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綿綿細雨

那天她說——聶乘風,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喊你的名字,你敢答應嗎?

試想一下,一個他只把她看作是個小女孩的人,放言如此挑釁,他怎麽能不迎難而上?

後來他才知道,學校外的混混頭目在追她,放言只要她單身,她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她非但不怕,還把這招用在他身上。那時候她短短的頭發,在他面前低下頭的時候,細小絨毛在她的脖頸處軟軟趴趴,等着他安慰。最後,她大膽的揚起笑臉,在他面前伸出手,白嫩的掌心,手腕處刻着他的名字,那麽醒目——風。

他聽到有小雨細細沙沙落在他身上的聲音。

可是看她現在看他的陌生眼神,他是早已在她的掌心之外,早已在她的世界之外了。

這又怎麽可以?

***

洗完澡以後的聶乘風發現自己一直做錯了。她怕他,他就走開;她想一個人,他就成全她。可是很早以前,他想一個人的時候,她曾經是那樣锲而不舍,纏着他,唯恐天下不亂。

事到如今,他也要纏着她。死纏爛打,總是她的強項,這些年他耳濡目染,學到不少她的精髓。以彼之道,還此彼身,這是她一早就教會他了的。

聶乘風一旦想通了以後,從浴室出來他就已經穿得不羁了一些,□□着上身,只餘短褲。絡雨仍舊占着床的一邊,留下大半空白給他。她沒睡着,閉着眼睛,睫毛輕顫,身體還是緊繃的,雙手抓着床單,惹得他又是一陣心痛。

窗簾輕輕被風撩起,外面天際有一絲微藍了,泛白天際昭示着新的一天開始了,聶醫生準備開始自己的作戰計劃。

他大跨步從自己這邊上了床,床鋪微微凹陷,他看到她睫毛顫得更厲害了。要是以往,聶乘風肯定是要給她個人空間的,可是今天看了孩子以後,他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回來發現她又重新做了噩夢,好幾個月沒有改變,說明他之前的一切應對措施都是錯的。

知錯能改,一直是他從學生時代就會的。他決定山不過來,他就去就山。

聶乘風去常青藤的時候,就被教授譽為“最直接的行動派”。那時他一心撲在學習上,研究能力一流,執行能力也特別強,他有很強的個人魅力,很多時間直截了當,幹脆漂亮,教授最喜歡他。

此刻他啓用他博士畢業論文的設計理念,先逐個攻破,再各個擊破。他掀開被單就躺進去了,他往中間挪了一下,發現她在的那邊發出幽幽暗香,是她的頭發,已經到了中間這線,發絲纏繞,撩動他的心。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過去幾個月是在堅持什麽,慢慢再往她那邊挪,能感覺到她開始警惕,身體還是緊繃的,絲毫不放松。聶乘風按兵不動了,至少目前她還是不抵觸的,慢慢來,這不是一天就可以一蹴而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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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聶醫生還有些招數,在他假寐成功之後,他又假裝自己不小心翻身壓住了她的頭發,她沒有動,維持着最初的姿勢,聶乘風在黑暗裏勾起了唇角,至少這是個好的開始,不是嗎?

絡雨早上起來的時候,聶乘風已經跑完步回來了。微濕的後背泛着光澤,絡雨從梳妝臺的鏡子裏打量着他。

往常聶乘風一定是直接去洗澡,今天例外,他也從鏡中看着她,他的眼神深邃,在鏡子裏和她的眼神交彙時,如同一道電流連通,嚓嚓作響。

幾乎是第一時間,絡雨已經移開視線,往別的方向看過去,她的臉如同被外面灼熱的太陽曬過,紅得不得了。

等她再看,聶乘風已經進了浴室。她照着鏡子直罵自己:“個沒出息的!”

絡雨憤憤下了樓,今天只有她和他用早餐,聶母不常來,聽阿姨們說,這幾個月是聶母來得最多的時間了

絡雨坐在餐桌旁回想昨晚做的夢,溺水絕望的感覺她如同身臨其境,不能輕易忘掉。

晃晃悠悠又過幾日,絡雨他們家裏迎來了客人。

絡雨不知道聶乘風是怎麽了,最近他對她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轉變。她在廚房幫忙做飯的時候,他也要擠進來;她在樓上看書的時候,他也要把資料抱過來,在她旁邊坐着看;要是她露出一些探究的表情,他又拿捏有度,不會咄咄逼人。

思來想去,絡雨只能按兵不動,她拿不準是什麽讓聶乘風有這麽大的改變,她能做的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樓下已經熱鬧非凡,今天來了不少人,聶母在下面幫忙,熱絡招呼着。她一早就告訴絡雨,這些人都是聶家的親戚,她或許都不認識,但是以後她總需要認識,所以暗示她還是能幫忙接待。

絡雨把自己收拾得體恰當了,她脫下了長期以來穿的随意家居服,特地從衣櫃裏挑了一條看上去正式的裙子。

聶乘風從衣帽間出來的時候,她已經穿好了衣服,把馬尾紮起來了,露出修長的脖頸,小巧的耳朵,白白嫩嫩,配在她身上,一切都太合适了。

他走過去幫她把馬尾拿出來,又順了順,點評道:“媽媽看了會誇你的。”

