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6章

天色将明,山岚萦繞。

漓池睜開眼,伸了個懶腰。

他這一覺睡得可夠久的,從昨天下午,一直睡到了今早。

又是一夜無夢,因昨日摘下了“哀”的因果線,他身上的傷勢又愈合了幾分。

漓池現在對哪些因果線可以摘下也有了些許猜測。

自丁芹身上摘下的那根因果線是“懼”,生死間有大恐怖,這根因果線凝聚着她一路上被妖怪追獵的恐懼,在險些被狼妖吃掉時達到了頂峰。

自青拂身上摘下的因果線是“哀”,大悲之痛難承受,唯以瘋癫掩殘生,這根因果線凝聚了她與青蚨母的失子之痛,與忘卻子亡,瘋癫半生尋子不得的哀戚。

喜怒哀懼愛憎欲,它們都是七情中的一種。

這兩根因果線都與他有了聯系,除此之外,它們都凝聚有一種極端且純粹的情感。

這樣看來,他所摘下或許并非因果線,而是引動因果的七情引。

七情強烈如青拂那般,竟可在因果早已斷裂的情況下強行續之百餘年……

漓池收好兩根七情引,正準備去斫琴時,忽然嗅到一陣香火氣。

一縷淡青煙霧缭繞眼前,漓池伸手,這縷香火就乖乖盤入他掌心,縷縷祈願聲從中傳來。

敬謝神明,救我小女。

這是個虔誠的婦人聲音,漓池記得,這是銅豆娘周杏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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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神護佑,不生災劫。

這是個男人的聲音,來自銅豆爹鄭糧。

謝謝神仙!求神仙以後也保佑我和我爹娘,還有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三哥還沒有三嫂,求神仙保佑我三哥能順利娶到三嫂,他喜歡漂亮的,還有四哥,爹說他還沒到娶媳婦的年紀,不着急,然後是五……

……這個奶聲奶氣的小嗓子,是銅豆的聲音。

除此之外還有些其他人的祈禱聲,大約是銅豆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四哥五哥六哥。

銅豆排行老七,鄭糧家是真能生啊……

做個神仙牌位不難,鄭糧當天就挑好了木材,讓木工最好的老二鄭黍削了張牌位,給刻上了字。

家裏還存有祭拜移山大王剩下的香,當天晚上他們就在家裏三炷香供奉上了,等香燒完了,再把牌位從桌上撤下來,收進一個單獨的箱子裏。

于是,鄭糧家就成了讓漓池第一個享受到香火的人家。

漓池撚着這縷香火觀察片刻後,嘗試吸收了一絲。

對他的傷勢助益并不大,但可以輕松轉化成神力,以後若是遇到神力耗盡的狀态,香火倒是可以作為快速恢複的手段。

除了能夠轉化成神力的部分外,這些香火中還夾雜着祈禱者的願力,就是他之前聽到的那些聲音。

漓池感受着這些願力,略略皺起了眉。

這些願力,說白了就是凡人的心念,它們并非無用,但……更類似于一柄雙刃劍。

願力能夠使他掌握某些神術,比如銅豆求他給自己三哥找個三嫂這種,可以作為引子,令他掌握婚配相關的神術。當然,銅豆這丁點願力是不夠的,想要給人牽紅線,起碼得收集數萬份銅豆這樣願力才能開個頭。

但願力同樣在影響他的神智,這種影響十分隐蔽,若非漓池警惕,他甚至很難發現神智上的些許影響。

這一縷願力太弱,漓池輕易便将之解決了。

可若彙聚的願力太多、難以化解,長此以往下去,他會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信徒們所認知的模樣。

香火就像摻了慢性毒的大補丸,雖然毒性可以化解,但對漓池來說,它也沒有多大用處。

少量香火能夠恢複的神力有限,遠不如他自行修煉恢複得快,尤其是在他的傷勢有所好轉後,神力恢複的速度已經比過去快了許多。

除非他把十倍于鯉泉村的人都變作自己的信徒,否則恢複的這點兒神力實在沒什麽必要。但那勢必會與這些意欲修成妖神的大妖們産生沖突。

而願力所能夠産生的神術引子,對他來說也實在沒什麽吸引力。不值得為此對上大妖。

相比之下,還是因果線上可能凝聚的七情引對他來說更有用。

而且,漓池冥冥中有種感覺,就是那些無法摘下七情引的因果線,對他來說也是有用的,只不過,他目前還不知道用途而已。

漓池開門走出房間。

山中霧霭将散未散,院子裏,丁芹正在逗弄小鼠。

這小家夥一身紫灰皮毛,光潤厚密,黑豆似的的眼睛晶亮可愛。它平時機警聰明得很,偏偏在信任的人面前放下警惕時,顯得憨傻呆萌,實在招人喜歡。

丁芹是來找上神詢問關于傳播信仰收集香火之事的,雖然她想幫助上神早日恢複,但行動前還是應該詢問一下上神的意見。

古樸的木門打開,淡色山岚流轉,神明擡頭看了看天空。

今日雲厚,穿過雲層的陽光柔和清淡。

白衣烏發的神明一步跨出門檻,晨光霎時灑了滿身。

丁芹看着這一幕,呼吸不由一滞。

漓池上神像山巅的雲、垂天的光,是可望而不可即、敬畏而不可攀,讓人忍不住在他面前低垂頭顱。

丁芹失神了片刻,慌忙站起身:“上神。”

