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細雨霏霏
絡雨應該也沒有見過如此嚴厲的聶乘風,她鼻子發酸,下午的時候他們還抱在一起,好像彼此都不會再分離。
短短幾個小時,又是相隔萬裏。
聶乘風摸出口罩來帶上,聲音被口罩擋得低了些,他往後退幾步,說:“聽話,出去。”
聲音柔下來了,卻惹得絡雨的眼淚一瞬間滑落在臉上。
“我不知道出去可以幹什麽,你在這裏,讓我一個人出去,我能幹什麽?”絡雨的淚在臉上,鹹鹹的,癢癢的。
可能是有時差沒倒過來,連日以來的壓抑情緒第一次崩潰了,喜歡他,太苦了,苦于不知從前,苦于艱難現在。
夏立恺在一旁直搓手,勸道:“別,別,兩個都是成年人,至于麽?”
“至于!就是至于!”絡雨幾乎是吼出來的。
對面兩位男士吓得夠嗆,跟她這個小師妹,還有什麽道理可講?
夏立恺立馬閉嘴,看向聶乘風。
後者眼裏只有絡雨,眉間一道淺淺的“川”字,束手無策,可能就是說的這種情況。
夏立恺偷偷往外走,輕輕帶上門。
“小雨……”聶乘風輕輕叫她。
絡雨擡起頭,突然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他是她追逐的風,從前,現在,甚至她什麽都想不起的情況下,還是彌足深陷。
他到哪裏,她就追到哪裏。
他有危險,她竟然比他還要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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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想要的愛情,她想要的婚姻嗎?
絡雨第一次對自己的愛産生了懷疑。
出國的他,受傷的他,似乎從來他都沒有追着她,因為他知道,她會在身後,亦步亦趨跟着他。
哪裏都不會去。
可是第一次,她覺得累了,他眼底眉間那些倦意,或許也是累了吧。醫者父母心,能看出他并不後悔,如果真的染上疾病,他也能坦然處之。
可是自己呢,就是個弱小女子,沒有他的胸懷高遠,沒有他的遠大志向。
她的整個世界,只有他,還有幼小的孩子。
何其自私!
絡雨忽然醒悟過來自己在幹什麽,她止住眼淚,望向他。
聶乘風正用一種心疼得無以複加的眼神看着她,他從未給過她真正對她好的。
“你要好好的,不會有事的。”絡雨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她很想去抱他,可是知道不可以,下午她還在他懷裏嬌笑着,像是細雨微風中的花兒,現在卻是重重阻隔,看得到,摸不到。
“阿風,我就在外面,不用擔心我,我也會好好的。”
是對他的誓言,也是對自己的承諾,這次之後,他們要坐下來,好好談談,談談那些他們之間的千溝萬壑。
而如今她能做的,就是讓他放心,也讓自己狠心。
絡雨往外走,出來得急,她什麽都沒來得及帶,聶乘風也沒挽留她,罷了,她早該知道了,不是嗎?
拉開門的時候,夏立恺一愣,沒想到這麽快兩個人就談完了。絡雨低着頭往前走,門裏的人就那樣站着,看着她的背影……
那個表情,他不好說,可是一顆心卻仿佛能懂,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出來後的絡雨一聲不吭,除了眼睛紅紅的,幾乎看不出異樣。
她仔仔細細洗了手,在門口消了毒,才跟着夏立恺走出隔離區。
夏立恺看她的樣子像是又要哭,他忙搓着手安慰:“看吧,他還有力氣吵架,說明沒事!他的體力你還不知道嗎?”
說完又覺得自己在開車,他暗自心驚,還好對面的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并沒有放在心上。
“走,我帶你吃晚飯。聶醫生自然有人送飯的,放心。” 夏立恺盡量語氣輕松,誰都知道,這日子并不好過。
絡雨只覺得頭昏腦漲,剛剛一時情緒激動,現在腦仁兒整個都疼,加上沒有倒時差,現在頭重腳輕。
她跟着夏立恺在食堂喝了點粥,就回去聶乘風的屋子裏休息了。
臨走時,還不忘告訴夏立恺:“謝謝師兄。”
夏立恺對這樣的絡雨頗為不習慣,她什麽時候乖乖聽話過,可眼前形勢又不允許他再多說什麽,只好給她送點芒果和香蕉上去,才去忙工作。
絡雨再次踏進聶乘風的宿舍,心裏竟然像是千帆過盡,只餘一種迷茫的悵然。
枕邊她下午翻的書還是翻開的姿态,被夜風吹得嘩嘩輕響,她走過去,才看到“作者有話說”那一頁,竟然有聶乘風的名字。
上面寫着他是第二作者,第一作者是他的導師。
看了一下午,她居然漏掉了這麽重要的信息。似乎她對于他的了解還是不夠多。
這幾年,他們之間不知道錯過了什麽,又或者錯過了太多,彼此都在尋覓,卻毫無頭緒。
電話響了,絡雨一看是聶母打來的,她深吸口氣,接起電話。
那頭已經迫不及待:“小雨,見到阿風了嗎?”
