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好像……變小了

三月的南舒市已經有了春天的氣息。

盡管風中仍殘存着未盡的料峭寒意,但大地和空氣早變得清新鮮活,用于裝點城市的綠植生機勃勃。

葉唐終于結束了漫長而痛苦的飛行,回到這座闊別數年的城市。

兩個發小說什麽都要替他接風洗塵,落地不過一小時,葉唐就已經踏進了某家裝潢考究的飯店裏。

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現在葉唐回國了三人才聚齊。

“包間是2318吧?”盛嘉扭頭對郁軒吼了一嗓子。

盛嘉還在讀研,本科時組了個樂隊在裏面當鼓手,放下樂器是話痨十級選手,拿起鼓棒就能瞬間化身沉默搖滾青年,精分得十分清晰。

現在他正絮絮叨叨轉頭對葉唐說:“知道你剛下飛機肯定沒什麽胃口,特地選了家清淡的。”

葉唐剛想感動,結果踏進包廂直接眼前一黑。

原本素雅的中式包廂此刻被布置得十分喜慶,大氣磅礴的宴客桌正自動旋轉着,中間擺了一盆精美的微型盆景,有山有水有樹,底部邊上還放了一朵嬌豔欲滴的牡丹,上書四個大字:花開富貴。

除卻桌子,每把椅子上也別了幾支清馨的水仙,碗筷上還系着絲帶,看着又盛大又土。

關鍵正中央牆面上還挂着一幅讀都讀不通順的紅底白字碩大橫幅——

“熱烈歡迎葉唐少爺回國接風洗塵大會暨不知道第幾屆三人蹭吃蹭喝大會圓滿成功!!!”

葉唐:“……”

這他媽哪是接風洗塵,這是中年領導迎接會。

他拔腿就要走。

“別啊!這是郁軒剛才來接你之前火速布置的,說是要搞得隆重點,不賴我哈。”盛嘉急忙把他按回座椅上,并飛速開始甩鍋,“畢竟程序員的審美你也知道,品味頂呱呱……”

郁軒不愧擁有網上盛傳的程序員一切特質,在盛嘉說完話一分鐘才反射弧極長地皺眉不滿:“你侮辱我?”

重新坐下後葉唐看着菜單上的圖片和文字,在異國被草草對待的腸胃終于生出了一點懷念的溫暖。

他這才發覺自己饑腸辘辘——長途飛行對他來說完全是煎熬,一起飛就開始吐,到最後被折騰得沒力氣了,就找空乘要了條毯子可憐兮兮地在座位上縮成一團,根本什麽都沒吃。

認認真真點了好幾個菜,環顧四周,葉唐才有了些回國的實感。

玻璃杯上映出他的模樣——毛絨絨的圍巾遮了白皙素淨的半張臉,有些旅途颠簸後的憔悴,不過眉眼依舊明亮生動。

三人太熟,開了酒,不需要寒暄就開始各自聊起來,郁軒滔滔不絕抱怨甲方和公司UI,盛嘉原本還在搭話,過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什麽,對葉唐說:“對了,我想讓你幫一個忙……”

葉唐喝了他遞過來的酒,聽見他說:“是這樣,這次我們争取到了在一個新的livehouse演出,結果現在我們鍵盤手家裏有急事來不了,找不到新的頂上……”

說到這裏,葉唐大概就懂了他的意思。

“葉少爺,不是,葉哥哥,”盛嘉生怕他不答應,自顧自把杯子裏的酒喝了,繼續說,“我知道你在國外主修的是古典樂,但這場我們鍵盤演奏的量不大,就三首,跟吉他貝斯墊一下音,絕對不難,給你排一遍就能上。”

葉唐看他一眼,沒立刻答應,但還是說:“你先把譜子給我看一眼,到時候再說。”

都是發小,盛嘉一聽葉唐這麽說就知道有戲,瞬間恢複元氣,一激動話就多了起來:“我跟你說你簡直就是天降救兵!當時第一時間冒出來的人選裏就有你,但沒想過你能回來,郁軒那個死宅男也不認識這方面的人。”

郁軒不滿:“也不是沒有,那個誰,傅臨風不是也學過音樂?”

葉唐喝酒的手頓了頓。

盛嘉趕緊推了一下郁軒。

葉唐之所以會被戲稱為葉少爺就是因為從小到大都這副脾氣,什麽都寫在臉上,但來得快也去得快,不記仇——除了現在提到的這個名字。

盛嘉還記得葉唐剛出國那年兩人給他踐行,本來氣氛很好,就因為提到了傅臨風的名字,惹得葉唐喝醉了大鬧,還把酒店的鋼琴給摔了,從此就沒人敢在他面前提這件事。

不過郁軒很明顯沒有接收到這個提醒信號,繼續說:“畢竟當年都認識,後來你跟他鬧掰了以後我們就不好再跟他聯系了……哎所以過了這麽多年還不能說嗎?”

