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徒弟,生命不息練功不止,我要是你就趕緊起來勤學苦練,報效國家!”

“師傅,現在半夜一點,勵志書那些詞兒別亂用。”

“這就對了,對于我們來說,日月精華一樣重要。”

“好吧。”

楊向子艱難的爬起來,在院子裏仰面看月亮,他看過一本書,妖怪才吸月亮的精華吧師傅又在身後唠叨,這幾天他總是唠叨。

“坐下,不對不對,不要仰着腦袋像個傻瓜一樣對着月亮呆看,不對!不是叫你散發詩情。盤膝,對,五心朝天……”

“這樣?”

“沒錯,坐下……緩緩的呼吸,吸收精華,把那些精華送入經脈,緩緩地……緩緩地……”

“徒弟,徒弟,一日之計在于晨!”

“師傅,我得去睡覺!”

“睡覺?睡覺幹什麽?”

“那我去做飯。”

“做飯幹什麽?”

“昨天您不許睡覺,今天飯都不許我們吃了。恕我失禮,師傅,我們就是不睡覺,不吃飯,也成不了神仙,真的,不出三天,先是我去醫院,接着就得是您,我們去了沒什麽,問題是誰給咱們送飯?現在是正月,別給醫生添麻煩。”

“這是辟谷,每個修行者都要走的道路。”

“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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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谷……bi gu,辟谷!”

“秕谷?麥子的皮?不許吃飯,以後改吃麥子皮?我奶奶拿麥子皮做過枕頭,說起來,那個沒有荞麥皮好,會有尖尖的東西出來,這是我小時候在老家的一件事了,當時全家都吓壞了,每個人早上起來,臉上都有長長的幾道抓痕!你知道的師傅,鄉下都迷信的……說起來,師傅?你确定這不是迷信?”

“徒弟?”

“在。”

“你去睡覺吧……或者吃飯,随便你了。”

薛潤收了徒弟,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了這個孩子。可惜,那個孩子當他是師傅的哥哥。雖然這個邏輯有些混亂,除了不愛出門,現在家裏其實是徒弟在管。至于師傅,他每天有一千種念頭,偶爾也講一些得道大乘的故事引誘徒弟,至于教學計劃,那壓根是沒有,基本是想到哪裏就說到哪裏。

楊向子對自己的小師傅感情很深,像親人那樣,最起碼,他對他的一切要求,在不出人命的情況下,基本是逆來順受。當然,要是少吃一些那樣的黑丸子就更好了,他腸胃很久之前就壞了,稍微不注意就跑茅拉稀,這幾天幾乎就把廁所當成了家。那種黑丸子,很奇怪的,每顆都有小鹌鹑蛋大,吞咽很困難。有一次不小心掉到地上一顆,它還會彈起來。

是真的彈起來,能有一尺多高呢。

他還是吃了,最怕師傅每次都睜着一雙無辜的短路眼睛,充滿情感的看着他。

薛潤這幾天他去了好幾次秘境,開了爐子,練家傳的基礎丹藥,《益氣養元丹》還有《扶元劑》,還有一些浴藥合劑用來給徒弟洗髓。

楊向子這幾天很忙,除了收拾家做飯,就是抱着一塊絹發愁,他是理科生,這些古文對他來複雜如甲骨文,別說理解,大部分字兒都不認識。他每讀一句,就要去薛潤那裏問問,薛潤性子好,也給問煩了。有一次,氣的還拿筷子敲他的腦袋。

“愚物!”楊向子跟他處的久了,心理半點不占便宜,雖然年紀在那擺着,偏偏這位比他懂得多,張嘴就是教育他的話。時間久了,奴性過去,卻露了早就忘記的鮮活氣。

“師傅,不要拿古文欺負理科生。”挺委屈的捂着腦袋。

“現在的學校,盡學些沒用的。”沒搭理徒弟的抱怨,卻夾起一筷子蘑菇放進他的碗裏吩咐:“慢慢來,不急的。別剩飯……”

楊向子拿着最後五塊錢,找了一家舊書店買了一本古今字的書研讀,第二天早上起來,錢包放在桌子上,裏面多了五張一百元。楊向子撚着鈔票,怪委屈的,躲在衛生間哭了一場。

“五百就哭成這樣,給你五千是不是要哭的死過去!”薛潤突然出現隔着門笑話他。

“說……什麽呢!”楊向子郁悶的擰了一泡鼻涕,繼續在衛生間裏哭。

正月十五,薛潤砍了兩棵大果樹,箍成木桶放在裏屋裏。

這天開始,丸藥少了,但是一天八個小時泡澡,那也不好受啊!

