧吧!十年前他意外地遇到了她的父母,十年後修成人身,渡劫時再意外地遇到她……

“不是意外。”墨鳳微怔了片刻,果然給了她意料中的答案。

夏錦年看着他那有些歉然的神情,心就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揪起,窒息,生疼。

如同不知道為什麽要執着她父母的死因一樣,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麽要追問這件事。也許是因為她不太在乎墨鳳遇見她是不是一場意外,卻很在乎他對她的感情是否純粹,是否是一種設計好的補償,或者另有其他原因。再不然就是她有一種寧可毀掉一切美好,也不願裝傻,不願被蒙在鼓裏的執拗性格和悲劇宿命!

“我知道了。”她飛快地扭過臉去望向窗外。

墨鳳有些焦躁起來,他不怕同她吵架鬥嘴,甚至寧可她像從前生氣時一樣,拿起枕頭和書本就直接拍過來,也不想看到她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把所有的情緒都悶在心裏,然後樹起一道沉默的牆,無形地将他阻隔在她的內心世界之外。

“你根本就什麽都不知道好吧!”

忍無可忍,他也爆發了,結果聲音有點響,引得前後左右好幾雙眼睛都投射過來。夏錦年也吃了一驚,回過臉來,微張着嘴。

一不做,二不休!

墨鳳盯了一會兒她那花瓣一樣柔軟但是略顯蒼白的唇,毫不猶豫地俯下了臉,飛快地,執着而堅定地吻住了她。

這個吻不同以往的強勢和霸道,夏錦年的大腦在一瞬間處于當機狀态,非常迷茫地搞不清楚狀況了。

直到被他輾轉吻到有些喘不過氣來,心跳得好像要蹦出胸膛,她才掙紮着使勁推開了他,氣極敗壞道:“你好過分!”

有笑意從墨鳳眼裏一滑而過:“我只不過想告訴你,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可以直接說啊!”

“我就是在說,只不過用另一種方式!”

“你你你……”

夏錦年被他氣到語結,緊接着發現他倆好像吵得太忘我了一點,因為投射好奇目光的眼睛已經由幾雙變成了十幾雙,有些人甚至站立起來往他們這裏張望,連空姐都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讓她生出一種窘到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的沖動。

人在極度失常的狀态下,會不能自控地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夏錦年就是如此,她既氣惱又羞窘,壓抑了好幾天的情緒就有崩潰的跡象,最後她做了令她無比後悔的一件事,那就是飛快地回吻住了墨鳳,在他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再丢下一句賭氣、幼稚、不經大腦思考的話——

“我們扯平了!”

架吵了,人咬了,臉丢盡了,夏錦年帶着一身寒氣和疲憊回到家時就病倒了。

因為手術後抵抗力弱,夏錦年染了重感冒,肌肉酸痛渾身乏力,時不時地還要打兩個噴嚏,墨鳳提出要送她去醫院。

“我是太累了,睡一下就好。”她把他使勁地推出閣樓,然後關上門,躺在了柔軟的床上。

很奇怪,病了以後身體很不舒服,心情卻比最初得知真相後要輕松許多,起碼沒有那種堵悶的感覺了。看來偶爾吵一次架還真是利于身心健康,那些想說的,猶豫着要不要說的,或者完全說不出口的話,吵着吵着就挾帶着不良情緒統統發洩了出去,不至于繼續憋在心裏暗自神傷。

腦子完全騰空了,什麽事都不再去想,夏錦年躺在那裏望了一會兒老舊的閣樓頂,在自小就熟悉的家的氣息裏,安然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是天昏地暗,再次醒來時窗外陽光正好。她口渴難耐,饑餓難耐,坐起來想去找點吃喝時,一塊濕毛巾從額頭上掉了下來。

夏錦年一怔,再擡手摸摸額頭。

涼的,可能是燒已經退了,怪不得她好像出過汗一樣,渾身黏膩難受,還有點大病初愈後虛弱的松快感。

她披了件外衣拿着濕毛巾要下樓,不想才打開門,就有一股類似煳焦的苦澀氣味撲面而來,再探頭一看,樓下濃煙滾滾有如雲海飄渺,又似山岚氤氲,反正什麽東西都看不見就對了。

“墨鳳!”

夏錦年驚慌失措地殺下樓去,結果剛好撞上同樣驚慌失措從廚房裏奔逃出來的墨鳳,兩人面對着面都看不清彼此,在濃重的煙霧裏撞到了一起。

“好……好痛……”墨鳳捂着下巴痛呼。

夏錦年也揉着額頭,沒好氣地問道:“你到底在幹什麽啊?”

“我在替你熬藥啊。”墨鳳理直氣壯。

夏錦年快哭了,一邊手忙腳亂地去開窗,一邊抱怨道:“熬藥也能熬出這麽大動靜,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失火了,要撥打火警電話喊救火車了。”

她話音才落,窗外就有火警的警笛聲呼嘯而來。

夏錦年愣在那裏一臉的淩亂。

墨鳳被嗆得一邊咳一邊笑:“你真是烏鴉嘴。”

夏錦年被熏得淚流:“誰是烏鴉?你這只黑鳥才是烏鴉呢!”

大病初愈的頭一天,夏錦年面色蒼白、衣衫不整、頭發淩亂地接受了消防警們長達半小時的嚴厲責備和火災預防知識教育。好不容易把他們送走後,街坊鄰居也絡繹不絕地過來敲門詢問、關心八卦,讓她崩潰在一片混亂之中。

不過這樣也好,需要集中精神來應對眼下發生的事情,沒有時間去苦惱其他,這甚至讓她有些暗自慶幸。她處理完一切,洗了個澡把自己弄得清爽,結果出來看到一桌的豐盛菜肴後,心裏那根弦啪地斷了。

“墨鳳你故意的吧!”她顫抖着手,指着那桌子菜肴,“你居然會做菜!你會做菜還能把藥給熬焦?”

墨鳳不慌不忙地斜睨着她:“誰說我會做菜了?”

夏錦年囧囧:“那這些菜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墨鳳一笑,眼眸中光彩流轉:“這世上好像有個詞叫外賣,我就是打電話叫外賣打了半天才不小心把藥給熬焦了啊,怎麽可能是故意的!要不然你以為你的病是自己好的?還不是我前兩天給你熬藥灌藥才治好的!”

“前兩天?!”

夏錦年被驚到,怪不得感覺那麽餓。

“是啊,你高燒不退都人事不省了,我怕帶你出去看病又讓你吹了冷風病情加重,就找隔壁許家媽媽打聽了哪裏有老中醫,請來替你看了病,開了藥方。”

“許家媽媽!”夏錦年真是震驚連連,略微沙啞的聲音又往上提了八度,“你居然敢去找她!”

墨鳳眼裏的笑意更濃了:“為什麽不敢?她人其實蠻好的,只要對着她笑一笑,誇她年輕漂亮,她就很熱心地回答了我的所有問題,還跑前跑後地幫我抓藥,當然我還送了她一件小禮物。”

他說着一攤手,掌心裏赫然一把五顏六色、璀璨生輝的寶石。

震驚過度後就是麻木,夏錦年有氣無力道:“你什麽時候把那洞壁上的寶石挖了,我怎麽都不知道?”

對她這種學習考古的人來說,暴殄天物啊這是!當然與此同時她也知道眼前那一桌子豐盛菜肴是用什麽買的了,想必是墨鳳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賣了幾塊寶石。因為她的錢已經在前陣子住院和購買機票等等意外中花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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