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擡頭,看見那一年華沙……
安喬對着制片人點了點頭, 彎着眼睛很開心地說:“認識很久了,小傅是個好孩子。”
制片人也覺得意外,因為傅臨風主要是做藝人經紀, 投資也不常放到這一塊,原本想着他能投錢就已經算是驚喜了, 沒想到還跟邀請的評委認識,簡直就是喜上加喜。
他找服務生要了酒:“那就慶祝一下兩位有緣——”
傅臨風自己接過了一杯,又把原本要遞給安喬的那杯也截了下來。笑笑,對制片人解釋:“安老師不喝酒,算我替她的。”
“好, 好……”制片是個人精, 也不覺得尴尬,立即附和了兩聲。
安喬也許久沒見過傅臨風了, 滿眼的驚喜藏都藏不住:“過了這麽多年,小傅竟然還記得。”
傅臨風比安喬高了許多,說話時便總會微微躬身傾聽, 分寸正好, 得體禮貌。
安喬其實還想再誇誇他, 但作為母親,她還是看了一眼身旁的寶貝兒子, 生怕會因為自己的話有什麽別的情緒。
但吃驚的是,葉唐這次居然沒有太大反應。
當年的不歡而散安喬還記得, 這些年也盡量不在葉唐面前提起他。
看着自家兒子還算正常的表現,安喬暗暗想, 也許是放下了。
她這才松了口氣,繼續笑眯眯地跟傅臨風又說了幾句話。
看着他們寒暄,在一邊旁觀的葉唐心裏默默嘀咕。
想起前幾天傅臨風在辦公室或漠然或譏諷的眼神, 以及那天因為被尾随在停車場冰冷的表情,心道自己是古典樂輔修作曲,傅臨風則可能在四川輔修了一門變臉,現在居然如此人模狗樣。
畢竟以前傅臨風雖然也很有禮貌,但更多的是趨于沉默寧靜的,當時安喬多誇他幾句,他還會不好意思,聲音發悶地說“沒有”。
葉唐的視線從傅臨風的臉上,又重新落回他的口袋。
好像兩人關系,從變回來以後又重新戛然而止。
一切既生疏又客套,既懷念又陌生。
這幾天,他偶爾也會在一兩次醒來時下意識地環繞四周,攤開手跟周圍的家具對比,然後再重新松一口氣。
或者每晚坐在鋼琴旁邊,怎麽也寫不出喜歡的旋律時,又會浮現起那一天傅臨風站在舞臺上,雙手按下琴鍵的樣子。
放大的世界、口袋裏的空間。
用迎春花瓣做的枕頭、袖珍得過分的餐具、每天躺在上面的,有小熊玩偶的小床。
以及在驟然變回來後,兩人重新變得沉默的關系。
一切看起來沒有章法、毫無邏輯,但是,但是……
葉唐這些天玩了許久都找不到創作欲,可現在心裏像有什麽東西輕輕敲了敲,驀地一下,發出清脆的“叮”的聲響。
或許可以這麽寫,開頭是诙諧輕快的,中間的和弦又可以換成另一個風格,後面……
幾乎有旋律主動地往他腦海裏湧,葉唐忽然就無法再繼續待在這裏了,他要趕緊回去,彈出來、記下來。
“媽媽,”葉唐打斷正在說話的安喬,忽然說道,“我想先回家了!”
“哎?”安喬心道不妙,原來剛才的風平浪靜果然是暫時的嗎?他還是不想看到傅臨風?
葉唐的表情看起來甚至是有些焦急的,他低着頭好像在想着什麽,連制片的打趣都沒理。安喬便不好再說什麽:“那你去跟司機說。我晚些就回來。”
“好,晚點見,”葉唐只來得及點點頭,就要急匆匆低頭往外走。
開頭和中間想好了,葉唐一邊往門口走一邊想,那結尾應該是什麽樣的?
