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有大家長坐鎮,同舟的藝人們都有了底氣。尤其是顧霆,林老師就是他的定海神針,他抖擻精神,連勉強扯出來的笑容都多了幾分熱情,鐘欣然十分驚訝,頻頻側目。
戚忌的狀态則和他形成鮮明對比,陰沉着臉,将筷子随手一撩,抱臂裝深沉。
鐘欣然故意瞅了個空檔,低聲對他笑道:“加油啊戚導,看看人家後生仔,進度可是飛快呢!”
戚忌回敬她一個大大的白眼,犟嘴道:“我有什麽可加油的?我又不急,我要是想結婚随時都有人選!”
鐘欣然瞥了他一眼,聳聳肩:“那我就等着給你随份子了,別擔心,林老師肯定會給你随個最大的,畢竟這麽多年了,好朋友嘛。”
她加重音節在“好朋友”上,友誼地久天長,哪怕曾經蓋過同一床被子、身體接觸負距離,披上人皮後卻永遠只能止步于友誼。
戚忌明知她是在看笑話,但又無法反駁,氣得火燒眉毛。
晚宴盡興而散,結束後陸老板已經有了五分醉意,上車前拉着林驚昙不肯放手,逞醉哭訴:“老林啊……嗝兒!我也難做啊,你是不知道,鼎聲那邊來勢洶洶,你一個鼎聲的人也不要,我很難對他們交代,尤其是那一位……我們都這麽久的交情了,就當看在我的面子上,給個機會,哪怕讓他們的人做配都行!誰敢有意見讓他來找我!”
林驚昙笑笑,一絲話柄也不肯給人留下:“那怎麽行?每個人都有适合的角色,這是導演決定的,我們說是業內,其實還是外行,做好自己的本職就夠了,千萬別插手選角。”
陸老板緊攥着他的手腕,連連點頭:“說得是,說得是……那就算劇不行,綜藝還是可以合作的,你總得松松口,給個機會吧!”
他醉眼中仍有三分精光,這是中年生意人的法寶,借醉撒潑,一句“真性情”便能遮掩過去,誰也奈何他不得。
林驚昙仍是笑微微,月色清輝映照得他像一位無欲無求的仙君,但他說出口的話卻圓滑之極:“機會要靠自己争取。我倒是有點奇怪,你以前不是會關心選角的類型,是不是有人請你來做說客?”
陸老板立刻用一手扶住額頭:“诶喲喲,我這一喝多了就犯頭疼……小劉!小劉拿藥來!”
他的司機連忙送上藥瓶,陸老板單手扭開藥瓶,另一只手竟還能持之以恒地抓着林驚昙的衣袖,仿佛一道貪婪的藤蔓,非要從他身上纏出果實來不可。
林驚昙裝模作樣地關切了他幾句,還替他拍了拍背,但在顧霆看過來之前迅速拉遠了和他之間的距離,低聲道:“我懂你的難處,讓他自己來和我談,放心,不會讓你下不來臺的。”
陸老板難得被他這麽溫柔地對待,面上登時便有三分喜色,手也不甚老實地從衣袖又摸回了腕子上,一個激動就把對方賣了個徹底:“我這就安排,你可別诳我們老實人啊!我就說嘛,大家都是舊相識,你現在還肯幫他,有什麽解不開的結?聽說他最近在家閉關準備新歌,有一首就是特地給你寫的呢。”
林驚昙微微皺眉——一直到陸老板提起“新歌”之前,他都以為委托陸老板做說客的人是厲南亭,沒想到是應啓明。
上次那般不歡而散,應啓明還能這麽快地找到說客,這态度倒不像修好,反而像是強勢的威脅:“既然你不肯幫我,我也只能展示手腕了。”
至于新歌?林驚昙終于果決地抽回了手腕,無視陸老板依依不舍的眼神,溫和道:“我很久不聽歌了,本身也不是誰的歌迷。”
顧霆去取了林驚昙的風衣,搭在臂間,頗有壓迫感地站在林驚昙身後,望着他的目光像星海幽邃,陸老板雖腹诽“敢情當年天天上應啓明駐場酒吧等他演出的人不是你”,但也不好再談下去,只得讪讪松開了手。
戚忌瞥了一眼顧霆,高聲對陸老板道:“應啓明是請錯人了!請我們這種人有什麽用?得換個年輕會來事兒的才能勸動我們林老師,畢竟人家一個電話大神就出山了,這哪是捧角兒啊,這是培養太子爺,還帶貼身護駕的呢,生怕這是鴻門宴!換了別人能有這個待遇?!”
