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31

高中生将人抱了個滿懷,臂彎裏圈着一把腰,親近又透着無法言喻的侵占欲。他垂下眼睛,就能看見受通紅的耳朵,脖頸旁一顆小痣,喉結緊張的一動,小痣也似活了。

高中生記得這顆痣。

受的脖子纖長漂亮,膚色又白,穿着露肩裙子時肩頸線條漂亮性感,分外招眼。

高中生看着他因緊張而抻直的脖子,周遭一片安靜,只有二人如擂鼓的心跳一聲比一聲急促。

高中生說:“哥。”

他的呼吸離受越來越近,受掌心出了汗,虛虛地撐着高中生的肩膀,他用力想起身,可他越是掙紮,高中生就箍得越緊,臨到後來他都吃了痛,高中生還拿腿緊緊夾着他,仿佛囫囵地将他困在自己身上。

受有點兒慌,叫了聲高中生的名字,“你放開我!”

下一瞬,他低哼了聲,高中生嘴唇貼着他的頸側,像是不經意的,又像故意,吐息灼熱滾燙,受腦子裏嗡的一聲,攥着高中生肩膀的手指一下子蜷緊了。

高中生輕輕碰了下就退開了,他伸手摸了摸受的臉頰,低聲說:“別怕。”

受睜大眼睛,驚慌又無措地瞪着他,“你松開,再不松開……”他咽了咽,色厲內荏地威脅他,“我,我以後都不,不理你了!”

“不讓你來!”

高中生看着受,二人目光相對,受逼着自己和高中生對視,可每看一秒,時間都仿佛在被無限拉長。

高中生突然笑了一下,他那張臉生得冷峻,棱角分明,嘴唇薄,一笑竟有些十七八歲男孩兒獨有的少年氣,他說,“你怎麽連威脅人都不會?”

高中生湊近了,鼻尖蹭了蹭受的,說:“哥,你這樣趕不走我。”

“看到那個花瓶了麽?”他示意受去看桌旁的小花瓶,道,“以後要是碰見有人耍流氓,你又不喜歡,就拎起來狠狠砸下去,千萬不要手軟。你有一分手軟,就是給別人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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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愣愣地看着那個花瓶,忍不住想,要他拿花瓶砸高中生麽——還未細想,受就羞恥不安地發現,他舍不得。

偏偏高中生又說:“哥,我喜歡你。”

受一顆心都被那幾個字揉捏得不成樣,偷偷地滋生出歡喜,彷徨,自卑,酸酸甜甜地激蕩在五髒六腑。

高中生認真地說:“同我在一起好不好?”

受呆了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理智,小聲道:“不好,我不可以……”

高中生道:“你不喜歡我?”

受看着高中生,沉默不言。

高中生道:“那就是喜歡了。”

過了許久,受才說:“不好的,我大你好多歲……”他聲音輕,低着眼睛,小聲說,“你還小,只是一時想岔了——”

高中生看着受,臉色一點一點變得平靜,他說:“我不是傻子。”

“喜歡什麽,想要什麽,我一直都很清楚。”

高中生說:“想岔的是你,哥,你在怕什麽?”

怕什麽?

受怕的太多了,他看着高中生冷靜的眼神,心都抖了抖,只覺自己自己越發不堪,在高中生的眼中無所遁形,藏無可藏,呼吸都變得急促了。

受恍了恍神,嗫嚅道:“……我沒有怕什麽,你走吧,”他低下頭,避開高中生的目光,“你回……回你自己家裏去。”

高中生抿緊嘴唇,半晌,才從受的沙發上直起身朝外走去。

32

六月初多雨,晌午時尚且大雨不歇,臨到傍晚,天竟然放了晴。

受打開冰箱,拿了瓶飲料,突然看見滿冰箱的東西,愣了下,想起這是他和高中生一起去買的。

自他們不歡而散,高中生就沒有再來找過受,甚至二人連面都沒有見着,又變成了最開始的樣子。

這才是正常的,受這麽想,可心裏卻不可控地冒着酸楚失落。他蹲在冰箱發了許久的呆,直到雙腿發麻才回過神,受揉了揉自己的腿,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自他離開家,這麽多年都是一個人過的,獨來獨往,安靜無聲,如同寄生在城市的陰影裏。大概當真是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失落。