葉唐手指停在杯沿,不冷不熱道:“掰了就掰了,有什麽好說的,提他幹嘛?”

沒有想象中的大發脾氣,盛嘉有些驚異地看他一眼。

以前一提就炸,現在居然進步了?

不過他還是沒敢說話,剛想再提醒一下郁軒,沒想到單純的程序員并沒有領會他的意思,英勇無畏地繼續說:“對啊,你倆曾經好得穿一條褲子,之前葉叔叔不是就想要緩和你倆的關系嗎,後來不是……”

盛嘉開始在心裏循環播放流浪者之歌。

“咣當——”

杯子落地的聲音打斷了郁軒的話。

壞了,盛嘉想,果然沒變。

帶了點醉意的葉少爺還是炸了。

郁軒這才反應過來,“操”了一聲,立刻噤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郁軒知道犯錯,立刻牆頭草開始道歉,“我的不對!讓小葉不開心記這麽久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人!盛嘉找誰也不會找他!”

“對!不找!”這種時候幫腔比較重要,盛嘉閉着眼睛接話。

“而且現在那人也沒幹這行了,新聞雜志上看着表情皮笑肉不笑的,說話還陰陽怪氣……理他幹啥!”

“對!理他幹啥!”

酒精能讓人變得幼稚,葉唐也跟着哼了一聲:“行,那你不找……不找那個……”

他舌頭打了個結,發現說話說不順,下意識皺着眉大聲了一點:“你不找那個!人模狗樣的混蛋!我就答應幫你彈!”

“沒問題!”

“那以後都不許,不許提他!”葉少爺借着酒勁兒宣布,“不管我爸他們又說什麽,反正我是不可能跟他再有什麽交集的!”

說出來舒爽了些,葉唐正要坐下,包廂的門卻被敲響了。

“誰啊……”

葉唐不滿地嘟囔一聲走過去開門,結果酒精作祟沒能站穩,握着門把的手一滑,門剛打開就要往地上撲——

“先生小心!”門口傳來服務生的驚呼,不過葉唐沒摔下去,在往下滑的時候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

這只手把他扶穩了就很快松開。

“謝謝啊……”葉唐被自己蠢到,有點不好意思地道謝。

結果剛一擡頭就怔住了。

敲門的服務生沒留意到葉唐的表情,又尴尬又抱歉,硬着頭皮說:“預定房間的是郁先生對嗎?不好意思,您的包廂應該是2316,您可能沒注意,布置的時候就進錯了……”

三個人的表情凝固了。

服務生還在一邊道歉一邊繼續說:“現在2318原定的客人到了,我們領班已經溝通過了,但他們好像不太願意換房間,您看這樣行嗎,我們給您換一下包廂,再給您一些補償……”

“算了,”服務生話沒說完就被一個男聲打斷,“好像都布置過了,我們還是換吧。”

葉唐還死死盯着開口的男人:“怎麽是你啊?”

剛回國就碰上,晦氣。

郁軒和盛嘉這才反應過來,朝門口看去。

出聲的是個年輕男人,一身得體的銀灰色西裝把身形襯得筆挺颀長,五官立體,眉骨略高,看過來時便有一股英氣。不過男人看向這邊時是笑着的,于是原本有些淩厲的線條就被削減了,透出一股清爽氣質,乍看上去比起商界精英,更像個矜貴優雅的藝術家。

他站在門口,饒有興致地看着這間布置得十分符合中年老板審美的包廂,以及中間那盆華麗的“花開富貴”。

盛嘉心道這算什麽孽緣,而郁軒已經一臉震驚地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呼:“傅、傅、傅……”

傅臨風看完裝飾,又擡眸掃了一眼上面挂着的那條喜慶富貴的橫幅。

葉唐追着他的視線回想,這橫幅上寫了什麽玩意兒來着?

——熱烈歡迎葉唐少爺回國接風洗塵大會……

傅臨風沒開口,但看完了橫幅,目光又落回到剛才突然嗆聲的葉唐身上。

“看什麽看!”葉唐被他這個探究的眼神弄得更煩,不滿地嚷了一聲,“不換了就回去!”

