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薛潤舍不得自己家裏那堆精心培植的盆景,還有做了一多半的浮屠,可是,多少年的心血,他也架不住外面那堆人懷着螞蟻咬大象的功夫慢慢的在侵入自己的生活。了解俗世的他明白,如果這樣大喇喇的繼續住在蒼山,本來樸素的生活,早晚就會為了一些小事而變得無比辛苦。
就這樣,他帶着全家悄悄的躲了,樂成先生那邊,薛潤沒丢下,叫瓊和找了小五洲一塊地方,老道樂不颠颠的帶着全家隐居去也。
安排好家裏人,看着站在家門口跟自己頗有些依依不舍輕易的二當家,薛潤擺擺手:“我們過些時候還回來。”
二當家的表情有些失落,有些不知所措。
羿丹在一邊有些吃味,直接拽着他跑了。
施洋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他草草的收拾了一下行李,慢慢挪着步子下了山,他買了機票,按照俗世人的方式回帝都。
話是這麽說的,雖然跟師哥商議好了,為了師傅的終身幸福,他們都別連累着師傅,說白了,他跟師兄其實不讨厭羿丹,最起碼只要長眼睛的人都能瞧得出,羿丹對師傅是非常,非常的愛,甚至師傅,他骨子裏也是喜歡羿丹的。他不回應,只是情感缺乏,愛細胞白癡而已。
可是,離開家之後,施洋在城市裏兜兜轉轉的溜達了一天,以前被他丢棄的生活圈子是那麽的遠,現在他的圈子狹隘到無處可去,兜兜轉轉的,他還是到了機場。
“你說這死孩子,到底要耽誤幾次班機,換幾次票才上去?”躲在一邊悄悄跟蹤徒弟的薛潤,看着傻乎乎坐在候機室的徒弟有些發愁。徒弟不放心師傅,師傅何嘗放心徒弟。
“孩子心裏有坎吧?你要過去嗎?”羿丹好脾氣的說着。
打蒼山出來,這兩人就悄悄跟着施洋,家裏這倆徒弟,其實薛潤放心不下的就是施洋,這孩子,心裏一直有疙瘩,要不做活死人做了這麽多年呢。
這兩人正看得熱鬧,打候機室外面,慢慢走進來一個男人,大冬天的,薄衫輕褲,摸樣上乘,一派很是悠閑的樣子,這人正是辯香。
一看到辯香,薛潤就很來氣的想上去幹點什麽,羿丹卻一把拉住他:“孩子們的事兒,大人少管。”
“那家夥不是個好東西,你看小五洲那些老宗門被他逼得,就知道他是個陰人,施洋跟誰都不能跟……”
薛潤的話打住了,自己家徒弟實在不争氣,辯香遞給他一瓶熱飲,他還真就接了。
“你怎麽來了?”施洋正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這時候,誰給他一瓶飲料他都會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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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香蹲下,看着關在籠子裏的妹妹,伸出手指颠颠妹妹的下巴,妹妹舒服的呼呼了幾聲,這段日子,妹妹在秘境周圍游蕩的時候,沒少受賄。
“我要是你,先回去再說,你能在這裏坐多久。”辯香語氣溫和的勸着,就像認識了許多年的熟人一般,施洋的什麽事情他好像都清楚,施洋的心理疙瘩在那,他都明白。
“我願意坐多久是我的事兒,你跟着我能有什麽結果,羿丹老頭跟我師父走了,你跟着我,又能得到什麽好處?辯香,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麽想的,你利用我沒用,你太不了解羿丹老頭了,那家夥在我師傅面前是傻子,可在你們面前,你們八輩子合起來都不夠他玩的。”施洋的嘴巴一貫的尖銳刻薄。
辯香露出苦笑的樣子,擡臉看施洋:“我說我沒那麽想你信嗎?我從沒那麽想過。”
施洋擰開飲料瓶,喝了一口,很無所謂的說:“不信。”
“我就那麽不值得信任?我只是想陪着你,我活的夠久了,我就想找個人……”
“快打住吧你。”施洋插嘴:“你那點花花腸子,我師兄早就看透了,你丢開小五洲不是大度,你只是覺得麻煩,你找我,不過是我背後有東西能幫你遮掩,幫你背着那些麻煩。其實,都是你計劃好的對嗎?”
“我從沒計劃過任何人,我活着的目的,從生下來就注定了,以前……我以為那是我唯一的目活着的……”辯香說了半截話,忽然又想起什麽似的轉了話題:“你師兄,怎麽會覺得我是有計劃的跟着你?”