街面上今兒那是鑼鼓喧天,鼓樂齊鳴。楊向子跟薛潤在卧室泡藥浴,師徒兩便那麽光光的躺在浴桶裏,舒服的靠在桶壁上,順嘴聊閑話,偶爾也八卦,看着科教頻道八卦。

“師傅,你知道嗎,在歷史上的1955年,有輛從紐約起飛的飛機失蹤,35年後,這些人回到家裏,他們的孩子老婆都老了,可那些人還年輕。”

“這很正常徒弟,那群人先是去修真,當了三十五年外門弟子,後來因為不合格,都被退貨了。”

“上期節目啊,他們說有個叫亞丁灣的地方,有個時空隧道,可以穿越時空,做時空旅行。”

“徒弟,高手從不留痕跡,随時可以穿越時空,那是個低手,以後別學他。”

“師傅……那些就只是電視節目,我們讨論的都是未解之謎,能不把這些事情跟您那些事兒挂鈎嗎?”

“徒弟,任何事都要遵循大道,道悟了一切都有解釋。”

“……那要師傅這樣說,1711年西班牙還丢了四千名士兵呢,怎麽解釋?來,師傅解釋!就拿您那個邏輯解釋!”楊向子很憤怒,從浴桶裏站起來吼。

師傅只是風輕雲淡的瞥了他一眼,擺擺手:“你先坐下,鳥要藏起來,着涼可不好。”

楊向子立刻坐下,氣的拍了兩下水,師傅在他耳朵邊叨叨:“你這就不公平了,那憑啥電視上動不動就出個什麽師傅,大師,高人,對自然現象能解釋,對婚姻現象能解釋,對社會現象能解釋?一切事物皆能套上宗教理論。啊,他們解釋完不算,還威脅人,什麽,不慈悲要被報應,什麽這是命中注定的,這是因果。許他們對現實解釋,師傅我解釋個不解之謎就不行?徒弟你不公平。”

楊向子張嘴想說話,但是師傅不給他機會:“幹嘛生氣,門派有大有小啊,帶走他們的一定是個大門派,啧啧,四千人呢,靈谷不知道費多少,還帶走一群鬼子,還是西班牙鬼子,帶去養牛了吧?他們除了會養牛,還會幹啥……”

楊向子不在插話,師傅沒話找話。

“徒弟,你怎麽不愛出門呢。”

“……師傅,我名聲不好,出去被認出來,會連累您。”

“連累我?我跟他們不熟,他們能來家裏煩躁?還是能将我趕出村落?他們能停了咱家的水電煤氣?還是能将我們送進監獄,誰家都有日子,別把自己想的太重要,該出去就出去呗。”

“師……師傅。”三十多了,叫個小孩做師傅,忒無奈。

這邊倒是洋洋得意,泡着藥浴渾身舒坦,懶洋洋的回答:“嗯?”

“勞宮在那?”

“手上。”

“曲折呢?”

“……還是手上。”

“關池?”

薛潤不吭氣了。

一場藥浴下來,師徒兩的身上起了一層層的白浮皮。就着蓮蓬整整沖了一個多小時才剝幹淨,出來候身上就像煮雞蛋的青一般細滑,身子那叫個輕,如羽毛一般,感覺百脈暢通,仿若初生一般新鮮。

楊向子對着鏡子,看着自己越發年輕的模樣嘆息:“華夏醫術,博大精深……”他依舊覺得自己在接受醫術教育,未來大概就是個赤腳醫生角色。

雖然理解現世教育,古言,人體穴位是接觸不到的東西。可薛潤還是期盼徒弟少一些胡思亂想,多一分認真。他那徒弟,心裏住了一個大炸彈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爆炸了。那個詞叫什麽?“宅男”,他要是可以不宅,就更好了。

年後,商店都開門後,薛潤從專業的中醫商店,背了個一米多長的穴位假人回來,楊向子打這天開始,除了幹活,做飯,對着錦絹發愁之後,又多了一件工作,對着人體穴位模型發愁。