剛灌下去的兩杯酒現在被傅臨風的這幾眼給看醒了,關鍵還不知道剛才他們說的那些話有沒有被聽到……葉唐越想越煩,他臭着一張臉,往前跨了一步想去關門。

對方沒退後,于是葉唐不可避免地聞到一點他身上殘留的木香尾調。

葉唐不想擡頭看他,只瞥了一眼對方扶在門上的手,說:“放開。”

傅臨風似乎也沒生氣,臉上的笑斂了幾分,把手移開以後低聲說了一句:“回國了?”

“接風洗塵?”傅臨風重複了一句橫幅上的字,語速放慢。

其實他的語氣不逾矩也不過分疏離,是很有禮貌且讓人舒服的聲調,但此刻兩個朋友不敢說話,葉唐越聽越覺得臉上燒得慌。

他們就這麽面對面站着,葉唐死死垂着頭拒絕看他,傅臨風也就跟着低着頭,看葉唐。

葉唐就是不擡頭,悶悶地頂了一聲:“關你什麽事?”

空氣依然凝滞。

郁軒和盛嘉面面相觑,不知道該說什麽,是該緩和氣氛還是靜觀其變。

“也對,”過了片刻,等尴尬又微妙的沉默傅臨風像是才想起什麽,“你上次好像這麽說。”

他看起來一點都沒生氣,唇角仍然是勾起來的,只是葉唐不擡頭,也不想看他的眼睛。

“你說……”他頓了頓,看着眼神游移的葉唐一字一句,“你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我。”

“過了這些年還記得,不錯。”

“知道就好。”葉唐手掌用力抓着門框,終于擡起眼瞪他,“你走不走?!”

完了,造孽。

郁軒和盛嘉兩個人絕望地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心裏開始凄凄慘慘地拉起二胡。

“走了。”傅臨風一點也沒有被葉唐的情緒影響,轉身就去了隔壁的包廂。

他沒有回頭,葉唐立在門口,在他身影消失的那一刻聽見了一句似有若無的話。

“——歡迎回來。”

“砰!”

一聲巨響,葉唐重重摔上了布置喜慶的包間門,随着他的動作,那條“熱烈歡迎葉唐少爺回國接風洗塵大會”的橫幅顫顫巍巍地抖了一抖。

葉唐重新坐下,看着對面噤若寒蟬的兩人,抓了抓頭發道:“沒怪你們,吃完飯回去了。”

他氣哼哼又喝了杯酒,只是再入口時也沒了之前的味道。

想來都是看到傅臨風的錯。

“你說的沒錯。”葉唐緊皺着眉頭,惡狠狠盯着杯子裏的酒液,對盛嘉說,“表情皮笑肉不笑說話還陰陽怪氣的……”

他回想着剛才傅臨風的模樣,咬着下唇悶聲總結:“整個一人模狗樣的。”

煩死了。

有了這個插曲,這頓飯吃得沒滋沒味,酒倒是喝了不少。

葉唐酒量本來就不好,被兩人架着回去的時候都不太清醒了。

但狠勁兒還有,從見了傅臨風以後就像頭犟驢似的,被扶上車時還罵罵咧咧:“皮笑肉不笑!”

郁軒接口:“陰陽怪氣!”

盛嘉跟上:“人模狗樣!”

聽完葉唐終于舒爽了,哼哼一聲,倒在後座上一沾即睡。

迷迷糊糊間嘴裏念念有詞:“真是……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葉唐醒來的時候也不知道幾點。

他記得昨晚最後被兩人扶回了父母給自己準備好的別墅,收拾折騰完幾乎快要天亮。

葉唐還沒完全醒,宿醉的後遺症讓他捂着腦袋,有些發懵。

四周很安靜,睜眼一片漆黑。

葉唐眨眨眼,沒變化,然後又揉了揉。

還是黑的。

不對勁。怎麽回事?

自己好像也并沒有睡在床上,昨晚砸臉的手機也不在旁邊。

床呢?手機呢?

具體一點說,他感覺自己似乎被困在什麽地方,置身在某個空間,與外界隔了一層東西。

他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是躺着的,能活動的範圍很小,剛要站着,就因為能落腳的地方不夠,徑直往前撲。

撲到了一面黑色的“牆”上!

異……異次元?!

葉唐被自己的腦補吓了一跳,伸手觸碰四周,跟遇到鬼打牆似的,摸上去都是冰涼的不算柔軟的,布料似的“牆”。

但這個“牆”上竟然還有一點點好聞的木質香尾調。

不是,等等。

……這個香調怎麽有點熟。

還沒等他思考清楚,就聽見一陣單調的手機鈴聲。

這不是他的手機。

葉唐瞬間警覺起來——這幾年獨自求學的經驗讓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保護好自己的安全。

他開始在這一處空間裏各種摸索,找不到頭緒就開始往上蹦。

葉唐在這一片漆黑的地方上蹿下跳,卻只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根本蓋不過不遠處那一陣持續不斷的手機鈴。

他努力想往上爬,很快終于扒拉到一條能用手夠到的縫,雙手立即勾上去。

看見光了!

