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孤峰》首映式後,顧霆請了一天假,馮文也因此多加了一天的班,調節日程調節得兩眼發昏,甚至都顧不上看八卦了。
甘棠意識到不對,瞥了一眼林驚昙空空蕩蕩的辦公室,眼神陡然銳利了起來。
翌日,兩人齊齊現身,林老師看起來十分悠然,神清氣爽,還好心情地和馮文打了個招呼,不僅沒調戲他,反而鼓勵道:“辛苦了,以後小顧的事你多上點心。”
馮文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我一直都很上心啊……?
他悄悄戳了顧霆一下:“你是不是跟林老師告狀了?”
比起潇灑自若的林老師,顧霆顯得有點茫然,聽人說話也總是走神,走路都發飄,活像是剛從蜘蛛精洞裏逃生的唐僧。
甘棠已經看出不對,搖了搖頭,望着顧霆的眼神大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然而本該看出痕跡的馮文卻像絕大多數cp粉一樣,近鄉情怯,擺在眼前的事實反而不敢認,還關切地執行林老師的吩咐:“怎麽回事,發燒了?”
顧霆喉結滾動,視線不自覺地追随着林老師的背影,不知道該怎麽向馮文開口,急中生智扯謊道:“汪汪吃壞肚子了,我剛把它送寵物醫院打點滴……”
眼看馮文還傻兮兮地跟着點頭,甘棠看不下去,推門進了林老師辦公室:“他那狗是吃什麽吃壞的?狗糧吧?”
林老師一手百無聊賴地轉筆,一手托腮,笑吟吟看着門外的顧霆:“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哦。”
甘棠做了個被膩歪到的表情:“呵呵,是誰指天誓日跟我說這次絕對不吃窩邊草的?臉疼嗎林老師?”
“草非要自己往我嘴邊送,卻之不恭啊。”林老師眨了眨眼,講話十足無恥。
甘棠一邊翻白眼,一邊很貼心地給他遞了個軟墊,林老師“诶喲”一聲:“正需要呢,謝謝。”
有軟墊墊在腰後,林老師發出一聲舒适的喟嘆,并伸手道:“一個不夠,再來幾個。”
“……你也太誇張了吧。”甘棠頭疼地揉了揉眉心,這家夥看來确實不臉疼,是別的地方疼,“就算是要談戀愛,也不能這麽快就對人家小顧下手啊,他才多大?第一次就被你禍害了,我看了都覺得慘。”
林驚昙心想,誰禍害誰還不一定呢:“和我談戀愛對他沒好處,年輕人也就是一時興頭,熱度過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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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這還是舍身飼虎的菩薩行為?我看小顧不像是三天熱度的人,你最好早做準備。”甘棠猶疑片刻,終究還是低聲道,“不過,如果真要分手,你寧可讓他傷心,也別再犧牲自己了。”
林驚昙望向她,有些感懷:“也只有你會這麽說。”
這話損人不利己,非得是掏心窩子的交情才敢講。
甘棠扯了扯嘴角:“說句不好聽的,他還年輕,受了傷也有大把時間去修複,十年二十年後你可能真就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個注腳,你犯不着為了他太癡。”
林老師低咳一聲,頗有點不自在地轉了轉筆:“怎麽聽你說得好像是我單戀一樣,明明是這小子追我,我答不答應還不一定呢……!對了,之後針對顧霆的計劃可以慢慢開始放手了,我盯着點就行。”
甘棠聞言,立刻起身,站遠了點,上下打量林驚昙。
林驚昙失笑:“幹什麽?”
“看看你是不是色令智昏,連賺錢的本能都忘了。”甘棠無情指出,“如果讓他們由着性子來,公司是不可能在小顧身上賺回預期數字的,他和你說什麽了?不喜歡湊熱鬧,不想上亂七八糟的綜藝,只想靜靜演戲,一兩年磨一部那種?”
