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白金臨下班接到周洋的電話:想約她和何思衡一起吃個晚飯,有要事請教。等趕到小飯館,發現周洋已經和何思衡坐在那裏吵得不可開交。

“怎麽了這是?”

“寶貝兒你快勸勸粥,他要當小三。”何思衡一看他來了,吵架興致銳減,開始刷刷刷點菜。白金皺着眉入座,等着周洋開口解釋。

“我跟何思衡說不明白。”

“嗯,咱倆說。”

“我在想要不要去追求裘臻。”

“姑奶奶哎,我都說了幾萬遍了,你課代表有女朋友了您就別瞎操心了行不?早不去追你現在追,純屬有病。”

白金愣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周洋如此認真地對待某事,這令她也不由自主重視起來:“咱仔細點慢慢說。”

“嗯。”周洋喝了口茶水,淡淡開口,“姐你對道德有什麽想法。”

“哎?”白金吓了一跳,這跳躍也太大了點吧?

“人們,尤其是我們這種集體主義文化熏陶下的人,習慣于沿襲公認的信息或态度,從小到大接受各種教育,對于某些‘真理’往往不假思索地采納,然後基于此‘真理’做出各種推想并進行驗證,産生了‘子真理’,一環套一環,最後産生無數約定俗成的觀念。”

“對,我明白你想說什麽,你想質疑一切。你是打算從根本開始質疑,還是從道德體系開始?”

“社會道德問題……”

“是小三問題!”何思衡強勢插嘴。

“閉嘴!”周洋與白金同時瞪眼,小王子非常委屈只能默默和服務員一起擺盤放菜。

“社會道德是其中之一。我們的文化不是一個理智思辨或邏輯推導得出的概念,他是源自個人生活的存在體驗得出的[1]。比如道德問題,婚戀問題,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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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而且人們往往會把這三個問題混為一談。”

“對。如果我們追根溯源,就道德來說,人在最原始的時候是沒有道德可言,與動物別無二致,到底什麽時候開始有了道德這個概念?”

“社會活動?部落與城邦的建立?……宗教和政治……等級差異!”

“對。誰第一個發聲,決定什麽是善,什麽是惡?誰把合乎‘善’這個觀念的行為列為符合道德的?‘善’到底是什麽?在我看來這起源于人的不平等。天生強健智力優秀的人利用信息不平等而掌握話語權,他們創造道德并巧妙地融入政治中,道德被賦予了功利性。”

“若從儒家作為切入點,那……周洋。”白金突然頓了一下,微微皺起了眉頭,“你先別跟我繞,我突然發現,你找我來就是想為你打算做的行為找一個理論依據。”

“寶貝兒!抓到重點了!”何思衡連忙狗腿夾菜,“大米粥就是想當小三,良心上過不去再給自己找臺階下。”

周洋吓了一跳,他覺得白金跟何思衡這兩人在一起簡直雙劍合壁,他還沒開始忽悠就被揪住了小辮子。

“嗯……我想拆散他們。”

白金嘆了口氣:“洋洋,我覺得你浪費了很多時間。你既然要批判一切,懷疑世上約定俗成的‘真理’,那你準備的那段說辭我即使不聽我也可以找各種理由和漏洞來批判你,你也可以再找到我的漏洞反駁我。我還是那句話,因果比對錯來得更重要。你先把事情的因果理順。”

“因為我顧慮裘臻是直男,所以沒有告白。因為我保持着這種暧昧關系,導致年級裏傳出我們是一對的謠言。因為謠言,裘臻迅速找了個女朋友。”周洋落寞地咬着吸管,一桌子菜他根本沒胃口碰兩下子。

“寶貝兒,我覺得你想問題吧,也太複雜。你就問他,為啥喜歡莫老師他不想追,喜歡裘臻他就要追了。”何思衡事不關己大口吃肉,不忘給天仙夾兩筷子。

“因為莫老師都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了。”

“那裘臻現在也是有女朋友成績優秀啊。”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各種不一樣!”

“粥,我覺得你變了。”

“哎?”

何思衡捧起周洋的臉,仔細觀察了一下。騷還是那樣騷唧唧的,配方還是原來的,但是味道有點不一樣。周洋被看得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

“就在這裏!”

小王子一拍桌子,白金被吓了一大跳:“你咋咋呼呼點什麽?”

“粥粥,我以前看你你從來不會緊張,我愛看看不愛看拉到,但現在你明顯很介意。”

“嗯,有道理。”白金也湊過來一起看,看得周洋一身的白毛汗,“洋洋好像更有人情味了。”

“對對對,有七情六欲了,都想去做小三了。”

“不是小三……”周洋嘟囔了一聲。

“所以是心态不一樣了!”“有道理,大米粥跳回了紅塵中……哎寶貝兒,他以前會在末班車上跟人打`炮。”

“我`操不是吧?洋洋你這麽先鋒?”

