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周洋回到家,看到老媽在哭。

“媽,怎麽了?”他趕緊放下書包走過去。冒澤惠發現兒子回來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抱着他在他懷裏不停抽泣。

“到底怎麽了?”周洋拍拍老媽的背。

“你爸爸……你爸爸癌症擴散,要做化療了……”

周洋的手頓了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不知該用何種語氣安慰。他沉默地抱着母親,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漸漸止住哭泣有了倦意。

兩人簡單地吃過飯,冒澤惠洗了洗臉拉開簾子睡下。周洋翻出筆記本,在昏黃的臺燈下準備期中考。

他埋頭研究着一道又一道的題目。

為了配得上裘臻,為了能在紅榜上離他的名字更近些,他沒心思去擔憂遠在天邊的父親,也沒心思去恨傍晚那場屈辱的性`事。他所有的情緒,悲傷、快樂、悔恨、期待……全給了裘臻,別人,哪怕是自己的親人,他都沒辦法多分出一點。他甚至病态地想,人生中遇到兩次被強迫的性`愛,全是裘臻間接帶給他的,這些令人惡心的噩夢因為裘臻竟帶上了宿命般的、如罂粟般羞怯的味道。是不是有了他,一切苦痛都能挨過去?這是不是文學藝術所永恒歌頌的愛情?

周洋覺得自己瘋了。

愛情令人發瘋。它能令心靈破碎,頑石移動,禽獸變人。[1]

為了忽略這讓他恐慌的失控,他逼迫自己什麽都不要想,全神貫注于習題,假裝将這足以毀滅他的力量拒之門外。

周末,一波寒流逼近申城。

白金打開門吓了一跳:何四狗這是拎着大包小包逃難來了?

“寶貝兒,你把門開大點,我東西拿不進來。”

何思衡吸着鼻子吵吵,扛着一個歪七扭八的畫架和一堆有的沒的的跑進屋,非常不把自己當外人。

“這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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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你做的,一套仿明清式樣雕花大畫架!還有雕花大畫板!還有雕花……”

“行了行了,你先放下。”白金裹上睡袍湊過去一件件看,驚了:這雕的是啥?雞`巴花?兩個睾`丸一樣的圓球是什麽鬼東西?“何思衡,你他媽仿的哪個明清大雕花?”

四狗一臉邀功:“鴛鴦。”

“?!”

“鴛鴦火鍋。你不是愛吃火鍋麽?”何思衡摸摸那兩個圓球,跟盤核桃似的驕傲得不行,“這是撒尿牛丸。”

“……你說話能不能別大喘氣?”白金指着肉丸上方的那根柱狀物辨認,“那這就是雞腿菇了?”

“寶貝兒!你咋這麽聰明?!”何思衡恨不得抱上去狠狠親一口。

“聰明你個屌!這他媽就是根雞`巴!”

“絕對不是!這料紅木的,好着呢,怎麽忍心雕那種東西。”何思衡拍拍雞腿菇,把畫板敲得邦邦響。

白金看着他把手制畫具一件件拿出來,大到畫架小到刮刀,有些發愣。“你……你做這些……送給我的?”

“廢話,不送你送誰?”天仙腦子怎麽突然不靈光?

“你做了多久?”白金拿起一支畫筆,上面的毛刺愣着,跟何思衡他人一樣傻乎乎的。

“夏天那會兒做的,每天做一點,不費事。你喜不喜歡?”四狗湊過去。

“我……太華麗了,仿佛在文藝複興時期的威尼斯一個變态畫家的寝室。”白金摸着雞腿菇實話實說。

“哎,你等下,還有!”何思衡又興沖沖地從袋子裏摸出一卷畫布,抖開給白金欣賞,“我畫的,送你。”

白金拿過去一看:屁股?

“我送你的一顆心。”四狗老臉紅紅還有些扭捏,“還有顏料我也在做,不過太難搞,可能得冬天才能帶給你。”

“阿衡……”白金怔怔地看着那顆紅彤彤的心,一時竟挪不開眼,“你怎麽想到給我做這些?”

“因為我喜歡你。”

裘臻牽着周洋的手,走在外白渡橋上。

“許文強和馮程程一直在這裏約會的。”周洋看着風一點點吹皺蘇州河,覺得有些好玩。裘臻看起風了,連忙解開風衣把他包在裏面,兩人在橋上一起望着這秋水變化無端。

“今天怎麽就穿這麽一點?”裘臻低頭親他的發旋,“小矮子。”

“去你的。你籃球隊的怎麽不反省自己太高?”周洋側首和他交換了個吻。他發現裘臻這兩天情緒不太高,不知是不是一下子把所有職務都卸了不習慣,犯了退休病。

“你平時怎麽複習的?”“你一般去哪裏吃烤串?”