高中生的情感熾烈洶湧,無論受承認與否,他都曾在高中生熾熱的情感裏心旌搖曳,如同飛蛾趨火,着迷于火的溫暖滾燙卻又比之飛蛾多了幾分畏懼膽怯。

受越發自厭。

他仿佛自暴自棄一般,又像尋求救贖,将身上的男款睡衣換下,赤條條地站在衣櫃前。受的衣櫃裏挂滿了裙子,各種各樣,琳琅滿目,底下還放着款式各異的高跟鞋。

受伸出手指自那一條條裙子間滑過,鬼使神差的,他勾住一條旗袍。那是他訂制的一件真絲旗袍,黑底緞面,端莊裏透着股子冷豔。

受直接換上了那身旗袍。

他開了直播,因為高中生,受已經很久沒有直播過了。受的直播間一開,老粉無不聞風而來,一見受穿着旗袍的樣子,都嗷嗷叫。

受安靜地化妝,有老粉敏銳地捕捉到了受的情緒,公屏問他,今天不開心嗎?

有人說,老婆是不是失戀了!

受手一抖,眼線差點勾花了,受穩了穩心情,才說,沒有,是最近工作太忙了。

老粉齊齊刷,老婆要照顧好自己嗷,活潑又可愛。

受看着,忍不住抿嘴笑了下。

突然,受的彈幕再度刷了一波打賞,受看了眼,是他直播間的榜一。這個榜一關注他的時間不長,活的像個僵屍號,但是他的直播卻場場不落,冷漠又神秘。

受曾經因為他的頻繁打賞而不安,私聊過他一回,說要将打賞折現退回給他,可對方只冷淡地回了三個字,不用了,而後再無聲無息。

受沒有直播很久,下了播,整個世界又靜了下來,冷清得讓人無法忍受。

受看着鏡中的自己,看不出半點男人的模樣。受從小就癡迷于女孩兒的衣裳,他知道自己是個男人,即便他現在化着最精致的妝,穿着裙子,可在他心裏,也沒有把自己當成女人。

他只是喜歡穿裙子。

可沒有人會喜歡一個熱衷于穿女裝的變态。

外頭雨已經停了,天色也徹底暗了下去,蒼穹低垂,仿佛将天地都籠罩在黑暗中。

巷口狹長,寥寥一盞路燈立在路邊,倦懶地投下昏黃的燈光。

突然,嗒嗒嗒的腳步聲響起,一個穿着旗袍的人影輕輕走過,拎着精致的小包,行走間隐約能見一把細窄的腰,風情萬種。

33

籃球砸在地上彈了一下,慢慢滾了出去。

“阿臻,不來了不來了,歇會兒。”一個染着滿頭黃的年輕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着高中生擺擺手,滿身大汗。

高中生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擡長腿走去場外,拿起地上的水仰頭灌了大半瓶。

這是一個籃球場,籃球架已經很舊了,斑駁掉漆,除了本地人,鮮有人知道這片地區還有個荒廢的籃球場。和高中生打籃球的幾個年輕人都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年紀相仿,彼此熟悉。

他們坐在地上,撩着衣擺扇風,當中一個問高中生,“阿臻,你怎麽沒去上學?”

都是本地人,操着一口粵語,高中生捏着水瓶子,淡淡地看了對方一眼,沒有開口。

高中生這幾天火氣都好大,今天和他們出來打籃球也臭着一張臉,結果打到一半,無意間摸了下手機,竟然就這麽丢開球,坐在了邊上。他們詫異地對視一眼,湊過去一看,驚愕萬分地發現,高中生竟然在看美妝視頻。

他們呆住了,看着高中生的目光都變得怪異了。

高中生面色波瀾不驚,恍若未覺,神情專注,連眉宇間的戾氣都淡了幾分。

突然,當中有一個人說:“他好靓啊,真的是男人嗎?”

