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周洋拿着漂亮的成績單回家,發現冒澤惠情緒又開始不穩定,似乎有抑郁傾向。
“洋洋,你爸沒錢做化療。”
“媽……”周洋走過去拉住她的手,輕輕撫摸着。
“問我要錢,我給了。”
“嗯,你這是救人一命,是做善事。”
“洋洋,媽媽要去一次昆山。”
“嗯。”
“媽媽辛苦存的錢都要給他了。”
“……”
“你念完高中去打工吧。”
周洋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不可能,我想考重點大學。”他話一說出口馬上後悔。冒澤惠現在這個精神狀态根本受不了任何刺激,周洋這麽一回,她的神經症果真再次發作,東西摔了一地,一直哭到半夜才歇停。
周洋坐在昏暗的房間裏,身心疲憊。
自己這個禮拜過得似乎是一個夢,是上次和何思衡喝醉之後,幹的一瓶南柯一夢。蝶夢一覺幽幽,周洋覺得自己已經不是那個透明地像塑料袋一樣可以随風消失的少年了。
他似乎老了五百歲。
一直沒有看到裘臻。他有很多話想同裘臻講,但是裘臻病了,需要在家休息。他偷偷跑去裘臻的小區想去看他,不過裘臻家樓層太高,他只能一點點數上去,然後盯着窗戶瞧。窗戶多數時候是暗的,裘臻應該是在睡覺。
裘臻依舊考得很好,他好聰明,觀察能力非常厲害,邏輯推理也很棒,難怪是數學課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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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洋低頭淺淺地笑了起來。最初認識他的時候,根本沒發現他那麽多優點,只覺得這個課代表非常煩人。
只可惜,裘臻現在不需要自己了。
第二天早上,冒澤惠起床收拾屋子。周洋把成績單給她看,讓她簽個字,晚上有個家長會,主要講高考的事情。冒澤惠應了一聲,簽好名,透過亭子間的窗口目送兒子上學。
何思衡在自家的小別墅裏看着花匠忙來忙去。
他呆的那個貴族高中最近有個大新聞,一個兄弟為了他女朋友和洗發水自殺,沒死成被送去醫院洗胃。大家都覺得他是個傻`逼,被當成了個笑話。
何思衡在想,如果換作自己,自己會因為白金喝洗發水麽?白金到底哪裏吸引他?
說不出來。
如果去仔細想,就一點都說不出來。他覺得白金需要自己,白金早晚會需要自己。他不會為了白金自殺,他會堅持不滾,堅持各種當狗,磨着白金,求白金賞臉給根肉骨頭。
但願天真如傻瓜,明晨的苦明晨怕。
裘臻在床上躺了一周。
他感覺他心中的那個夏天正在一點一點地衰弱。跑道上的歡呼,香樟上的蟬,只能在黑暗中存活的卑微的夢想,窗口遮遮掩掩的路過的麻雀……他每天瘋躺着,活在想象裏,日複一日地回憶。他和周洋是在夏天認識的。他對周洋動情,是九月一號開學報道日。他與周洋結緣,是在暑假之前的大考前夕。
戀愛真累。
好不容易得償所願了,他卻退卻了。他害怕自己不是周洋期待的那個樣子,也害怕周洋因為他變得不再是周洋。裘臻覺得自己所有的感情都用在了他一個人身上,這人是他心裏的白月光,他的潘多拉魔盒,他上輩子欠下的債。
人怎麽能和月光戀愛呢?
他怎麽抓得住一片月光呢?
最初兩天,他陷入深深的、無望的深淵。之後他開始回想與周洋之間的點點滴滴,想他的可愛,想他的溫柔,想他的勇敢。想到他不管不顧地跑到自己家附近,說要和他在一起,裘臻臉上的漸漸笑意止不住。
周洋好像帶着他去了無何有之鄉游了一圈。
長安花重,他的道是功名道,催盡紅塵少年老。而周洋卻是那江上釣飛鴻的癡人,被他這個俗人打擾,噗通一下掉了水。他從來沒有甩甩袖子離開,而是跟着自己走這苦痛庸俗的功名道。不是他陪着周洋,而是周洋陪着他。
這片白月光,聽了他的禱告,從天邊走下來,走到了他的身邊。
他突然明白了周洋對他的愛。
想到這兒,裘臻立刻掀開被子翻身下床。
傍晚放學,班級裏的幹部被留下來協助開家長會。他們需要幫忙維持秩序、解答疑問等,周洋這個衛生委員也不例外。由于字寫得好,他被分配在黑板上寫“歡迎各位家長”。
“裘臻過兩天應該就能上學了,你別擔心。”
富貴龍依舊站在他身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淡淡開口。
“嗯……”周洋應着,“謝謝你送他去醫院。”
“你不恨我麽?”
“恨你有什麽用?”周洋寫完拍拍手走下來,開始排桌子,“我們都分手了。”
富貴龍起身,沉默地幫他一起排桌椅。
“我失去他了。”周洋說罷,默默地在自己的座位上貼上了自己的名字。
富貴龍看着周洋的表情,突然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他後悔自己那天做的那個莽撞的決定,他現在只渴望能這麽不聲不響地陪着他。
晚上七點,家長會如期進行。
班主任莫老師做了高考動員,随後點名表揚了班級幾名優秀生,第一個就是周洋。周洋被他誇得天上有人間無,惹得許多家長紛紛豔羨:又是一個別人家的孩子。
周洋淡淡地笑着。
他的座位空着,冒澤惠沒有來。
會議開到一半,周洋迎着冷風走出了學校。他插着口袋漫無目的地走着,走到裘臻一直騎自行車載他經過的那條小道。
頭頂星空閃耀,他走到馬路當中突然躺了下來,仔細地看着。
他受下了平淡,受下了寂寞,受下了愛情,受下了得意與失意。這星空在他頭頂永恒地閃耀着,日副一如,望斷了殘垣,把悲喜悉數留給人間。這星空千變萬化,他看到了恐龍的骨架,外星人的頭盔,敦煌的壁畫,他覺得自己飛起來了,看到了時間老人。
耳邊有刺耳的自行車鈴聲、急剎車聲、叫罵聲,但他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
他與自己在時間海裏相逢,等着流星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