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應啓明經久積怨一旦爆發,就像個噴壺一樣沒完沒了,調轉槍頭,指責林驚昙控制他:“難道你當年沒存着壓制我的心思?我想拍的戲想參與的項目你一概不同意,如果我留在你身邊到今天,你知道別人會怎麽看?他們會認為外面那個傻子是你找來替代我的!”
他講得自己像個沖擊豪門失敗,沒婚約沒戒指沒地産的撈金仔,林驚昙忍俊不禁:“你讓我怎麽同意?你當時的情緒已經……算了,我不說了,你認為怎樣就是怎樣。”
此時冷靜想想,他真正對不起的是甘棠,甘棠一早反對過:“應啓明沒有做巨星的素養,刻薄地講,他這塊蒙塵美玉‘質地不純’,早晚被磨蝕。”
然而誰讓他昏了頭,竟堅信自己能感化頑石。
應啓明順風順水這麽多年,也到了因自傲屢屢露出馬腳的時候,豈非正是顧霆上位的好時機?
一念及此,林驚昙便不那麽生氣,甚至還有幾分謝意,謝他送顧霆天賜良機。
他和應啓明在酒吧認識,應啓明做駐唱歌手,燈影和酒色令他八十分英俊變為一百分,林驚昙醉眼看去,怦然心動。
他對美色卓有鑒賞力,當然也容易被蠱惑。
同行好友見他意動,輕笑:“那可是個著名的刺兒頭,老王,記得吧?做地産的那個,知名的花花公子,前幾年想潛他,結果被他打破了頭。他本來前途無量,現在被人記恨,只好混混日子。”
林老師最喜歡難搞的年輕人,這不是扣分項,反而是加分項。從前他喜歡厲南亭,是因為厲南亭不像他父親,現在他鐘意應啓明,是因為應啓明和厲南亭完全是一對反義詞。
亦不是沒有過好時光,應啓明眉目鋒銳,隐約閃着桀骜,縱然不得志,依然在發光,是沒被生活挫掉棱角的原鑽。
好友慫恿:“林老師,上!”
但林驚昙并非唐突的獵豔客,他請了下場的歌手一杯酒,并抽出時間,每逢應啓明登臺,便靜靜等待他唱至夜闌人散,再請他一杯酒。
時間一長,應啓明便注意到,燈影最旖旎處,有個漂亮得不像話的男人,總是輕輕阖眼,非常認真地聽自己唱歌。
大概美人的待遇總是不同的,應啓明這次沒有沖上去打破林驚昙的頭,而是主動敲了敲他的桌沿,大笑:“今天換我請你喝酒。”
林驚昙一開始便講得直白,沒有欺瞞,将名片遞給了他。
應啓明不熟悉他的臉,以為他不是行內人,見到名片才神色丕變。
然而今非昔比,他19歲可以傲氣,熬到二十五六,再不出頭,這個更新換代比蘋果手機出新款還快的圈子便會将他徹底忘記,他能在酒吧登臺已是不易,不敢再搞砸任何一個機會。
再者說,林驚昙姿态實在好看,令他産生興趣:“你也想潛我?”
他一邊講,一邊略顯煩躁地攏火點煙:“你聽說過上一個是什麽下場吧。”
林驚昙颔首:“聽說過,但我并不是這個意思,我想簽下你。”
當時應啓明狠狠盯着他,像餓了數百個日夜的狼,林驚昙饒有興致地回視,從他眼中看到了輝煌的未來。
最終,應啓明眉頭舒展,笑起來俊朗到可以謀殺鏡頭,伸出手去同他相握:“合作愉快!”