“有什麽事嗎?”漓池對她露出個微笑,問道。

這小姑娘不知為何,對他一直十分敬畏,以至于顯得生疏。

漓池思索着,自己似乎也沒有吓唬過她,或許是之前想讓她離去,故而把她丢在宅中不管的那幾日,令她不敢靠近?

還是溫和些吧,漓池看着她瘦瘦小小、臉頰上尤帶嬰兒肥的模樣,還是個孩子呢,若在正常人家,正是該讀書的年紀。

丁芹把自己的想法說了,靈動的雙目中緊張又期待。

漓池卻搖了搖頭:“香火對我來說用途不大。”

丁芹的神色肉眼可見地失落下來。

漓池摸了摸她的頭:“你還小呢,不該憂慮那麽多,精力該放在讀書上。”

“讀、讀書?”丁芹睜大了眼睛,“女娃娃也可以讀書嗎?”

“有什麽不可以?”漓池反問道。

丁芹一怔,是呀,有什麽不可以?

于是又問道:“我、我不認得字,現在又已經很大了,也可以讀書嗎?”

她見過小兒啓蒙,三、四歲開始識字,五、六歲就去上私塾。她已經比上私塾的年齡超過一倍有餘了,現在還來得及嗎?

“多大都不晚。”漓池說道。

他琢磨了一下,教學該有個體系,可自己記憶全無,雖然憑借着殘餘的認知,能夠看得懂書卷,卻不知該如何教人。若要讓丁芹讀書的話,最好是能請個先生。

“後李,”漓池喚道,“你可以教導丁芹嗎?”

後李凝聚出靈體,為難道:“我雖知曉李氏學堂是如何授課的,但那都是二百多年前的學識了。”

或者……讓丁芹去上凡人的學堂?對于掌握神術的丁芹來說,十裏往返也不過須臾,距離遠些沒關系。這樣的話,按照慣例,似乎是應該給老師準備束修?

“去上私塾,可以嗎?”漓池問道。

後李又道:“凡人私塾中的先生,多有偏見,不樂收女弟子。”

漓池“唔”了一聲,繼續思索。丁芹已經成為他的神使,踏上修行路,她與凡人讀書的路子不盡相同,私塾也未必适合她,最好是能夠請個先生。但沒有偏見,又能夠因材施教的先生,該哪裏找呢?

正想着,謹言撲扇着翅膀飛了過來:“你們都在這兒呀。”

丁芹見到他就笑了。斑鸠的脖頸後方有一塊的羽毛生着白色珍珠斑,漂亮精致,眼下卻禿了一塊。

“你這是怎麽了?”她問道。

“你還笑!”謹言委屈道,“那幫鳥妖吵不過我,就動起手來,他們鳥多勢衆,拔了我好幾根毛,可疼了!”

丁芹聞言又心疼起來,手指按上他的後頸送進轉化成生機的神力:“你躲進宅子裏來呀!”

禿掉的部分轉眼就重新長出來羽毛,謹言得意地抖了抖,嘿嘿笑道:“他們更慘!被我拔下來更多毛!我專挑好看的拔的,待會兒你去撿了,正好可以做一把百羽扇!”

謹言正在得意,忽然覺得一冷,轉臉就瞧見後李正在瞪他,于是脖子一縮:“你們繼續說,不用管我。”

他這兩天正磨着後李給他換間房子,雖然柴房也比他自己搭的巢好看,但有院子誰願住柴房呀!

漓池瞧着好笑,又想到,謹言交游廣闊,說不定他會知道合适的人選。

“我欲給丁芹請一位先生,”漓池問道,“你有合适的人選嗎?”

謹言想了想:“我知道!我認識一只老狐貍,喜好凡人的學識,算得上博學多識,住得也近!”

“是要請他做先生的,”後李提醒道,“你确定他合适嗎?”

“嘿呀!”謹言扇了扇翅膀,“這老狐貍又不壞,早些年他幻術不精,向人求學的時候,被對方看出來打傷了爪子,最後也就往那人家裏扔了倆臭雞蛋了事。”

後李熟知他的嘴欠:“把人家的事到處傳,你确定沒把人得罪了?”

謹言又縮了縮脖子,眼睛一轉,眼巴巴地看向漓池:“只要您瞧得上,我保證能把他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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