彈幕裏偶爾會飛過幾條嘲他人妖,男不男,女不女的言論,他們看着,才恍然,這個人竟然是個男人。

啪地一下,高中生倒扣住手機,冷着臉,道:“關你什麽事。”

那人愣了下,讪笑道:“阿臻,我又沒招惹你。”

高中生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不再開口。

沒多久,主播就下了播,高中生掂了掂手邊的籃球,說:“繼續。”

他心裏像憋着氣,打球都打的兇得要命,讓人招架不住。

高中生回去時,天已經黑了,他抱着籃球,轉過狹長的窄巷,腦子裏卻仍在想着受。

高中生已經幾天沒有看見他了。

那天受那樣抗拒他,高中生心裏确實是有點兒失落的,可真要說多生氣,卻也是沒有。他喜歡他哥,想同他在一起,這是高中生自己的事,他哥自然也可以拒絕他。

高中生不高興的是, 受明明喜歡他,卻仍舊将他拒之千裏。高中生能察覺他心裏的躊躇彷徨,不安忐忑,可這不應當是一個人止步不前的理由。

尤其是,他哥那麽好。

高中生是真喜歡受,想和他在一起。自他父母離世後,這是他第一次這麽強烈地想抓住點什麽。

下了雨,地上積着一汪又一汪的水灘,蒼穹星子寥落,高中生擡頭看了眼那盞破舊的路燈,抱着球堪堪踏上臺階。突然,高中生聽見了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腳步聲,嗒,嗒,嗒,一聲又一聲,帶着漫不經心的慵懶,散漫。

高中生沒來由的心頭一緊,他挺直脊背,偏過頭,就見有人走入路燈昏黃的光影下,手中的精巧小包一晃一晃,仿佛是黑夜中漂着的伶仃游魂。

不知何處響起兩聲狗吠,那人擡起頭,和高中生直勾勾的目光對了個正着。對方愣住了,豔極的一張臉陡然之間變得無措慌亂,像極了故事中披夜而來,蠱惑人心的精怪狐貍,卻在剎那間露了尾巴,展露人前,多了幾分生動的煙火氣。

34

受吓得臉都白了,完全沒想到會在樓下碰見高中生。他穿女裝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因為不敢,恐懼。

結果,他破罐子破摔穿了這麽一回,就被高中生撞了個正着。受下播之後,焦躁的情緒在寂靜之中去而複返,來勢洶洶,逼得受坐立難安。他絞着自己的手指,指頭神經質地摳弄着,耳邊都仿佛又回響起了父親的怒罵。

盡管離家多年,受始終記得他父親那時的模樣。

被酗酒侵蝕多年的男人依舊高大,抄着路邊抄來的木棍,一下一下地往他身上砸,嘴裏不斷地咒罵着,“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變态!惡心!”

“早知道你會變成現在這樣,我就該生下來就把你弄死!”

他腳下踩着的是一支斷裂的口紅,仿佛那是什麽肮髒惡心的東西,踩實了,憎惡地來回碾進了泥土裏。

受倏然站了起來,困獸一般,赤着腳焦慮地在屋子裏打轉。突然,他散亂的目光驟然落在了鏡子裏。

受看到了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人蓄了長發,穿着旗袍,濃妝豔抹,是他,又不是他。可這是最真實的他,受麻木地想。

外頭天已經黑了,受就這麽出了門,帶着滿腔絕望,自暴自棄一般将自己暴露在人前,可即便是如此,仍舊膽怯地要借着夜色的遮掩。

受踩着高跟鞋,視死如歸,嗒嗒嗒地穿過了長巷,走上了燈火通明的大馬路。

雨停了,夏夜裏拂着夜風,舒适涼爽,馬路上三三兩兩,有孩童奔跑着濺起地上的水灘。年輕的夫妻牽着狗在溜着,一邊算着房租和存款,周末再去看一場電影又要再劃去多少。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路人,裙角翻飛的女孩兒,他們和受擦肩而過。

每一次擦肩而過,都像是一場無聲的交鋒。

受緊繃的脊背在一場場交鋒裏放松了下來,因為他發現,他們手中沒有持着尖刀利刃,甚至無暇看他一眼。

受呆愣愣的,不知怎的,竟有些想笑,而後他真的笑了起來。

路邊有人在看他,那是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兒,受怔了下,就見對方朝他笑起來,嘴裏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受尴尬地偏過臉,刻入骨子裏的戒備恐懼堪堪露了頭,對方卻沒有別的舉動,受松了口氣,又一點一點地變得平緩。