陸老板心領神會,發出一陣油滑的笑聲,林驚昙挑了挑眉,任由顧霆炫耀似地把風衣搭在他肩上,對戚忌道:“我本來把人交給了你,你要是夠可靠,我也不至于跑這一趟。”
這一句話算是同時損了戚忌和陸老板兩個人,然而林驚昙就是有這個資本噎得他們說不出話——就憑同舟次次都讓資方賺得盆滿缽滿,他們也只能繼續忍着他。
說罷,林驚昙輕聲對顧霆道:“困死我了,走吧。”
顧霆點了點頭,高大的身影緊随在他身後,像夜幕擁抱着月光。
戚忌本以為他會回頭看自己一眼,然而林驚昙始終沒有,戚導手裏的煙頭不知不覺掉了地,面無表情,雙眼通紅。
陸老板望着二人的背影,“啧啧”感嘆:“我倒是有點懷念以前他在鼎聲的時候,那時候他可沒這麽傲。現在果然是腰杆子直了,說話也硬梆梆,聽得我心裏怪不是滋味。”
陸老板好色,和戚忌是同道中人,對于戚忌的執着,他将心比心,很能理解——同樣是獵豔,征服林驚昙的快感可是比征服小明星大多了,連他自己也時不時遺憾,原先人家是厲南亭的人,動不得,但多少還能吃幾句口頭豆腐嘛!但自從林驚昙獨立後站穩了腳跟,他也只能見風使舵,口頭稱呼換成了平起平坐的“老林”,連握個手都被人家嫌棄!
陸老板在司機的攙扶下上車,臨走安慰了戚導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也想開點,網上那個詞怎麽說的來着……別舔了!”
戚導仍然面無表情,過了一會兒才醒過神來,扣響他的車窗,陸老板搖下車窗,迎面便是一根直挺挺的中指。
上車後,顧霆頻頻轉頭看向林驚昙,看着看着,還會忽然不由自主地笑起來,他本就俊朗,這一笑更是耀眼,林驚昙莫名其妙,擡起手擋了一下:“可以了,你再這麽照明下去,整條街的路燈都可以關掉了。”
顧霆忍俊不禁,想說抱歉,可一開口還是帶着笑意,兩顆小虎牙也露了出來。
他最近今非昔比,再不是剛被林老師從汽車俱樂部拎出來的小服務生,而是經歷過兩部電影的男主角了,不再甘于沉默,而是自發成為聚光點,下意識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一開始他和老板講話眼神總是游移,現在卻會堅定而自信地看着老板,對他的全部注意力勢在必得。
林驚昙被看得有點臉發熱,解了領口扣子:“……笑什麽?”
顧霆不自覺地身體前傾,離林驚昙更近了一些,再進一步,伸展手臂,就能将他整個人都擁在懷裏:“沒什麽,只是忽然發現馮文說得真對。”
林驚昙回身,詫異地望着他,險些直接撞到他結實的胸膛上。
這姿勢暧昧,酒精也令面頰暖紅,但兩人竟似誰都沒有意識到,只是共同沉浸在酒後餘韻之中,像是用來煮熱紅酒的兩片雪梨,清白果肉綿軟地紅下去,紅得心花怒放。
顧霆眼睛裏有光,不需任何華服加冕,有這一縷星光,他便是林驚昙眼中的小王子:“他天天大喊‘林老師真帥’,是我發現得太晚了。”
林驚昙怔住,随即大笑起來,親昵過分地拍了拍顧霆胸膛,手指未挪開,像是要替顧霆解下領帶,若有一臺攝像機錄下,便是性張力十足的大片。
他說:“不算晚,我還有很多秘密,歡迎你探索。”
——像林驚昙這樣的人,當然有很多秘密。
能說的、不能說的;喜悅的、傷痛的,都是構成這一劑迷魂香的特殊佐料,這句話既是調情,也是自嘲,林老師不過是騙口張舌,随便一說,卻害得顧霆一夜輾轉未成眠。
一開始他并沒有想要去挖掘雇主的秘密,打好這份工而已,畢竟母親的經歷教會了他,太熱愛雇主,或根本不在意雇主,都很難做工。然而林驚昙天生是這樣的人,嬉笑怒罵揮灑風流,手把手帶着他耐心教授,又将自己的私人世界對他欲拒還迎地展開——講道理,顧霆甚至有點悲憤,這難道不算一種職場壓力嗎?
他該拒絕來自老板的一切誘惑,道過晚安後應該抱着汪汪及早入睡,然而他現在想緊緊握在掌中的不是毛絨絨的小動物,而是人類的體溫。
顧霆雙手交握在腦後,瞪着頂燈,半夜無眠,翻來覆去地思考自己短暫的前半生,連是不是還欠網吧老板娘一頓飯錢都惴惴不安地算了一遍,卻怎麽也看不透林老師的笑容。
随着不可阻擋的酒氣和困意逐漸襲來,那霧裏看花的笑容反而變得清晰,近在咫尺,溫柔如月華,而他自己也在夢中穿上了得體的晚禮服,屏住呼吸,緩緩走近了對方。
在星夜蒼穹下,他忽然前所未有地勇敢,前所未有地确定自己的情感,或許這麽問顯得很傻,這直白的方式也不夠浪漫,但顧霆仍選擇直抒胸臆——
“林老師,我可以吻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