新年過去,街面上開始有了一些小變化。防疫站,派出所,稅務所等等單位隔三差五的來整頓。多年來昌盛熱鬧的現象在福村逐漸消散,南來北往的混日子的人,已經換了戰場。看樣子,這次來真的了,拆遷就要開始了。

福村等待搬遷都十七八年了,這裏的門道誰家不是門清,再說了,搬遷辦公室那邊早就把這邊研究透,滿街盡是違章建築,誰家能分多少,怎麽計算面積?每天村口那顆大榆樹下,到處都是小團體在研究搬遷政策。

楊向子還是不出門,其實他現在出門,大家也沒有閑空搭理他,他那張臉跟過去截然不同,整整小了十多歲。但是這些沒用,楊向子的毛病在靈魂裏,他就是覺得自己有短處,就是覺得自己出去,就會被指指點點。

這樣的好日子,每天都像做夢一般,楊向子有時候做夢,夢見自己遇到的好事都是假的。常在夢裏哭醒,醒了心裏不免唏噓,酸楚無比。對比現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些磨難,他都不想了,只盼上天憐憫,從此便如此安安靜靜的過完自己的一生,便是做個出家人又如何!

四月的時候,楊向子終于感覺到了身體裏的氣流,終于知道,自己不是在學醫術。得到好處的第一天,楊向子蹦到了房頂,站在那裏看了福村全景,從此便與紅塵作別,一天到晚坐在草墊子上感受異時空,感覺自己越來越不像地球人。

薛潤倒是忙了起來,一家房地産公司每天派着代表來家裏談話,村裏也私下談了幾次,無外乎就是達到什麽條件才搬遷之類的。

薛潤随想離開福村,去蒼山那邊置産。

蒼山那邊屬于城區,因為靠着山,邊上有河,就站了天時地利,那裏的房子都被稱作別墅,房價還不低。最重要的是那邊離秘境近,以後守着那邊,行事也方便啊。還有一條,徒弟在那邊就不會宅,會像個自由人一樣,忘記心理的疙瘩,坦坦蕩蕩的生活。

這天早上,做完早飯的楊向子很勤快的往裏屋鑽,薛潤叫住他。

“徒弟。”

大概是心情好吧,楊向子回頭開玩笑:“師傅,你可以喊我悟空。”

“去,胡鬧呢。過來一下。”薛潤笑罵,心裏卻是滿意的,徒弟都會開玩笑了。

兩人一起去了屋裏,薛潤從一邊的抽屜裏取出一個老木盒子打開,那盒子裏擺了兩支鎏金嵌五色寶石花卉鳳型金簪,鳳頭一左一右,嘴下含着的墜鏈上,閃閃光光的三挂,也不知道串的那種珠子,楊向子晃花了眼睛。

“這小街就要搬遷了,我想去城區那邊置業。那邊都是別墅用地,現成的屋子買起來也得二三百萬。你去把這個賣了,換成錢,這裏住不久了。”薛潤把盒子推給楊向子。這身體的記憶跟白癡沒區別,什麽都不懂,只會用取款機,不會填單子去銀行窗口。有些事還得靠徒弟。徒弟很聰明的,知道怎麽去銀行,知道怎麽存錢利率高,當然徒弟也會填單子。

楊向子震驚了,震驚完是感動,這份來自小師傅的信任足令他一世肝腦塗地。他收起小首飾盒,小心的放好。

“成,我去找一家穩妥的拍賣公司,請人鑒定估價,然後拍賣。時間上會長點,不過很安全。您看成不?”

薛潤點點頭,徒弟就是知道的多,還知道拍賣。

他就在電視上見過拍賣,一群傻×在那裏舉牌子,拍贏的會得到一個吻,運氣好的能得到一個女人的愛。至于運氣不好的,拍贏了會得到一場車禍子彈什麽的,反正都這麽演,都看膩了。

楊向子走了,薛潤坐在院子裏,受以前思維的影響,對這裏有些戀戀不舍。正在回憶間,他表姨跟表姨夫來家裏。一進院,對家裏收拾的這麽幹淨表示滿意,又看到薛潤渾身上下利利落落,俊俊俏俏的,更是放心。