這話确實是顧霆說的,且剛說不久。但林驚昙已經有所察覺,他最近時常抱着《灼灼其華》的劇本陷入想不開狀态,竭力想給角色為愛失智的劇情找個邏輯通順點的理由,最後難免沮喪:“我覺得完成這個角色比‘景行’難度更大。”
這些都是孩子話,同舟旗下任何一位新藝人講這樣的氣話,都會被林老師送上親切的心理輔導和乾綱獨斷的職業生涯規劃,連鐘欣然當年起步也是一點一點熬過來的,商業時代,談何理想?
只靠質量過硬的作品闖天下确實是一條路,但絕不是最能提升大衆認知度的那一條,有許多拿了國際獎項的好演員仍然默默無聞,不會将自身的商業價值最大化,就算顧霆真能僥幸出演留名青史的作品,那也是要看機緣的,而且往往機緣到了,年紀也上去了,公司對他的大手筆投入早已錯過了最佳回報期,更別提他像所有有追求的演員一樣,已經對話劇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在話劇舞臺上紮根是件見心性的事,每場表演都獨一無二,每次演出都是和角色的重新邂逅,要全情投入,也會激發新的創作靈感,很能磨煉人,但也因此難以打開知名度,就算在自己的領域榮譽等身,大多數時候也只能從個人百科裏得知。如果顧霆只是想做這樣甘于寂寞的演員,提早說清也是好事,好在現在接洽的偶像劇和熱門綜藝還不多,推得過來。
甘棠長嘆一口氣,叩了叩桌面:“小顧這是恃寵而驕啊……得了,反正我就是大內總管的命,愛怎麽樣怎麽樣吧。”
林驚昙同她玩笑:“趁現在我還能做主,最後幫他任性一次,以後的新人我可就都管不到了。”
甘棠知道這是委婉致歉的意思,似笑非笑道:“以後是得集中培訓一下,免得大家以為追林老師是條捷徑,人人都不聽話,我還怎麽帶?”
林老師微笑,不置可否——跟他談戀愛非但不是青雲梯,還會給自己惹來無窮麻煩,如果真是個有心鑽營上進的,不會拿前途冒險,顧霆到底還是癡了些。
顧霆是在枕邊同他閑話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提出的這個要求有多大難度,也沒想到萬一被林驚昙知道馮文揣測過自己的心思,又告訴了他,他這就變成了得寸進尺,以他的資歷,再加上林驚昙的提攜之恩,別說眼下這兩年,多打熬三五年他也不敢有怨言。
林老師本來想趕人,抱在一起睡太過親密,大可不必,然而顧霆垂着眼睛,有三分可憐地看着他:“我也只能睡沙發嗎?”
林驚昙語塞,你和戚忌又不一樣,他又不像你,全副家當就放在我隔壁——但顧霆把下颔抵在他頸側,手臂又摟得那樣緊,這話便被勒了回去,沒能說出口。
顧霆渾然不覺自己的行為已經和吹枕頭風撒嬌沒有兩樣:“如果我比較清閑的話,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林老師戲谑道:“剛剛還說要自己攢錢買別墅,一磚一木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顧霆故意用發頂蹭人,有毛絨絨的觸感,林老師沒想到他也有這麽長不大的時候,忍不住被逗笑了。
顧霆語調心滿意足:“算了算了,我胸無大志,反正已經被林老師包養了,不能枉擔了虛名。”
——這種話一聽就是馮文灌輸的。
林老師本想唠叨他兩句,但見他犯困,上下眼皮直打架,被自己捏着鼻子也沒反應,只傻傻地張開口,呼吸不暢也堅持要睡覺,竟覺得很可愛,多看兩眼,竟被困意傳染,拿顧霆當了個大號的抱枕,墊着人家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如今一想,的确是鹹魚有鹹魚的好處,低調,關注度少,不用走在風口浪尖上,兩人一同出入也可以用“只是朋友”含混過去,真被曝光了也不至于掀起滔天風浪——等會兒,林驚昙頭疼,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這才哪兒到哪兒,自己怎麽想起“以後”的事來了。
