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趙錦繡這一番舉動太過駭人,也太過迅捷,以至于場上許多人都沒能及時反應過來,直到空中再度傳來魏垣痛苦的呼聲,那一衆魏家侍從這才醒過神。

眼睜睜看着自家少爺躺在地上抱着腿痛哭流涕,又想到主家的手段,他們紛紛變了臉,腰間佩劍從劍鞘抽出,他們拿劍指向趙錦繡,臉色難看地沖人說道:“你竟敢傷我們少爺!”

“松手,不然——”

威脅的話還未說完,又是一道人影出現在了衆人的視野中,卻是那位先前沉默不語的謝二公子。他手握長鞭,騎坐在馬背上的身影挺直而颀長,而那如冠玉一般的臉龐此時卻顯得有些淩厲肅殺,長眉漆黑,好看的桃花眼有着化不開的黑色,薄唇更是抿成冷毅的一條直線,這樣的模樣不禁讓圍觀的人群産生一種自己身處寒冬之中的感覺。

他薄唇緊抿,與那紅衣女子并肩而立,卻又微微側身,以一種強勢的保護姿态把她半掩在身後。

這一番姿态,旁人都瞧見了。

趙錦繡自然也看見了,她看着少年比年幼時更為高大的身形,看着他寬肩窄腰下蘊藏的無窮力量,她看着看着,心中原本因魏垣而升起的怒火竟就這樣慢慢平息了下去。

她沒去看魏垣也沒去看魏家的那些侍從。

即使被這麽多長劍指着,她也只是看着她身前的少年,她的心中滿是安心,仿佛篤定有他在,她就不會出事。

傍晚的風忽然大了一些。

衆人的衣袍被吹得發出獵獵聲響,他們眼睜睜看着謝池南擡起手,而下一瞬,他手中的長鞭就如銀蛇一般在空中劃過,然後便是一陣清脆的撞擊聲。

那些原本指着趙錦繡的長劍全都被長鞭卷住。

他的速度太快,那一衆魏家侍從根本來不及反應,等回神想要從謝池南的手中搶回自己的佩劍時,那些長劍卻都已經被重重砸在了地上,塵土四濺,空氣中飄蕩着白色的塵埃,而少年冰冷到極致的聲音也終于撞入衆人的耳中。

“誰給你們的膽子拿劍指着她?”

他的嗓音明明沒有一絲波瀾,可落在魏家侍從的耳中卻讓他們不自覺打了個冷顫,原本還算嚣張的一群人此時在謝池南的注視下,一個個就跟撞見貓的老鼠,別說再拿劍指着他們了,就連直視都不敢。

謝池南在雍州城的名聲可不算良善。

雖然他們很少見他親自動手,可每次謝池南動手,都能讓對方直接被人擡回去,再加上他那個身份,即使是他們少爺碰上他都沒什麽勝算,更不用說是他們這些人了。

剛剛兩邊對峙的那麽厲害,可誰也沒有真要動手的意思。

就像白玉堂的學子顧忌他們少爺的身份,他們也一樣,安北侯府的二公子,即使如今不受家中喜愛,卻也不是他們這樣的人能得罪起的。

場面便又這麽冷了下去,衆人都未說話,可躺在地上被忽視了的魏垣卻惱了起來,他突然被人從馬上甩下去,動手的還是個女子,丢了面子不說,腿還疼得厲害,就跟斷了似的。他的面上因身體的疼痛而變得漲紅,待瞧見那群平日跟在他身後耀武揚威的人此時一個個龜縮在那,動都不敢動,他便更為惱怒起來。

“沒用的東西,還不快來扶我!”