第一個親吻發生在應啓明首張個人專輯大獲成功之後,林驚昙一直非常紳士,從不越雷池半步,但應啓明看得清清楚楚,他欣賞的眼光藏不住。
慶功宴結束後,林驚昙親自開車送喝到昏頭的應啓明回家,抵達後溫柔地請他下車,還替他戴好鴨嘴帽和墨鏡,免得記者拍到他失态。
當時他傾身扶正墨鏡,靠得太近,應啓明只聞到酒氣和他身上淡淡的香水,于是摘掉墨鏡,擁住了他,緩緩吻下去,像在吻世紀末的煙花。
林驚昙挑了挑眉,沒有驚訝,沒有驚喜,仿佛應啓明一舉一動都在他預料之中。
應啓明很挫敗:“你明明喜歡我的。”
林驚昙笑了,伸出手去撫摸他臉頰:“我确實喜歡你。”
還欠半句沒有講,他羨慕應啓明的自信,永遠篤信有人愛他,無論是粉絲還是伯樂,這種自信他沒有,在厲南亭身上吃過一次虧,為防受傷,一早學會以距離掩藏真心。
如果說這段關系裏他有做錯的地方,一定是這裏。
應啓明第一次聽到他應承,狂喜,沉浸在告白成功的歡樂中,渾忘其他。
然而日後,多疑的影帝時時刻刻反刍着話中深意。
厲南亭和上一任妻子結婚三周年,發了請柬給他們,林驚昙不約束手下,但自己不會到場。
應啓明回家後臉色很差,林驚昙本來坐在沙發上看書,被他摔門聲驚得站起了身:“什麽事?”
應啓明的領結歪到了一邊,今天他大約有份登場祝福,還別着三色堇做襟花:“……你為什麽不去?”
林驚昙摘下眼鏡,抱臂沉默片刻:“他每年都會請我,但我一次也沒去過,很正常。”
“不,不正常。”應啓明笑得有點扭曲,踉踉跄跄地走來,死死攥住林驚昙肩膀,迫他正視自己,“讓我來替你說,你替厲南亭做了十年工,捱死捱活,以為自己是他唯一的枕邊人,來日同性婚姻合法,或許還能牽手戴上戒指。然而他轉頭和別人結了婚,從約會到訂婚、結婚,從頭到尾瞞住你,你受不了,不惜和他決裂。他每一年寄來的請柬,都是對你的挑釁,你邁不過去這道坎,是不是!”
林驚昙有一瞬間頭暈眼花,手指抵在應啓明胸前推拒:“我和他早就沒關系了,我不去只是嫌麻煩。”
然而應啓明不信:“如果不是心裏還有他,你何必躲呢?!”
争執間,三色堇襟花掉落在魚缸裏,有沉譚的美感。
林驚昙的衣物也淩亂散落了一地,他一向不喜歡在沙發上,很痛,尤其是被人揪住頭發扼住脖頸的姿勢,但他手臂已經被扭得比花枝更零落,很難反抗。
事後應啓明重重砸在他身上,由他脖頸吻至脊背,一邊哭一邊講對不起,林驚昙滿頭冷汗,鎮定如常:“扶我起來。”
應啓明慌得幾乎半跪在地毯上,他側過頭去,不想看見對方:“穿件衣服去拿冰袋,別驚動阿姨。”
這種事不好被人知道,應啓明急急忙忙拿來了應急藥箱,林驚昙固定了手臂,次日去檢查,是輕微骨折。
然而他那時只想,還好沒有情急打在這混賬臉上,打傷了還是要賠錢的。
應啓明始終擔憂地望着他,然而林驚昙見過那麽多人,早知道“不會再犯”是一句違心的誓言,應啓明嘴唇張張合合,他聽不分明,只是忽然想起顧燕燕頂着一臉淤青,還笑着說“我婚姻好幸福”的模樣,陣陣暈眩。
他将冰袋按在臉側,下意識“嘶——”一聲,才發現面上也有傷口,舌尖嘗到血與腫脹的味道。
他側過身,如同初遇時那樣,隐身在燈影中,冰袋就貼在掌心,就算有眼淚,也一并冰凍。
只要光滑如初,便等于從未被傷害。
第一次暴力之後,林驚昙安排應啓明接受心理治療,次次親自陪同,同時減少了他的工作量,以防他剛起飛便折堕。
然而過度保護也是錯,應啓明疑心遭了打壓,更疑心林驚昙要移情別戀,用其他人代替他,這位天才既自傲又自卑,對枕邊人多疑到拳腳相加。
林驚昙并沒耐心一味啞忍,也并不能保證一生一世不變心,只能疲憊之極地做好分內工作,直到應啓明離巢。
某種意義上講,也算彼此解脫、成全。
往事已矣,再談過去毫無必要,林驚昙只道:“你最好遠離鏡頭一段時間,結束《仙蹤》的宣傳工作後保持低調,等大家忘得差不多再出來見人,宣傳期間會有人陪同你。”
“是陪同還是監視?”應啓明冷笑,“你就直接把我當成瘋子對待?離開你之後我一樣成績斐然,是你低估了我的潛力!”