“見到了” ,絡雨走到窗前,看着一樓的玻璃窗,不見那個人的蹤影,她彎起唇角,安慰說:“他很好,只是忙,現在還在醫院裏。”
“你們一切都好嗎?” 聶母一向聲音溫柔,絡雨又想哭。
“都好,媽媽,阿風說想你,忙過這一段,他就能給你打電話了。”
“那就好,你剛去,凡事別逞能,有問題都找他。” 那頭禾禾哭了,聶母一邊哄着,一邊說。
絡雨聽着禾禾的哭聲,眼淚還是含在眼眶裏,“知道了,媽媽。”
孩子還太小,女孩兒聲音尖細,像是木棉花搖曳風中的聲響,讓絡雨心裏一痛。
聶母一邊忙着安撫禾禾,一邊對着絡雨囑咐:“千萬照顧自己,過幾天就回來吧。那個臭小子就讓他在那兒吃吃苦頭。”
絡雨的眼淚終于還是落下來了,那個人正在那個封閉的房間幹什麽呢?
聶母挂了電話,絡雨洗了把臉,又聽門口想起敲門聲。
多希望是他平安無事地出現在門口啊。
她跑過去開門,門口的人淡妝紅衣,是她中午剛見過的模樣。
“小雨,你好。”
“你好,夢醫生。”絡雨保持着站在門口的姿勢,沒有讓她進來的意思。
孟佳柔也感受到這一點了,她輕輕笑了:“我剛去看過阿風,上來看看你,順便給他收拾幾本書過去。”
不說還好,此刻絡雨只想冷冷地笑。
都說她和聶乘風從前一對璧人,絡雨很難想象她當年是怎麽對付孟佳柔的。
孟佳柔沒什麽不好,家世好,醫術好,身材高挑,簡而言之,形象氣質佳。然而對絡雨來說,這樣的人只可遠觀,不食人間煙火的。
絡雨言辭冷淡:“他需要什麽,我自己送下去。”
“小雨,你別多心,他是擔心你進去被傳染。”
“在外面也不一定就不被感染。我們都是醫務工作者,這點常識應該不用多說,對吧,師姐?”
絡雨說完就想關門,孟佳柔一貫波瀾不驚的臉色都微微一變,她伸手抵住門,說:“當年你去哪裏了,現在才出來,不覺得太晚了嗎?”
聽到這裏,絡雨微微愣神。
太晚?
“當年他最痛苦的時候,你在哪裏?你什麽都不知道,可曾體會過一點他的難處?”孟佳柔見她表情凝重,更是咄咄逼人。
絡雨自認和孟佳柔一點都不熟,和不熟之人,有什麽好講的。
她站得筆直,才說:“那請孟醫生給我講講,我是怎麽對不起他的。”
孟佳柔被她的這句話噎得一口氣上下不得,她挑着眉,看着絡雨,不說話。
她生氣的樣子讓絡雨覺得自己有點刻薄,她笑起來,一雙眼睛認真看向孟佳柔。
孟佳柔看着她明眸皓齒,兩個小梨渦蕩出來,像繁星點燃了夜空。
思及病房裏的人,他黯然神傷的樣子,孟佳柔徹底覺得自己在這裏毫無意義。
她只說:“如果可以給他把那本遺傳病學的書帶下去,他應該會好點。”
說完,孟佳柔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跑下樓去,絡雨望着她的鞋跟出了一陣神,好一會兒才關門進了屋。
寫字臺上的确擺着聶乘風在看的《傳染病學》,他用黑色簽名勾勒出重點,還用筆記本工工整整寫了不少字。
絡雨一直奇怪,醫生裏面聶乘風的字算是好的,也清晰,有力,工整。如果現在化驗單不是現在的電子打印單,那一定很多人欣賞聶乘風的醫囑的。
夜深了,絡雨将桌上的東西收拾好,又一刻不停地将屋子打掃幹淨,她才洗澡開始趴在床上翻看《遺傳病學》。
想要看這本書,她偏不給。
她也不知道自己跟誰賭氣,總之心裏一股酸氣直冒。
書裏有聶乘風的味道,在深夜裏尤其濃郁,他微微皺起的眉十分有型,絡雨仿佛在書裏看到他的模樣,年輕有為的,絕罰果斷的,像非洲的烈日一樣炙熱,滾燙。
絡雨心想,那就只生這一晚上的氣,今天的孰是孰非,都放在這裏;明天,她就要去看他,他們是夫妻,是同分擔,共患難的群體。
四處靜了,醫院樓裏還是燈火通明,絡雨一直沒睡着,她忍住想去找聶乘風的沖動,又頻頻責怪自己,為什麽晚上去看他的時候要耍小性子,明明知道他不是那個意思,卻還是沒走近他。
她不能失去他。
絡雨從床上爬起來,去箱子裏翻出一只手機,她把一早準備好的手機卡放進去,或許有了這只手機,她就不會這樣孤枕難眠了。
明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絡雨強迫自己睡着,聶乘風病了,她能為他做些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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