可那些侍從在謝池南的注視下,誰敢動一下?只是魏垣到底是他們的少主子,魏家又只有這麽一個獨苗,要是他真出了什麽事,他們主家拿這位謝二公子沒什麽法子,可對他們卻是想殺就殺。衆人想到這,到底有些害怕,看了一眼面前依舊寒着一張臉的謝池南,不由放弱嗓音同人商量道:“二公子,我們公子受傷了,再不去看大夫怕是得出事,您看……”

謝池南依舊沉眉不語,倒是他身邊的趙錦繡開了口,“去吧。”

她雖然惱這個姓魏的,卻還不至于跟這些下人發火,都是為主家賣命的人,來去做事本也由不得自己,倒也沒必要去為難他們。

那些侍從未聽到謝池南發話,哪裏敢走?最後還是謝池南看着他們擰了下眉,“還不滾?”一群人這才感激涕零地朝人道了謝,又快步跑到魏垣身邊去扶人。

“少爺——”

高個侍從扶起魏垣,正想問問他傷勢如何,就聽到“啪”的一聲,緊跟着臉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他似不敢置信一般回過頭,偏魏垣想到他們剛才向謝池南道謝的樣子,更為厭惡,索性又甩了一巴掌過去。

他這一番做法不可謂不傷侍從的心。

可他再如何也是他們的少主子,那些侍從即使心中有怨也只能強忍着,這倒讓魏垣變得更為肆無忌憚起來。他把自己今日所有受到的屈辱全都一股腦往他們身上發洩,也不顧旁人如何看他,一面由臉上挨了巴掌的侍從扶着,一面又去踹跟前那些沉默不語的侍從,邊踹邊罵道:“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竟然眼睜睜看着本少爺從馬上摔下來!”

他在這罵個不停,而那群侍從卻只能低着頭,握緊拳頭隐忍不發,有圍觀的人面露不忍,卻也不敢和魏垣作對,只能在人群中悄悄搖了搖頭,發出唏噓的感嘆。

趙錦繡看着這副情形也不禁皺了眉。

可她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形了,金陵城纨绔的公子哥更多,也更肆無忌憚,她很清楚,此刻出手維護只會讓魏垣更加厭惡這群人,便是此時他迫于無奈忍了下去,可等他回家,這群侍從面臨的只會是比此刻還要嚴重的懲罰。因此在看到謝池南再度擡手,似要把鞭子往魏垣身上抽的時候,她也只是擡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看到謝池南擡眸看她,她亦只是搖了搖頭。

隔着一層輕紗,趙錦繡的容顏和神情全都被藏在裏頭,可謝池南卻能猜到她此時肯定也是不高興的,從前碰到這樣的事,她永遠是第一個出頭的。

那是什麽時候變了呢?

謝池南想起當初還在金陵的時候,有一回他跟趙錦繡從東郊騎馬回來,途徑長樂坊的時候看到一個姑且算得上眼熟的高門子弟正在當街用鞭子狠狠抽打自己的奴仆,奴仆被打得滿地打滾,身上那件單薄的衣裳都被染了血。

他那會瞧見也只是輕輕擰了下眉,可趙錦繡卻是當即變了臉。

她歸來時的好心情一掃而盡,原本挂着笑的臉也變得冷若冰霜起來,她想都沒想抽起自己的鞭子就沖了出去,等他瞧見的時候,趙錦繡已經拿着手中鞭子甩飛了那個高門子弟的鞭子。

那高門子弟也是個欺軟怕硬的,瞧見是他們,當即變了臉,忙哈腰問好,即使挨了趙錦繡一記鞭子也不敢生氣。

他記得那日趙錦繡沖那個高門子弟說了許多話,無外乎是下次再見到他打人要他好看的,那個時候的趙錦繡脾氣又嬌又傲,卻也太過天真,她沒想過這世上有人敢違背她的意思。

她還翻身下馬想去扶起那個奴仆。

可奴仆看到她過來卻只是後退,不僅沒有向她道謝,甚至看着他主家的方向露出畏懼驚恐的表情。

那會他和趙錦繡還沒有太明白他這番神情是因為什麽,直到翌日他們路過那戶人家看到有人從角門擡着一具死去多時的屍體離開,草席被狂風卷掉,他們看到昨日還活着的人就那樣冷冰冰地躺在木板上,身上的傷比他們看到時還要多。

他幾乎已經記不起那日他和趙錦繡說了什麽了,只記得少女明媚的臉上滿是蒼白,而那雙靈動的杏眼也變得支離破碎。

“……為什麽?”