施洋翻了個白眼,看上痞痞的:“多久了,你跟羿丹都打着追求人的目的站在我家門口,羿丹老頭每天都在行動,那是百折不撓,越挫越勇,臉皮越磨越厚,人家那才叫真誠呢。可你……你卻一動不動真把那裏當廟宇了,你說是喜歡我,不過是想給那些人找一些瘋魔的假象,丢開辯香這個名字給你帶來的巨大負擔,說白了,你就是個極端自私的人。我師兄看人向來是沒錯的。”
辯香笑了,手指依舊撓着妹妹的下巴:“傻孩子,這個世界誰又是大公無私的?聖人石像大概可以,可那只是精神當中人想出的石頭像,考慮下我吧,我挺好的,最起碼,咱們也算是門當戶對,在一起,也沒什麽不好啊?我能照顧你,寵着你,雖然你家那靠山挺強,可那是你師傅的靠山,跟你沒有半點關系的。”
羿丹在一邊聽得實在來氣,可是卻不敢違背薛潤說的只跟蹤不幹涉的宗旨,他只能咬牙切齒的罵道:“這混蛋算個屁,跟咱家門當戶對,他是什麽東西,根本配不上咱洋洋&%……&……%&……”
正罵的爽,又怕身邊的人不高興,只好悄悄的看了一眼,沒成想,薛潤也氣得咬牙切齒,對着他的肩膀猛的一拍,語氣很是贊同:“說得對,他算個什麽東西!根本配不上咱家老二!”
這麽久了,第一次被誇獎,哥說了,是“咱家”,羿丹有些飄飄然,運足了氣力,準備再罵上一場。
施洋提起貓籠子,終于站起來,進了檢票口,辯香遠遠的看着他,并不進去,倒是施洋以為他會跟上去,于是奇怪的站在檢票口看了下他。
“有人送行,有人接待,對于一個旅行的人來說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我去那邊等你。”辯香語氣依舊溫柔。
施洋哼了一聲,提着籠子進去了。
見徒弟進去,羿丹跟薛潤也乘着大泡泡N號,慢慢的離開地面,準備去帝都繼續跟蹤,這兩人總歸是沒事閑得慌的。
每個城市的機場都是一樣的,不管有多少乘客,不管有多少迎來送往,它不同于火車站,也不同于汽車站,許是機場很大,飛機票價很貴,這種昂貴,将人不知覺的劃了等級,有錢坐飛機的人,總歸是懂得矜持的那一種,于是機場它就有了一股子莫名涼意,說不上這股子涼意打那裏來的。
目送施洋的飛機離開地面,辯香慢慢走到機場邊角的一處盥洗室,當他進去後,随意掐了個法決,頓時這裏成了被隔絕的世界。
擰開水龍頭,辯香洗了一把臉,又拽了幾張紙巾,一邊擦去臉上的水珠,也捎帶擦去自己不該戴在臉上的情緒,做好這一切之後,他擡臉看着面前的鏡子,那鏡子忽然動了一下,竟然像離子電視一般的出現圖像。
鏡子裏……先是一座山,後,又出現一處玫瑰園,玫瑰園邊有一處引自遠處山澗裏的清泉,清泉被切了片的竹筒引着慢慢流淌進玫瑰園的一處水池,泉水叮咚作響,玫瑰含苞待放,每一朵都是那麽嬌媚可人,這地方宛若人間仙境一般。
在玫瑰園裏,有着一位頭頂着鬥笠,挽着褲腿,拿着花剪正精心的侍弄花圃的花農正在不急不緩的勞動。
花農忙了一會,放下手裏的花剪,摘去鬥笠,露出一張頂着一頭白發,三十歲上下的清俊面孔的臉。花農捶打了一下疲憊的後腰,伸手拿起半片葫蘆瓢,接了一勺山泉,很是舒服,猶如飲着瓊漿玉液一般的喝了幾口。
擡手,擦了一下嘴巴,花農對着鏡子外的辯香笑了下:“他還是不理你?”