絡雨不太習慣他這樣,只能從鏡子裏回看他,她本想挑釁他,如果不是又如何,可見他也從鏡子裏視線搜尋她全身,她突然不好意思了,小聲回答:“哦。”

聶乘風也不再說話,領着她下了樓。聶母果然遠遠就看到了他們,她笑起來,表示對他們倆很滿意。本來就是惹眼的兩個人,讓人不容忽視,聶母一招呼,大家都看過來。

絡雨一緊張,差點摔下樓,幸好聶乘風緊緊捏着她,他另一只手一直攬着她的,現在變成她緊緊依偎在他懷裏,郎情妾意的樣子。

她從下方望着他,他的下巴太完美了,因為手臂用力,下巴也微微收緊,一條堅毅的線條,她恍恍惚惚地看着,一時忘了身在何處。

等他們完全下了樓,她才反應過來,他那只拉着她的手還是緊緊握住,她跟在他後面,乖乖巧巧跟着他叫人。

他們家親戚太多,他熟絡地跟每位打招呼,順帶介紹給她:“小雨,這是伯伯”,“小雨,那是姑姑”,“還有妹妹……”

絡雨的腦容量根本不夠記個人名的,更何況還要記長相,她不知道自己從前是否認識他們,她拼命記住每個人的樣子,還有對應的稱呼,還要笑嘻嘻的。聶乘風感覺到她一直高度緊張,他拉着她的手緊了又緊,從上往下看着她:“過去喝點果汁。”

她聞言往四周望一望,估計還有大半的人沒有見過,咬牙堅持吧,她柔聲對聶乘風說:“沒關系,一會兒再去。”

絡雨輕輕柔柔說着話,如同羽毛和細雨絲持續不停地掃在他心上,鬼使神差般,他拉着她再往前走。

這次他腳步慢了許多,或許其他的親戚都知道他,很多他只颔首致意,絡雨跟着他笑笑算是打過招呼。

聶乘風看她的樣子,又揉揉她的頭發,把手擱在她頭上,好一會兒才挪開。

這回輪到絡雨奇怪了,他從來不碰她,除了牽手,擁抱這樣禮節性的動作,或者是為了給別人看,他才會和她親近。今天這麽多人,他還……

絡雨馬上反應過來,這是第二種,需要給別人看。她馬上配合演出,嬌羞笑着,欲迎還拒。

她近來用心笑得太少,她自己不知道,如果她真正笑起來,如同繁華盛開,讓她在灼灼其華中定能耀眼而出,清新脫俗。

聶乘風怔了一下,眼神迷蒙的看着她。他的反常帶動着她,她也只能傻傻愣愣看着他。

相顧無言,當他認真看着她的時候,絡雨總覺得這樣的時刻是似曾相識的,人群散開,四周仿佛靜止,她用眼神仔細描繪着他的眼睛。

“舅舅。”一個男聲沉着響起,比一般的聲音都低沉,卻讓人群都安靜了下來。

絡雨看到聶乘風幾乎是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沒有朝聲音的來源處看去,卻是将一雙淩厲的眼睛掃向他的母親和小姨處。

他的眼睛裏內容太多,因為離得近,絡雨小心翼翼觀察着,那邊聶母和小姨有些讪讪地笑着,佯裝沒有看到,強作鎮定。

聶乘風收回視線,中途他掃過在他身旁的絡雨,看她愣愣的,他才将視線投向叫他的人,絡雨随着他的視線望過去——

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人坐在輪椅上,他的腿上還打着石膏,看上去頗為慘烈,雖然坐着,但由于他個子很高,氣勢上也不輸分毫。他的雙眼皮和聶乘風有幾分相似,尤其是在低處往上看人的時候,眼皮掀開,眼型類似。

可能這人經常運動,顯得比較結實,或許再年輕一些的聶乘風也是這樣的,渾身上下散發着青春洋溢的味道。

絡雨還想偷偷看,卻發現那雙與聶乘風有些相似的眼睛也同樣肆無忌憚地看着她,那個眼神——她的心“咚咚”狂跳兩下,她聽到聶乘風聲音不大不小地說:“你怎麽來了?”

雖然聶乘風對于她來說,只能算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但此刻絡雨也聽出他話裏有情緒,她又看着坐在輪椅上的這個年輕人,他的表情略微激動,眼角微微挑起來,他目不轉睛地盯了一會兒絡雨,才轉開視線。

他這次迎面看着聶乘風,比之前的音調略高:“回來看你,我總得回家吧?”

聶乘風的唇緊抿着,他的深邃的側顏看在絡雨眼裏深不可測,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從他仍舊牢牢抓着她的手的用力中,她知道他一定生氣了,那種含蓄的,但是如同排山倒海般的寒意勢如破竹般卷來。

“你忘了我的話了。”聶乘風只說了這一句話,冰冷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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