林驚昙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開門準備離去。
應啓明咬牙,甩出最後一句殺手锏:“這次事件未必不是我的機會,厲南亭和我矛盾重重,我還有他苛待其他藝人的證據,加上這次的,只要善加利用——”
林驚昙擡手打住:“我不會為你作證的,你有那麽多‘知心好友’,大可另選他人。”
應啓明一輩子都在講別人對他不公,然而調轉頭來,自己也不過是變成了一樣的剝削者。
應啓明喉頭滾動,話語極之艱澀:“你我之間再也沒有挽回餘地了?”
林驚昙輕輕颔首,他時間有限,養顧霆一個已經要命,不能再給快三十的男人當媽。
“……我聽說你之前意外入院,現在還好嗎?有沒有後遺症?”
應啓明講得極之關切,林驚昙卻眼神一凜——他誤服藥的事連甘棠都不清楚,應啓明怎麽知道的?!
應啓明十足溫柔:“我不是試探,也沒在你身邊安插間諜,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沒有事。”
他講得誠懇,仿佛把惡意擺到明面上便不算惡意。
林驚昙笑了一聲,略有蒼涼之意:“這種程度的離間計就算了吧,我并沒有對你癡情到要自殺的程度,無論你是聽誰說的,他都太誇大了。”
應啓明果然沒有确切消息,只是在詐他,聞言眼中掠過一抹憾恨:“你果然是這樣……!”
怎樣?無情無義還是沒心沒肝?
林驚昙毫不在意,畢竟一副玻璃心肝要先經烈火燒灼,熬得過摧殘方能璀璨:“話已帶到,別鬧脾氣,老實去上工,我走了。”
應啓明再鬧也是厲南亭的事,他不必負責,想到這點,林驚昙頗有一種離婚後把孩子甩給前夫的爽快感。
他施施然推開門,迎面撞上顧霆瞪大的眼睛,顧霆盯着他,他也望着顧霆,漸漸地,年輕人臉紅起來:“我,我确實有偷聽……”
“聽到什麽猛料沒有?”
顧霆懊喪:“沒有,隔音做得也太好了。”
“早晚你也會擁有這樣的房子。”林驚昙拍了拍顧霆,轉身離去。
應啓明始終凝望着他的背影,手指緊攥成拳,一臉不甘,顧霆則謹慎地護持在林驚昙背後。
小助理見他們要走,表現得比應啓明本人還失落:“林老師真的不留下多教教我們嗎?”
林驚昙笑得滿面春風,官腔講得比百靈鳥動聽:“鼎聲人才濟濟,怎麽輪得到我班門弄斧?認真做事,老板不會虧待你們。”
待一上車,他便卸了面具,眉頭舒展,疲憊地嘆息一聲。
顧霆自覺坐在他身邊,神情仍然警惕,大概是最近為《萬事如意》的角色做準備,看了太多動作片,以為會有人沖上來砸車窗。
林驚昙确實有點反胃,看着從前傾心愛護、栽培過的人如此下作,痛心的是自己沒眼光。
好在目光轉移到顧霆身上,便不由自主軟化,看,他多可愛,眼神那樣明亮,能照穿世間霧霭。
林驚昙忽然有股沖動,不想再犯上次的錯,有話就要說清,莫教人猜。
他輕輕拍了拍顧霆手背,坦然道:“你先前懷疑的沒錯,厲南亭确實是我前男友。”
顧霆渾身一僵,緩緩轉過頭,認真道:“還有很多個嗎?我用不用拿筆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