那天晚上,受什麽都沒有做,他只是在熟悉的街道上走了走,後來渴了,買了一杯水果茶,坐在露天的椅子裏喝完了整杯水果茶。

可受沒有做好穿着女裝和高中生見面的準備。

受腦子裏一片空白,僵直着,攥緊手中精致的女士包,呼吸都微微變得急促了。

二人誰都沒有說話,高中生只抱着籃球,遠遠地看着他。

受不敢看高中生的眼神,心想,也許……他認不出自己,他如此安撫自己,可腳下卻像生了根,邁不開一步。

如同一場無聲的對峙,受幾乎就要落荒而逃,他心裏焦慮地祈求着,想讓高中生接着上樓,不要再看他。

可高中生并沒有如他願。

受冰涼的指頭緊了緊,終于尋回了一點力氣,就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巷子裏不知哪裏來的醉漢,吼着跑調的歌,手裏還拎着一瓶啤酒,踉踉跄跄地走着。

他看見了受,醉醺醺的一笑,湊過去,大着舌頭說,靓女,一同飲酒啊。

受睜大了眼睛,醉漢還未靠近,就聽他發出一聲痛叫,整個人都狼狽地摔在地上,一個籃球滾了幾圈,跌進水灘裏。

高中生罵道,滾。

醉漢爬了起來,瞪着高中生,抓着手中破裂的酒瓶指着高中生,你誰啊,關你什麽事!

高中生臉色難看的要命,想也不想,一腳就踹了出去,飲酒?他心裏燒着火,在掙紮着爬起來的男人肩上又狠狠踢了一腳,冷冷道,你算什麽東西。

受吓了一大跳,看着高中生陰沉的臉色,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臂,說,“別,別打了……”

高中生頓了頓,他垂下眼睛看着受的手,渾身緊繃的結實肌肉都慢慢放松了下來。

地上的人痛苦地呻吟了幾聲,手腳并用地站了起來,看着高中生一臉不善的樣子,到底酒醒了兩分,罵道,你個撲街仔給我等着,不要走,等我喊人砍死你!

高中生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對方瑟縮了一下,罵罵咧咧地跑了。

35

高中生直勾勾地盯着受,受還抓着他的手,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又倉促地收回手。

受慌得要命,擦着高中生就要往樓上去,他走得急,近乎于跑了,又踩着高跟鞋,再沒有半分從容風情,笨拙又可愛。

高中生看着,嘴角不自覺地翹了翹,他擡長腿追上受,抓住他的手臂,說:“走慢點,要摔了。”

受抖了抖,借着微弱的燈光,只見他露出的那截修長的脖子都是紅的,受用力地想從高中生掌心裏抽出手,小聲說:“你放開!”

高中生握得更緊,“跑什麽?”

受不吭聲。

二人在樓梯口僵持着,高中生看着他連看也不看他,不高興,他們明明好幾天沒有見了。

高中生叫了聲哥。

受顫了顫,因他這寥寥的一個字,眼睛都紅了,是羞恥的,也是怕的,徒勞地掙紮着,“不……我不是,你放開我!”

高中生直接将他抱入了自己懷中,說:“你是。”

“再漂亮都是。”

受僵住了,身後是陳舊的樓道牆壁,斑駁着印了亂七八糟的塗鴉,身前是高中生熾熱結實的胸膛,退無可退。漂亮那兩個字入耳,受以為自己是幻聽,高中生怎麽會覺得他漂亮,他渾身都在抖,快哭了,“你不要亂,亂說……你快放開!”

高中生一聽他哭,眉毛緊皺,臉色也有幾分不悅,“我冇亂講——”

說完,他懊惱地抿了抿嘴唇,将受抵在牆上,低頭看着他,認真地說:“我沒有亂說。”

“真的好靓的,”高中生說,“哥,你看他們都誇你。”

受太緊張了,全沒注意到他說的“他們”,只呆呆地看着高中生,小聲道:“我是男人。”

高中生說:“男人怎麽了?”

受聲音更低了,喃喃道:“哪有男人穿……穿裙子的。”

高中生道:“哪條法律規定男人不能穿裙子?”

“只要不妨害別人,不影響市容,穿什麽是公民自由。”

受愣住了,無措地望着他,嗫嚅道:“你不覺得很,很奇怪很變态嗎?一個人男人,要扮成女人……”

“奇怪是因為少見,可這并沒有錯,”高中生看着受,波瀾不驚道,“當然也不變态。管天管地還想管別人穿什麽,喜歡男的還是女的,才是有問題。”

受怔怔地看着高中生,高中生看着他泛紅的眼眶,低頭親了親他的眼睛,低聲說:“不要哭了。”

“哥,真的很漂亮。”

半晌,高中生聽受問他,聲音發顫,“你真的會喜歡……不惡心嗎?”