他表姨嘆息:“你這孩子,總算懂事了。”薛潤陪着唏噓。

薛潤是十分感激這兩位老人的,将他們讓進屋,倒了兩杯水,還泡了兩顆元氣丹進去。他希望這兩位老人長命百歲,有兩個人記挂你,總歸是好事。

表姨跟表姨夫來是來說兩件事的,這頭一件是家裏的大表哥不是在外省上班嗎。他們結婚後,房子也買到那邊了。今年一過年,大表嫂懷孕了。表姨夫今年提前辦了退休,老兩口想去外省跟兒子過。這二一件事兒,是他們私下找了開發商,把家裏房子處理了個好價格,問薛潤是不是願意一起談。村裏人怎麽鬧,那是村裏人的事兒,他們是不準備參與了。

薛潤很聽話,一切都依表姨,表姨夫。至于新房子,他也說了,想在城區蒼山那邊買。表姨倒是勸了幾句,他如今還小,不如在市中心買,最好還找份工作,今後上班了,也離家近,這家裏以後固定的收入可就沒了。

薛潤表示,想再讀個幾年書,考幾個資格證再說。在老人的心裏,只要娃們愛讀書,那就是幹正事。表姨表示欣慰,确定支持。他們的腦袋裏,覺得有文憑就有一切。

送走表姨夫婦,薛潤出了門喊了收舊電器家具的三輪客。家裏那麽多雜物,也該攏一下賤賣了。他不擅長做這個,想到這裏,不由對自己收徒的舉動大是贊賞,交給徒兒去辦吧。這個徒弟挺有趣的,每次都因為自己的信任而戰戰兢兢,恨不得拿命添了報答自己。為了表白自己,他從不去二樓放錢的屋子,每次上樓打掃衛生也都先請示了才上去。那孩子活的實在是小心翼翼的。

晚上,徒弟回家,身上有些酒味,大概是應酬吧。薛潤沒問他東西賣了多少錢,只是打發他早點去睡。徒弟倒是很誠實,說是,明兒要他的身份證明兒去辦手續,那對發釵,值好多錢,是好多好多。徒弟說這話的時候,透着一股子被信任後的自信味,薛潤很高興。

“用你的不好嗎?都是咱家的東西,你想太多了。”薛潤笑眯眯的拍拍他肩膀。徒弟卻呆了,低頭站在院子裏好久之後,進屋對他說:“師傅,我坐過牢。”

薛潤無所謂的笑笑:“嗯,知道了。”

徒弟很生氣:“是商業詐欺還有挪用公款,住了兩年。”

薛潤失笑,看他着急的表情不由的有些心疼,他這個徒弟,以前受過刺激,別人只要對他好一點點,他就恨不得給了別人命去。

“都過去了,以後會好的。”他拍拍他的頭,徒弟就勢撲在他懷裏哭的昏天黑地的。

薛潤愣了下,慢慢拍着徒弟的腦袋安慰:“莫怕,莫怕,有師傅呢。”

第二天一大早,徒弟拿了薛潤的身份證出去,薛潤大大方方的給了他。

六月,福村正式開始拆遷,徒弟每天都很忙。忙着賣舊家具,忙着去郊區看新屋子的裝修。家裏房子被拆遷辦公室做了價格評估後,給了很大一筆錢。連着家裏以前的積蓄,在郊區那邊買了一套相當不錯的二手別墅,雖是舊屋,還在一個小區裏,可是改建,裝修一下那是相當不錯的。那地方還有個小院子,背山環水的,空氣環境都是一流的。

薛潤不管這些閑事,也不懂。某些時候,是他徒弟慣着他。他一門心思的煉丹藥,最近他覺得又要突破了。

六月底的時候,表姨全家去了外省,臨走的時候把家裏的一些老東西送了過來。薛潤幫着收拾了,準備帶到新家幫着給保存了。那些東西也許并不值錢,可表姨就不舍得丢掉,好比大表哥小時候穿的補丁棉襖棉褲。

表姨家搬走後不久,拍賣公司那邊打了電話,那對鳳釵賣掉了,稅後都有五百多萬。薛潤依舊不管,他徒弟跑了幾天銀行,幫着存了幾個本子。錢到手後,薛潤倒是主動出去,給徒弟辦了個存折,存了一些錢進去。

“你都這麽大了,總不能每次出門身上只裝幾塊錢做公車。”

哎哎,他徒弟又掉淚了。

薛潤跟徒弟是七月初搬的家,走那天,誰也沒告,他們靜悄悄的離開,告別了薛潤跟楊向子的過去。福村的人也随着搬遷分散在了這個城市,以後也許再無交集,變成了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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