他咬着唇思考,腳步走得越來越快。
雖然葉唐主修的是鋼琴,但他所在的學校包容性很強,比如作曲系就更多元化,有了現代軟件的加入,也變得更靈活。因為沒有直接的編曲系,如果寫的是非古典樂,有些有能力的人就會自己包攬了編曲這一項目。
葉唐甚至已經想好了中間加什麽弦樂,就是結尾的旋律還是沒能定下來。
缺點什麽呢……
他正全神貫注地想着,正往前的腳步頓住,一只手拉住了他。
葉唐從自己的世界裏倏地擡起頭。
原本還在場內跟那群大人寒暄熱絡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來到自己面前,傅臨風的頭發沒有亂,衣服也平整得沒有一絲皺褶,只是如果仔細看的話,他胸前的起伏要比之前明顯些,好像是怕對方走了,這才大步追出來的。
“哎?”不過現在的葉唐并沒有關注那些,只是猛地從自己世界裏擡起頭,跟傅臨風對視的一瞬間甚至是有些迷茫的,“怎麽了?”
“我……”
在會場內風度翩翩侃侃而談的男人,現在卻忽然只說出了一個音節。
“E大調如果直接整體跨到b小調,會很突兀嗎?”葉唐現在滿心滿腦子都是那一段旋律,也不管傅臨風想找自己做什麽,正好遇到一個懂音樂的,便不客氣地問道。
“如果中間加上幾個大和弦的話,不會。”盡管是如此沒頭沒尾的提問,傅臨風卻像在一瞬間明白了葉唐的意思,說道。
“不會就好!”像是收到了滿意的回複,葉唐彎着眼睛就對他笑,“那能這麽寫的話……”
“快回去吧,回去試一試就知道了。”傅臨風站在原地對他說。
葉唐繼續點頭,終于有了一點頭緒後才想起,傅臨風追出來,可能是有事找自己。
“什麽事啊?”
他仰起頭問。
傅臨風上有一點點很淡的香槟味,并不醉人,而他看着葉唐,居然在短時間內又遲疑了一次。
“沒什麽。”這回他說。
“噢,你是不是還要去跟他們吃飯?”葉唐問道,絲毫沒有發覺這一切的變數是因為自己急匆匆說着要走以後。
傅臨風其實想說去不去都無所謂,但他只是看了葉唐半晌,原本想問生不生氣之類的話又全都落了回去,最後搖了搖頭。
“那我先回去了。”葉唐對他說,“司機還在等我。”
“好。”傅臨風點頭。
他不再走近,站在原地,目送葉唐離開。
只是等葉唐快要走出酒店門口的時候,他又幾步跨了過來。
“等一下。”傅臨風忽然說。
對方走近一步,在葉唐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就把什麽東西往他手裏一塞。
居然是被拆了表帶的“小神童電話手表”。
“你上次忘了拿回去,畢竟收了你的錢,總放我這裏也不好。”花裏胡哨的表盤與傅臨風此刻西裝革履的樣子并不匹配,但他好像毫不在意。
“萬一什麽時候又變小了,就用這個給我打電話,”他說得很輕快,卻沒了之前的調笑之意,“我就知道是你了。”
“噢……”葉唐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于是也就只是點頭。
“快回去吧。”這一次,傅臨風沒有再追上來。
只是在離開的時候,葉唐聽見他對自己說了什麽。
“如果想不出來,彈一遍就好了。”
“如果能彈出腦海裏的畫面,那就是最完美的旋律,不會有錯。”
傅臨風以前好像總是這樣,只要葉唐哪裏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地方,他只要說一兩句話,自己就能豁然開朗。
感情的演繹、瓶頸的突破……也都是如此。
葉唐驀地心裏一驚,原本毫無頭緒的最後一段,忽然就被自動填補上了旋律。
但這一次,腦海中浮現的不是他這幾天在傅臨風口袋裏變小的日子。
那一幕畫面出現在三年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直到現在,葉唐幾乎一想起來,他就能擡頭,看見那一年華沙湛藍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