他自嘲一笑,正如甘棠所說,年輕人沒定性是常事,他只求做到無愧于心,其他的只能随緣:“……原本我是有點想用他和應啓明打擂臺的意思,現在想想,既然小顧自己不樂意,我也不能只拿人家當趁手的矛。”
雖然顧霆一直很感恩,要他按照公司的計劃做事他也不會拒絕,但要彼此有默契才能做好這件事,單方面的執着終究太消耗感情,譬如從前厲南亭對他,只當他是銳器,可以傷人,所以時時護理,但再好的劍用多了也會鈍,非人力所能回天。
林驚昙說着,平和地交疊雙手,向後一仰,是個任巨浪滔天,我自巋然不動的姿勢:“就當我沒有那份銳氣吧,他們怎麽想都行,說我認輸也可以,我是捧不出第二個應啓明了。”
甘棠心頭一動,這話講來平淡,卻有兩層意思,一是放棄了肉眼可見的巨額利潤,二是人世間終究有比利益更重要的事,已經醒悟的人才能這樣拿得起放得下,至于已經離婚三次的厲先生,多半會執迷到老。
甘棠本來對顧霆有點意見,轉念一想,卻又釋然了,這是林老師的家業,他自己的江山,拿錢買開心總比買不痛快強。
只是嘴上還忍不住調侃:“還說不是色令智昏?我可得看着點兒,別讓你動搖國本。”
林老師聞言,露出一種十分讨嫌的“我在談戀愛”的表情,秀到了別人還不自知,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笑道:“你不懂,這叫‘有兒萬事足’……說起來,這孩子還肯這麽直接地跟我講心裏話,我很欣慰。”
同時飛快思索了起來,既然要走藝術家的路子,那也得費一番心思,藝術家絕不等于不食人間煙火,但接太多爛戲會降低演員的感知力,慢慢變得疲于奔命,對每個角色都不會投入太多感情——就像廚子長年累月抽煙喝酒,早晚會影響味覺一樣,要如何在這當中找到平衡,就是林老師的專長了。
甘棠作勢揮了揮手,忍無可忍地走了:“好酸,好酸,是秀恩愛的酸臭味。”
林驚昙不由大笑。
此番對話顧霆一概不知,他還是勤勤懇懇讀他的劇本,趕他的通告,《孤峰》正在熱映,《萬事如意》的首映和宣傳也按時開啓,這次顧霆便娴熟了很多,在首映式上也能和主持人有來有回地開玩笑了——畢竟這部是喜劇,宣傳的時候不用太兜着。
下臺後,林老師又順手幫他扶了扶領結,這事之前也沒少幹,但顧霆總覺得不太一樣,或許是二人距離更近,也或許是林老師對他笑得更溫柔了些。
戚忌在旁抽煙,冷不防擡頭,見二人眉目間神情流轉,皆是含笑,一時怔住,呆呆地看着林驚昙。
林驚昙這才發現他也在,颔首算是打了個招呼,欲蓋彌彰地拍了拍顧霆:“我先走了。”
顧霆微妙地感覺到林老師對戚導的态度客氣了很多,像是怕自己誤會似的。
他能感覺到的事,戚忌當然更能感覺到,待林驚昙一走,他便深吸一口氣,一腳踩熄了足下的煙,比了個手勢讓工作人員都出去,盯死了顧霆,張嘴就問:“我能不能揍你?”
顧霆還沒來得及反應,戚忌便結結實實照他胸口砸了一拳,倒還算講規矩,沒打臉,不能砸人飯碗,但這一拳也夠實在,顧霆當即便嗆咳起來,皺眉回視,無所畏懼道:“你是不是有病?!”
這是個設問句,戚忌聽起來更像炫耀,當即氣笑了,如困獸般焦躁地走來走去:“……憑什麽是你?!我等了這麽多年,憑什麽是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