兩人同時開口,彼此都愣了一下。

“你要去吃烤串?”白月光笑着撓他下巴,覺得很新奇。

“嗯,你不是一直跟何思衡去吃麽。想離你生活近點。”裘臻握住他的手不讓他亂動。

“你撸串喝啤酒大概就跟我數學考滿分一樣。”改撓手心!

“洋洋……”

“嗯?”

“你不用為了我改變,你什麽樣子我都喜歡。”

周洋仰頭看着他。

“真的。”裘臻淡淡表白,“你無論什麽樣子,我大概都喜歡你。殺人放火強`奸搶劫……”

“去你媽的!”是不是神經病又犯了?!

“別瞪我,我喜歡你那麽多年了……”

“嗯?”周洋轉過身,奇怪地看向他,裘臻沒說話,喉結動了動:說漏嘴了。

“你喜歡我多久?”他漸漸皺眉。

“裘臻,說話。”

“兩年多。”

“所以你并不喜歡王茜?你是騙她的?”

“……是。”

周洋難以置信地盯着裘臻。橋上秋風回旋,兩人的碎發被帶起,周洋被吹得陡然渾身發冷。

“你為什麽要跟她在一起?你利用她?……難怪學生會那件事情你一點反應都沒有……這算什麽?給她的好處?”

“周洋,你別扯遠。”裘臻沉着臉要去拉他,“穿這麽少也不怕感冒。”

“我扯遠什麽了?……你別碰我,你把事情說清楚。”

“說清楚什麽?我上高中對你一見鐘情你不滿意?”

“裘臻……你越來越過分了……”周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一直以為自上次方雨沁那件事之後,裘臻已經改了,學會珍惜別人了,沒想到這次他做的變本加厲。

“我為了我們兩的事考慮你覺得過分?”裘臻一把抓住他的手要往懷裏帶,被周洋掙住沒帶動,瞬間火氣湧了上來,“你不是很灑脫麽?視道德規範為糞土麽?你拿什麽标準來要求自己,又拿什麽标準來要求我?我照你的話安撫好她了,她都沒來鬧,你跟我鬧什麽?”

“裘臻,你別轉移到我身上。”周洋一手把他拍開,“我上次跟你說的看來全是廢話。我不管她滿不滿意,我只關心你。有人喜歡你,你不去珍惜你反倒利用這份感情,你不覺得你他媽太不是人了麽?你從小到大喜歡你的人太多了你就不把人心當回事了是嗎?”

“我不把人心當回事?!”裘臻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突然覺得好笑,“我對你的心都喂狗了是吧?全天下就你最懂人心,富貴龍不是喜歡你麽?你倒是去珍惜啊!”

“你……你怎麽知道?”

“我知道的事情多了。”裘臻插着口袋定定地看着他。

周洋受不了他這副表情,他一瞬間覺得自己和當時的方雨沁,當時的王茜一樣,在裘臻居高臨下的面孔前根本毫無尊嚴可言。

“難怪你那群籃球隊的哥們最後給你來了這麽一下。”他後退一步,“裘臻,你根本不把別人當回事。”

“怎麽,又要翻老賬?翻到那件事上了?你是不是覺得被我連累委屈了?”

“是。”周洋咬着牙,突然覺得頭突突地疼,一直疼到心肺,“我喜歡的裘臻,是那個聰明又體貼,雖然有時候二百五,但對人非常認真的溫柔男人。我絕對不認識那種為了自己的利益去連累無辜的,前學生會主席。”

“洋洋……”裘臻愣了,“你為了一個王茜……”

“我說過,不是王茜,我不管李茜張茜,我只在乎你。我現在只看到你做錯了,但是你不願意承認。”

裘臻深吸一口氣,緩緩說到:“不是這個原因。周洋,你如此介意,不過是用你變态的道德觀來要求我。你力求不跟人多接觸,接觸到的人你試圖對他們仁至義盡。你替方雨沁出頭、原諒共犯白賢、為王茜講話不是因為你高尚,你不過是想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好有理由控訴這個世界,你沒有一點錯,你人生中遇到的苦難全是這世界的錯。”

周洋仿佛被戳到痛楚,驚慌失措地看着裘臻,他怔了一會兒,突然什麽都顧不上轉身就逃,慌亂地在馬路上狂奔。

“洋洋!”裘臻拔腿就追,但是周洋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他喘着粗氣,看向茫茫人海,覺得自己的力氣一下子被抽幹了。

[1]尼采 《悲劇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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