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 大夫

“走吧!這兒可不是呼呼大睡的地方。”瘋子的嗓門很大,拎起陳簡便大搖大擺往山下走。

他看上去完全沒有方向感,像個滿身酒氣的醉鬼,忽快忽慢、忽進忽退,帶着陳簡在山林裏瞎逛,一會兒踩進滾燙的溪水,一會兒陷入泥潭,弄得滿身狼狽、嗷嗷大叫。

陳簡雖然沒受傷,但還是忍無可忍:“喂!瘋子!你到底打算去哪?”

“去哪?我怎麽知道要去哪。”瘋子掏出腰間用葫蘆做成的酒壺,咕嚕咕嚕灌入不知從哪弄來的“飲品”,陳簡瞥去,裏頭裝着像清鼻涕一樣粘稠的糊漿。

“你想去哪?”

“我?”陳簡忽然意識到,他會是個很好的代步工具,“我想去南方。”

“好啊!走吧、走吧!”瘋子兩腿蹬直,立刻邁步朝南方走。

他還知道東西南北。陳簡總算從雜亂無章中找到了一絲寬慰。他覺得瘋子像落魄失心的吟游詩人,說話時總是帶着婉轉的音調,該重讀的地方弱,該輕聲的地方強,最明顯就是常在說話末突然提高音量,整個人都昂揚十足。

希望煉獄裏能少一些像他這樣的人……

不過在這個鬼地方生活十多二十年甚至上百年,心靈再強大的人也無法承受吧?

“你去南方做什麽?要去找跂踵國的那些怪人嗎,”瘋子抖着腦袋,“我第一次見到還不敢相信,他們真是倒着走路。”

跂踵國?那是什麽玩意?

“跂踵國的人一直生活在煉獄?”

“煉獄?哦,你說這是煉獄啊,活了太久,我都快忘記了。”

瘋子蹲下身子,似乎又開始接受刑罰。

他煩躁地顫抖身體,那串念珠尤其吵鬧。陳簡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挂這個東西,難道他是虔誠的佛教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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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罰時間沒有改變,但陳簡逐漸感受不出時間流逝快慢,他聽着瘋子的慘叫,不知不覺,十幾分鐘過去了。

“呼——煥然一新!”瘋子舒展筋骨,刑罰似乎成了一種鍛煉形式,他摸幹汗水,右手在擦汗的時候掉了下來,“唉,果然還是沒法接回。”

陳簡看着那張鮮血直流的手掌,緊緊皺眉。瘋子對疼痛的知覺都大大改變,斷手之痛對他而言可能只是蚊子叮咬。

“我們先去接手吧!我認識個好大夫。”他雖是詢問語氣,但完全沒給陳簡選擇餘地,自顧自地沿着附近的溪水向西走。

陳簡并不在意,反正大方向還是往南。

剝皮刑的次數在逐漸減少,強度依舊,他就快習慣了。

“你還沒告訴我跂踵國是怎麽回事?”

“他們當然生活在煉獄裏,不然我們怎麽遇上?”

瘋子毫不掩蓋取笑之意,大咧咧地反問陳簡。

自己堂堂一個正常人竟然被個瘋子取笑?陳簡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他們是被地藏公送來的,還是本來就居住在這。”

“誰知道,你自己去問。”

“我去哪問?”

“跂踵國。”

“跂踵國在哪?”

“南邊。”

“……”陳簡不再進行無意義地談話,“你說的大夫要多久才能見到?”

話題突轉但瘋子完全不在意,他立刻跟上陳簡的思路:“不遠,不遠。看到前面的山沒?”

“前面都是山。”

“全是梓樹的,”瘋子不厭其煩地說道,“明白梓樹嗎?長着長長的條。”

“看到了。”

瘋子的描述雖然簡單幼稚,可恰到好處,他很快就看到了梓樹。高大的梓樹垂落下許多纖細的枝條,還有無數含苞欲放的花朵。

這些樹的名字都是誰起的,為什麽大家看上去都了如指掌?

“大夫就住在裏頭,快走吧!”

“你走快點就行了……”

“也對。”

瘋子發覺自己犯蠢,立刻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翻、喘息不停。

陳簡悲哀地注視那張因笑容而變形的臉。他無時無刻不要體驗刑罰痛苦,或許只能通過這種喪心病狂的大笑來纾解絕望。雖然瘋子的笑聲讓人心煩意亂,在空曠的山林回蕩無窮,不過陳簡漸漸理解并接受了這種氛圍。

他甚至也想大笑幾聲。

“你為什麽要變成人?”陳簡覺得瘋子不會說出“為了人的尊嚴”這種屁話。

“哈——”笑聲戛然而止,他猛地摔掉陳簡,雙手拼命捶打腦袋,“為什麽!為什麽!”

“喂!你沒事吧?!”陳簡顧不得摔倒地上的疼痛,驚愕地看着他。

“為什麽!為什麽!”他跪倒在地,腦袋猛地磕撞上身前的石板,“我有罪……!我有罪!”

這是樣子跟初次見面時一致,他好像稱這種刑是“忏悔刑”。

“哎!瘋子,你口袋裏還有帝休果!”

瘋子已經聽不請他說什麽,大腦裏只有哭喊。

陳簡奮力爬到他身上,鑽進口袋。

果實呢?明明看到他把剩下的果實塞進去,為什麽不見了!?

陳簡用整個身體填滿口袋,裏面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草藥、刀具、木棍、各種果實和動物骸骨,獨獨沒看到帝休果。

到底去哪了?

難道帝休果僅能在拿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吃?

陳簡發現了兩顆只有指甲蓋大小的黑色圓球,他湊上去聞了聞,又含在嘴裏嘗了片刻。

這是帝休果的味道!

一旦不吃就會萎縮成果核。

難怪瘋子身上沒有備帝休果,因為這東西根本沒法儲藏,只能靠運氣采摘。

陳簡滑回地上,爬到瘋子身邊。瘋子已經口吐白沫,再次昏迷過去。

“喂!瘋子,這附近哪有帝休?!”陳簡拼命拍打他的臉龐。

“這裏沒有帝休。”一個年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誰?”

陳簡轉身,他下意識尋找人的身影,結果身後空無一人。

“我在這。”

陳簡尋聲望去,是只長着人類四肢和面容的烏龜。

這種奇怪的組合讓他覺得莫名惡心。

“把他帶過來吧。”烏龜說。

“你是誰?”

“我能讓他醒來,順便把他的手接好。”

“你是大夫?”

“應該是吧。”

烏龜緩慢轉過身,長着像烏龜腦袋的尾巴拍了拍地面示意陳簡跟上。它四肢并用,在地上悠然爬行,尾巴流出斷斷續續的粘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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