高中生看着受不安的面容,道:“不惡心,喜歡,”他到底沒忍住,吻在受的嘴唇上,心髒都狠狠跳了幾拍,喃喃道:“我真的很喜歡。”

他小心地吻了一下,又戀戀不舍地撤開幾分,低聲說:“你不要怕——”高中生停了停,輕聲說:“該怕的是我。”

“他們都講我命硬,克父克母,要害死人的。我怕哥害怕,厭憎我……”

“不中意我。”

36

印在唇邊的親吻蜻蜓點水,一觸即分。受還未反應過來,呆呆地看着高中生認真的神态,他說得平靜,可平靜裏卻藏着少年的忐忑不安,還有幾分珍重缱绻。

受頭暈目眩,幾乎不能思考。

他想,高中生也會怕嗎?他會怕……怕自己不喜歡他?

簡直想都不敢想。

受有些誠惶誠恐,疑這是一個再荒唐不過的夢。他想起了曾經聽說過的那些流言,分明是荒謬滑稽的言論,可經由人說來就像成了真一樣,都裹着要人命的刀子。

可高中生不過十七,他已經背負了這些所謂的流言很多年。

受有點兒心疼高中生,下意識地反駁他道:“我怎麽會害怕厭憎你?那種話都是封建迷信,不能信的……”

高中生擡起眼睛,看着受,沒有說話。

受小聲道:“你不要把這些話放在心上,什麽克父克母,都是無稽之談——”

受還在安慰高中生,高中生低聲道:“真的?哥不在意?”

“當然不在意,我要是在意又怎麽,怎麽會和你——”受小心地斟酌着措辭,“和你走,走得近。”

他話剛落,就聽高中生問他,“那哥喜不喜歡我?”

受怔了怔,臉頰一紅,嗫嚅着不知說什麽。他今天戴了耳墜子,襯着白皙臉頰,修長的脖頸,高中生情不自禁地勾了勾他的耳墜子。二人挨得近,路燈昏黃的光堪堪照亮半張面容,受承受不住高中生灼熱專注的眼神,想将自己藏入樓梯的陰影裏,可身後是牆壁,他倉促的後退,高跟鞋磕着地面發出一聲響,震在二人耳邊。

高中生又叫了他一聲,“哥。”

高中生說:“哥對我一點意思都沒有麽?”

越是強勢的人偶而露出的一點黯然越讓人沒法不在意,受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話已經出了口,“……不,不是。”

高中生笑了,“那就是喜歡了。”

受聽着他的笑聲,眼睫毛抖了抖,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什麽,倏然擡頭看向高中生,下一秒,他卻直接低頭吻了下來。

受睜大眼睛無措地望着高中生,高中生只是貼着他的嘴唇緩緩厮磨,二人都睜着眼睛,可目光相觸的瞬間,都有幾分不自在。慢慢的,高中生閉上了眼睛,甚至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嘴唇,像在嘗個中味道。

受臉頰紅透,心髒跳的要蹦出胸腔,鬼使神差的,竟也閉上了眼睛。

一個帶了幾分探索意味的吻在唇間輾轉,而後漸漸變得深入,二人呼吸越發急促,高中生掐着受的腰,含糊不清地又叫了聲哥,低低啞啞的,受喘了聲,抓住高中生繃緊的結實手臂,偏過臉錯開高中生的吻。

高中生親在他唇角,低眼看着,說:“哥的口紅被親花了。”

受猛的反應過來,伸手胡亂地擦了擦,眼神無處安放,羞窘得不行。

高中生說:“哥,你還沒說,你喜不喜歡我?”

受愣了愣:“……我——”

高中生半點都沒有退讓,直勾勾地盯着受,受含糊不清地說:“為什麽一定要說……”

高中生理所當然道:“哥不說我怎麽知道哥心裏在想什麽?”