耳邊仿佛還萦繞着那日少女破碎的聲音,謝池南漆黑的眼眸卻忽然染了幾分心疼,他微微阖眼,等再睜開眼的時候,他便默不作聲收回了原先緊繃一觸即發的胳膊。

旁人不曾注意到兩人這番舉動,可魏垣原本就是故意做給他們看的,目光自然一直落在兩人的身上。此時看到這個情形,他又狠狠踹了幾下,而後看着謝池南的方向呸的一聲吐掉嘴裏的血水,“謝二,今日這事,我記住了。”

說話的時候,他又看了一眼謝池南身邊的紅衣女子。

他不知道這突然出現的女子是誰,卻也看出她和謝池南關系匪淺,以前從未聽說過謝池南和哪個女子關系如此密切。

即使這些年謝池南行事浪蕩,總流連春樓一地,可能近他身的女子卻是一個都沒有,那春樓的花魁對他如此念念不忘,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想到那個花魁,魏垣不禁又想到今日所受的屈辱,越想,他眼中的陰冷便愈濃。

趙錦繡即使戴着帷帽都能感受到那陰冷到讓人心底發寒的目光,就像密密森林中盤伏在樹枝上的毒蛇在盯着你,她心中不喜,剛擰起眉頭,那種感覺卻突然消失了。

謝池南擋在她的身前。

他明明什麽話都沒有說,可只是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就讓趙錦繡覺得安心,她明媚的臉上便忍不住重新抹開一道笑,只是下一瞬,魏垣的話讓她臉上的笑再度消失。

“謝二,你不會真以為當年的事可以瞞天過海,誰都不知道吧?”魏垣擡手一抹唇角的水漬,看着謝池南的方向嗤笑一聲舊事重提。

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明知道說出這樣的事會面臨着什麽,可他就是不想讓謝池南好受!反正他家和謝家也不過是表面關系,刺史有監察之責,陛下明着是讓他爹來打理雍州,可但凡有心的都能看出來,陛下是怕謝平川擁兵自重,這才要在這遠離金陵的北地弄這麽一個刺史。

何況他家背後站得是陛下,就算謝家惱他說出這樣的事,還能把他殺了不成?

他越想,心越安,尤其是看到謝池南那張忽然變得沉默的臉,更是放肆笑道:“謝池南,你的身上背了這麽多條人命,你怎麽有臉活着?”他懷着最大的惡意和希冀一字一句地沖人說道,“謝池南,你怎麽不去死?你就應該去死,你應該去地底下向他們忏悔!”

“閉嘴!”

“魏垣,你找死!”

幾聲暴喝同時響起,趙錦繡滿面寒霜,再度捏緊手裏的鞭子,而她身後,除了陶野,就連一向溫潤看着好脾氣的傅玄也徹底沉了臉。

他們紛紛捏緊了手中的鞭子,目光一致望向魏垣的方向。

看到趙錦繡手裏的鞭子時,魏垣想到自己身上還殘留的痛感,瞳孔微微一縮,但想到如今自己身邊全是人,他又放寬了心。餘光瞥見周遭人群皆是一副震驚到不敢置信的模樣,他心中更是快意萬分,還想再說幾句刺痛謝池南的話,卻忽然聽到一道低沉的聲音在街上響起——

是謝池南開了口。

“是,”他看着魏垣的方向,目光幽深,語氣卻淡得如同此刻的風,“我哥哥的确是因我而死。”

“謝池南!”