“……啊。”周洋摸摸鼻子,“就是雙層車,第二層就我跟一個帥哥,我們看對眼了……我們能不說這個事了嗎都是黑歷史了!”

“你戴套了沒有啊?注意安全哦。”

“戴的。我唯一沒帶的一次就是裘臻……”

“噗——”何思衡和白金同時把菜噴了出來,異口同聲:“你們做過了?!”

“沒有,就蹭了一下。裸……裸蹭。我沒跟人蹭過……”周洋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

“完了完了大米粥真的有七情六欲了。”“完了洋洋有羞恥心了。”“沒錯沒錯有是非觀念了現在是個人類了。”“對的對的曉得害羞了你看他臉紅了!”

“合着我以前在你們眼裏不是人嗎?!”怒!

“至少你現在肯定不會在車上跟人打`炮了。”何思衡順便也幫周洋夾了一筷子菜,“吃吧吃吧,這麽苦大仇深的幹什麽。”

“洋洋……咳咳……爽不爽?”

“?”周洋感覺話題正在往奇怪的方向偏。

“你們男同志,不是要擴張的麽?你在車上怎麽擴?”

“有便攜潤滑劑,小包裝的那種……”周洋看着白金那張八卦的臉沒敢亂動,聲音都抖了。

何思衡和白金同時停下筷子,非常嚴肅。“粥,我突然對你們同性戀也挺感興趣的,你再多說點。”“嗯嗯。我們幫你追裘臻。”

“你他媽你不是剛還罵我小三麽?!”

“現在情況不同了,你好好回答,我們好好幫你出主意。”“嗯,請問,疼不疼?”

“有……有時候疼有時候不疼。”

“你當時在車上緊不緊張?心裏在想什麽?”

“心疼。零花錢花在買避孕`套和油上了……我日`你們他媽的能不能別問了!真的是陳年往事了我都不記得了!何思衡你他媽十四歲打的第一炮你有臉說我?”周洋忍無可忍摔筷子:再沒有羞恥心的人也耐不住這樣問啊!

小王子連忙捂住天仙耳朵,周洋這筆仇他已經記下了。“你這個小三,我決定告訴阿三!……等下……阿三不是喜歡王茜麽?你為什麽不找他商量?”

何思衡一語點醒夢中人。

白金趕緊打電話給阿三,發現阿三正摟着丙丙哭到暈厥,這個電話是丙丙接的:“爸爸!爸爸!關關雎鸠!”

“媽。”周洋回到家,冒澤惠正在看電視。她這兩天心情似乎略有好轉不再悶頭大睡,不過看到兒子回來依舊不理不睬。

周洋抱着卷子“噔噔蹬”跑去廚房間,在蓋于竈臺的木板上打開了筆記本。他翻到最後一頁,密密麻麻寫滿裘臻名字的那頁呆看了一會兒。

裘臻筆畫可真多,小學怎麽寫自己名字的?

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确實,何思衡今天的發現點醒了他。之前他是貧窮的享樂主義者,在蒼白貧瘠的生活中拼命抓住任何一點能帶給他愉悅的快感,比如抽煙、喝酒、與何思衡聊天、性……其他令人不快的他一概不去在乎。

其實從小到大,冒澤惠才是影響他心情最甚的那位。母親每句無心的話他都會聽到心裏,時而天堂,時而地獄。但他和其他孩子不一樣,面對有神經症的母親,他根本沒有立場去反駁、撒嬌、争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通過忽略來緩解負面情緒。久而久之,周洋對周遭的議論都習慣性地忽略,不去在乎,這是他養成如此性格的最大原因。

他活在自己的道德體系,精神世界中,與周遭人生相安無事多年,直到遇上了裘臻。他現在體驗到了更高一層級的幸福。不用刺激肉`體,不用再追求物欲上的滿足,只需與裘臻通個電話,和他壓壓馬路,聽他講個笑話,就能使自己精神振奮到戰栗。

他的世界突然活了起來,他一下子會去流連哀思吟詠風謠,他一下子有了鮮活的情緒脈脈從胸襟中流出,他哪怕困在這小小裏弄,都能期待着長夏伴花眠,聆聽秋蟲怨霜深。這種快樂就裘臻教給他的,是裘臻一點一點,硬塞進他的生活裏的。

他想起有一次,就是在這個廚房間,就在這幽幽一的月夜裏,裘臻邊與他打電話邊打飛機。他的嗓音很性`感,溫柔地喊他洋洋。

想到這兒,周洋忍不住跑了出去,跑到了馬路上電話亭裏給裘臻打了個電話。

“喂……喂?是誰?”

周洋大氣不敢出,靜靜地聽着裘臻的聲音。

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2]。

[1] 郭齊勇/龔建平2011《梁漱溟哲學思想》北京大學出版社

[2] 唐 白居易《暮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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