過了許久,高中生才聽受說:“喜,喜歡的。”聲音又輕又小,低不可聞,仿佛風一吹就要消散在風裏。

可高中生聽見了,聽得清楚明白。

37

受說完那句喜歡,羞恥得不行,推開高中生,逃也似地往樓上走。高中生尚且沉浸在那寥寥兩個字裏,忍不住翹了翹嘴角,忙不疊地擡長腿跟上受,聲音裏都帶了笑意,“哥,你慢點兒——”

受手一抖,手忙腳亂地拿着鑰匙開門,可太緊張了,臉頰發燙,抖了好幾下才堪堪将鑰匙插入鎖眼。

他還沒打開門,想起什麽,轉過頭看了高中生一眼,又別開臉,耳朵更紅了,低聲說:“你,你先回家。”

高中生靠着樓梯扶手,看着受,說:“哥,我渴了。”

受小聲道:“你回去喝嘛。”

高中生說:“家裏水喝完了。”

受愣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才轉身過去打開門。高中生專注地看着受,受又心軟了,他實在是太喜歡受對他一次又一次的心軟縱容了,溫溫軟軟,刺激着人骨子裏得寸進尺的劣根性。

高中生進了受的家裏,趿着那雙一起去買的拖鞋,熟稔地去給自己倒水。他來得多了,連喝水的水杯都多了一個,整整齊齊的兩個杯子擺着,款式都是一樣的。

受這個主人比他還局促,挂了包,就杵在沙發邊看他。

偏偏高中生一看受,他就不自在地轉開臉。

高中生登時就笑了,他走近受,受渾身都緊繃了起來。受雖然是個男人,可他高挑瘦削,這身黑底旗袍在他身上竟也別有一番風韻。

高中生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受一下子睜大眼,像受了驚的小動物,露出無措和戒備,高中生忍不住又低頭親了親他。

高中生親受的嘴唇,鼻尖,臉頰,慢慢地親,受臉頰通紅,腦子裏一片空白,身體卻在一個個親吻裏莫名地放松了下來。

高中生低聲說:“你不要怕。”

受一怔,喃喃道:“我沒有怕……”他說得快,似乎是怕高中生誤解自己仍對那些封建迷信的話有所在意。

高中生打斷他,說:“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受啞然,呆呆地看着高中生,他臉色依舊平靜,看不出半點話裏的黏人癡纏勁兒,卻讓受更加難為情。

受小聲說:“……你怎麽,怎麽這樣?”

高中生心裏也有點兒不好意思,他故作鎮定,道:“想和男朋友在一起不是天經地義?”

“別人有了男女朋友都恨不得拿糖粘着,一刻也不要分開,只有哥,巴巴地盼我走。”

受:“……”

“我沒有盼你走,”受說。

高中生不置可否。

受看着高中生,鬼使神差地問,“廖臻,你是在撒嬌嗎?”

高中生頓了頓,錯開受的目光,幹巴巴地道:“我沒有。”

受小聲道:“哪裏沒有,明明就有。”

高中生:“……”

38

當天晚上,高中生沒過多久就回去了。

受杵在屋子裏待了許久,後知後覺地想起“男朋友”三個字,男朋友,男朋友,他臉頰都燒了起來,跑進衛生間拿水澆了許久的臉,再擡起頭,還是紅通通的。

鏡中人藏不住眉梢眼角的笑意,受努力繃直嘴角,都無濟于事。他從來沒有想過什麽男朋友,受畏懼周圍的人和事物,只能保持基本的交流,這麽多年來一直獨來獨往。

沒有人像高中生一樣,強勢地擠進他的生活。

可這種滋味,讓受心驚膽戰,又神魂颠倒不能自已。高中生太年輕了,年輕到讓受冷靜下來之後就變得惶惶不安,患得患失。

突然,手機響了一下,受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去客廳裏拿出了手機。

竟然是高中生給他發消息了。

高中生:哥

高中生: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餐吧。

受恍了恍神,沒忍住,笑了出來,他又像是怕人看見,低下頭手忙腳亂地打了個好,還沒等發送,又想起高中生要上課,猶豫了一下,噼裏啪啦地寫,你明天還要上早課——

受頓了頓,又一個一個字删除了,變成了一個“好”,發送。

高中生秒回了一個表情包,是飛撲過來親親的。

第二天早上,二人就出現在了附近小區的早餐店裏。

高中生說:“哥,不用那麽早的。”

受扒着面前的腸粉,輕聲說:“沒事,正好可以錯開早高峰。”