辯香苦笑:“誰也不傻,鏡先生……”
“別叫我鏡先生,我就是個可憐人,可當不起先生,先生這個詞彙……是你們這一界稱呼老師的稱謂吧?”花農慢慢盤膝坐下,露出一絲譏諷一般的笑容。在他周圍,漂亮的玫瑰園,忽然悄悄隐去,露出地獄熔岩一般的凄厲寒荒所在,這人依舊盤膝坐着,琵琶骨上拴着一條銀白色的鎖鏈,這條鎖鏈一頭捆着鏡先生,一頭墜入岩漿不知盡頭。
“真是可惜,這個月的放風日又過去了。”鏡先生一臉遺憾,此刻,他身上穿着的那套農裝,已經碎成一條條的,竟比乞丐衣衫好不到那裏去的百衲衣。那雙本來幹幹淨淨的手,卻如在煤井中挖了幾輩子煤炭的礦工的手一般黑粗,那手上還長着不知道多少年沒修理過的半尺長指甲,指甲的盡頭都有些曲卷了。
“鏡先生,不是我不努力,實在是……這些情情愛愛我實在不懂,自小,并沒人教過我這些……施洋那人看上去很幼稚,其實,骨子裏是非常聰慧的,長在俗世當中的人,總比我們這些生來就修煉的人,多出一分情根,所以,在情上,我勝不了他,您能想別的辦法嗎?在下一定努力……”辯香小心翼翼的勸阻着。
鏡子裏突然伸出一只帶着長長指甲的手,緊緊抓住了辯香的脖子,辯香一動不動的任他抓,似乎,對死亡毫不畏懼。
那手很快又張開了,還輕輕的拍拍辯香的臉。
“呵呵……真不愧是守護者,對呀……你們都不怕死……死能解決什麽呢?”那只手又縮回了鏡子。
鏡先生的手又誇張的托住自己的下巴,帶着一臉慈愛的笑容,語氣很是親昵:“好孩子,我殺你做什麽呢?乖,去慢慢追,真心的去追,幹嘛假裝呢?那孩子多好,去真的愛上他,用水磨的功夫,一年不成兩年,兩年不成二十年……二十年,至于二十年後嗎?你想想吧,你家祖祖輩輩幾代人死去,維護的那點破山地,忽然成了我身後這熔岩枯山,啧啧……那就熱鬧了,想下你的師父,你的祖先……那可就白死了對吧!”
辯香站在那裏看了他一會,終于面無表情的轉身離開了這裏。
待他出去,鏡先生單手托着下巴,帶着莫名的憐惜摸着自己那張臉唠叨着:“我好不容易把那人騙下來,找到那人……除了他,世界上誰還能有那麽強大的意識精神海,誰還能把我換出去呢?原來以為他是個不折手段的……哼,竟然還講起良心了……人要良心幹什麽呢?沒用的,真是傻孩子……”
一位不知道打那裏來的機場乘客,吹着口哨進了盥洗室,待他解決完生理問題,對着鏡子開始洗手的時候,那鏡子上出現了一行大字:“說出你的願望,無論什麽……”
施洋提着貓籠,慢慢走出機場,那股子久違的故鄉味道就這樣撲面而來,空氣依舊是那麽沉悶,幹冷,這裏的天空依舊是灰蒙蒙的,半夜一點半的時段,整個天空都看不到星星。滿鼻子滿肺葉的汽車尾氣味兒。
辯香站在一輛車前,依舊帶着那副溫和的笑:“我來接你,你想去那裏?”
施洋本來正在感嘆的心情頓時被破壞的幹幹淨淨,他毫不客氣,沒半分猶豫的轉身上了一輛機場出租,報了一個地址,出租慢慢的離開,将站在那裏的辯香,甩的遠遠的。
坐在泡泡裏的薛潤,看到徒弟再次完美的甩了辯香,心裏滋潤到不成,他好心情的接過羿丹遞給他的水果,大大的咬了一口,正在咀嚼的時候,突然想起什麽一般的問羿丹:“對了,說起來,以前我就想問了,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羿丹露着一臉幸福的笑,一邊削水果一邊說:“我們那一界,有個水鏡,只要你拿出相應的代價,它就能滿足你一半願望。”
“一半,為什麽是一半?”
“好比我要找你,它不能直接告訴我你在那裏,也不能直接把你帶到我面前,就叫一半,那鏡子有些邪門,嗯……還吃嗎?”羿丹把削好的水果放到小桌子上問。
薛潤搖頭:“不吃了,你付出的代價是什麽?”
羿丹笑笑:“我的代價啊,我的一半壽數。”
“呸!騙人的吧。你才舍不得呢,修行不就是為了長壽嗎。”薛潤翻白眼譏諷。
羿丹笑笑:“對啊,我才舍不得呢,所以,這是騙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