葉唐兩條腿懸空晃了晃,有點累,但卻輕輕舒了口氣,正要悄悄探出頭去——

也是此刻,手機聲停下了。

“嗯。”

驀地,葉唐聽見一個男聲接了電話。

???

他頓時僵住了。

昨晚的僵持猶在耳邊,他聽錯什麽也不會聽錯這個。

電話那頭說了什麽葉唐聽不清,大概是工作上的事,只聽見這個男聲随意說了幾句,便挂斷電話。

這不是異次元。

這他媽不就是傅臨風的聲音嗎!

葉唐險些一口氣沒能上來。

他雙手扒拉着那條縫,顫顫巍巍看過去——

正對着葉唐的是一張大床,他看見一個男人背對着自己,仍睡着,手機被他按掉了放在一旁。

葉唐看了一眼。

移開眼睛。

媽的,好怪。

再看一眼。

不是吧……

葉唐瞪大眼睛,縮回脖子深吸一口氣。

具體來說,就是目前入眼的一切都變得大了十倍不止。

面前的床大得不正常,男人也高大得不正常,薄被半遮着的背脊光丨裸寬厚,寬厚到……

什麽情況?

葉唐眉頭不住地跳,一邊覺得入眼的一切過于玄幻,一邊謹慎地繼續觀察四周,準備冷靜下來分析現在的局勢。

要麽是自己沒睡醒——葉唐捏了自己的臉一下,沒舍得用力,但還是有點疼。

要麽是……傅臨風變成巨人了?

這個比較合理,不過面前的大床擋住了太多視線,葉唐剛準備進一步觀察分析,就見床上的男人手臂動了動,翻了個身,露出整整齊齊的八塊腹肌……

葉唐心中警鈴大作,抓住人那條縫的雙手吓得晃了兩下,沒抓穩,直直地往下掉,摔在了地毯上。

從上面掉下來,視野就變得開闊了,葉唐難以置信地重新打量面前的一切——

巨大SIZE的桌椅,巨大SIZE的空氣淨化器,巨大SIZE的書櫃……

卧槽?!

葉唐警惕地環顧四周,一邊看一邊感受到巨大的震驚——

他開始逐漸消化一個事實。

好像不是沒睡醒,也不是傅臨風變成巨人了。

而是他好像……變小了。

葉唐一臉戚戚地仰頭。

原來他剛才待過的地方……是傅臨風的口袋裏。

不是,葉唐在大腦宕機的間隙想,傅臨風怎麽還裸睡啊?!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好久不見!!啵啵!!

順便推一下預收文《不演渣受就會死》,是自己突然很想寫的先婚後愛和攻自我腦補“他好愛我”的老梗:

文案:

程澄穿成了一本狗血小說裏同名的瘋批反派。

書裏的他是個毫無邏輯的瘋子,要挾男主謝洵和自己結婚,卻根本不愛謝洵,婚後對謝洵囚禁、折磨,讓謝洵生不如死。

——然後就被徹底黑化的謝洵如法炮制地囚禁至死。

剛穿過來的程澄站在民政局大門口,拿着嶄新結婚證的手微微顫抖。

他拉着謝洵就要重新進去:“我覺得我還是離……”

“婚”字還沒說完,他就開始血液倒流、呼吸急促。

哦,程澄差點忘了,自己必須維持渣受人設、跟謝洵互相折磨,不然就會死。

面對謝洵詭異的眼神,程澄一個急剎車,咬牙改口:“……離、離不開你。”

謝洵早知道程澄是個瘋子變态,被迫結婚,羞辱,他羽翼未豐,只能忍下,但等他挨過這一段難抑的婚後時間,他總會讓程澄付出代價。

謝洵已打出十二分精神,準備應對。

……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好像有些奇怪?

程澄目光兇惡:“湯裏有毒,見血封喉,不敢喝不是真男人。”

程澄表情陰鸷:“聽說你妹妹還在讀書,那你最好三思,要不要今天主動把碗洗了!”

結果湯好喝、飯好吃,自己唯一受到的“虐待”是每天得洗碗。

但飯都是程澄做的,好像也沒什麽……

嘶。

謝洵眉頭一皺。

在心裏琢磨程澄那句“離不開你”……好像是肺腑之言。

謝洵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都是愛情的芬芳。

——噢,他愛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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