高中生沒想到受為了不讓他遲到,竟然起了一個大早,他抿了抿嘴唇,剝了個水煮蛋放在白色小碟裏。

受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有點兒不好意思。

盛夏晨風涼爽,東升的朝陽都多了幾分柔和,二人一起坐在緩慢行駛的公交車上。受到底起的太早,一坐下就有些犯困,高中生讓他睡一會兒,受搖了搖頭。

車上沒有多少人,寥寥幾個,有趕着上學的學生,還有年紀大的老人,都閉着眼睛,或看向窗外,只有時不時響起的女聲播報到站的聲音。

二人并排坐着,腿都挨在了一起,受有點拘謹,偏頭看着窗外的風景。

突然,手指一熱,是高中生碰了碰他的指頭,受心都懸了起來,手指蜷緊,還沒來得及藏起,就被高中生握住了。

高中生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受吓了一跳,想抽回去,小聲說:“有人呢。”

高中生扣緊他的手指,道:“不管他們,”頓了頓,又道:“他們看不見。”

受緊張地看了眼車上的人,沒有人注意到坐在後面的自己,他心中稍寬,情不自禁地看了眼二人交握的手指,十指相扣。

受的耳朵一點一點地紅了。

高中生看着他的側臉,撓了撓他的掌心,握着他的手搭在了自己腿上。

39

高中生就這麽和受談起了戀愛。

其實和之前并沒有太大的區別,二人依舊同進同出,受家裏成了高中生的第二個家。

不過在高中生心裏是完全不一樣的,男朋友和喜歡的人怎麽能一樣,喜歡的人不一定是他的,男朋友一定是他的。

高中生心裏有一條泾渭分明的線。

男朋友,親近起來都名正言順,理所應當。

受依舊會給高中生補習英語,後來在一次測驗裏,受無意看到了高中生夾在課本裏的英語測驗卷子。

高中生彼時正在埋頭算一道數學題,餘光瞥見他手中的英語書,想起什麽,當即伸手要去抽他拿着的書時已經來不及了。

三十六分的鮮紅卷子。

受安靜了須臾,安慰高中生,“有進步,進步很大了,十六分呢……”

高中生沉默不言。

受道:“真,真的!以後進步會更大的——”

話還沒說完,受就被高中生摁在了沙發上,他直勾勾地盯着受,一言不發。這人分明才十七歲,不笑時卻壓迫力十足。受咽了咽,和高中生認識這麽久了,知道他看着冷酷穩重,到底還是個大男孩兒,好面子。

這是不好意思了。

受抓着他的手腕,小聲地說:“不要生氣。”

高中生硬邦邦道:“我沒有生氣。”

受抿着嘴唇,不知怎的,竟有點兒想笑,下一秒卻笑不出來了。

高中生說:“哥說有進步,有獎勵麽?”

受嘟哝道:“……怎麽這個也要獎勵?”

高中生不置可否,垂眼看着受,目光自他鼻尖落到嘴唇,仿佛已經無聲無息地吻了一通。受臉頰發紅,擡起頭吻了吻高中生的嘴唇,高中生直接親了下來。

受手中的卷子掉在了地上,過了一會兒,擡手摟上了高中生的脖子。二人唇舌糾纏,鼻息都變得越發急促,高中生含着受濕紅的嘴唇舔了舔,情難自制地吻他的脖頸,咬住鎖骨時,受低哼了一聲,抓着高中生的短發,低低地叫他的名字,“阿臻——”

高中生擡起眼睛,看了受一眼,頂開他的腿把人往沙發靠背上壓,又堵住了他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說:“再親會兒。”

臨到分開時,受的嘴唇都發麻了,睡衣都被扯得亂七八糟,露出的肩頭還留了個牙印。高中生穿着夏天的薄褲,褲裆鼓囊囊的,他皺着眉,嘴唇不耐煩地抿緊,盯着受看了會兒,轉頭就去連灌了三大杯冰水。

高中生本就是年輕氣盛的年紀,經不起一點兒撩撥。

高中生前腳踏進超市,秋秋就沖他招手,“鄰居弟弟又來等小陸哥呢。”

高中生嗯了聲,照例拿了瓶水,坐在吧臺等受下班。

小姑娘說:“看這天氣一會兒該下雨了。”

高中生看了眼外頭暗沉沉的天,沒有說話。

小姑娘看着高中生,忍不住道:“你好悶啊,這樣悶長得帥也沒用的啦。”

她是本地人,這話是用粵語說的,小聲嘀咕:“真不知小陸哥怎麽受的了你,年紀小小,脾氣好古怪。”她提高音量,語重心長地對高中生說,“鄰居弟弟,你這樣會沒有對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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