趙錦繡神色大變,她想阻攔謝池南即将說出口的話,卻見少年忽然往她的方向撇了下頭,豔若桃李的晚霞之下,少年郎的臉是那樣的秾麗,那樣的俊美。

他并沒有趙錦繡想象得那麽落魄和蒼白,甚至還在她擔憂的注視下,朝她寬慰一笑,“沒事。”

他低聲同她說,語氣和神情一樣平靜。

他說話的時候,手心仍握着缰繩,只是已從先前的緊攥變為虛握,如果沒有趙錦繡的出現,如果沒有她的那一番話,那麽今日面對這樣的情形,謝池南的确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模樣,或許又會像從前那樣倉皇而逃。

可如今——

他看着趙錦繡的目光忽然變得堅定。

他什麽都沒說,只是轉過頭,迎着魏垣的方向,亦或是衆人的方向,微微阖目後,親自向他們揭露當年的真相,“當年如果不是我莽撞行事,我哥哥和随行的将士不會死在匈奴人的手中,是我……對不起他們。”

他漆黑的眉目猶如這世上最貴重的黑緞,沒了平日的矜傲散漫,此時的他端坐在馬背上,就像一個沉默寡言的将士,如這座古老的城池一般顯露出一種滄桑的難過。

只是難過盡數被他掩在心中,二公子從來就不需要別人的可憐。

他就這樣遠遠看着那群人,那其中有他認識熟悉的,也有陌生的,而他們此時看着他的神情也各異,但無一例外裏面湧動着震驚,或許經此一事,真就如魏垣所設想的那般他會再次失去很多東西很多人,但——

餘光瞥見身邊那個紅色的身影。

謝池南忽然又沒那麽怕了,便是這世上的人都放棄他,趙錦繡也會陪着他。

只是這樣想着,謝池南這心中都充滿着無畏,他無需魏垣開口,他親自拿刀撕扯還未愈合的傷口,親口向衆人訴說這段自己最不願提起的經歷。

他能察覺到有好幾次,趙錦繡想阻攔他。

但她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她只是安靜地陪在他的身邊,任由他親口把這段過往說與這雍州城的百姓聽。

等少年最後一個音節落下,這偌大的東市卻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遲遲無人說話。

只有魏垣不敢置信地看着謝池南,呢喃道:“你怎麽……”

他以為謝池南會頹廢,會再次一蹶不振,會落荒而逃……無論是哪一樣,他都贏了!可偏偏他哪個都沒做,還親口把這段秘辛說了出來。

謝池南聽到他的聲音,猶如寒潭一般的黑眸不帶情緒地掃了他一眼,還是和從前一樣,只一眼便收回。

這樣仿若看塵埃一般的眼神讓魏垣再度惱火起來,他臉色難看地推開侍從的攙扶,往前走了兩步,沖人高聲喊道:“謝池南!”

可他只喊出這一聲,就被一道冷冽的女聲打斷,“六年前,他在戰場拼殺的時候,你在哪裏?”

魏垣神情一頓,他扭頭看向那位依舊不曾露臉的紅衣女子。

她的嗓音帶着金玉一般的清冽,即使不露臉也足以讓人确信她的身份絕不簡單,她的身上擁有與生俱來的氣勢,那種居高臨下的俯瞰讓人覺得自己只是一粒塵世間最不起眼的塵埃,別說近她身了,便是多看她一眼都是對她的玷污。

此時她就坐在馬上俯視魏垣,問他,“你當年上戰場了嗎?你見過真正的戰場是什麽樣的嗎?”

看到神色微變的魏垣,趙錦繡也沒等他的回答便收回目光。

當年那樣的情形,有多少人會像謝池南一樣以十二歲的年齡無畏而勇敢地邁向戰場?她提起這個,并不是想譏諷誰,生死面前能做勇者的從來就不多,所以她也只是目光淡淡地掃了一眼魏垣,而後便面向圍觀的衆人。

因為先前魏垣的話,此時圍觀的衆人也都議論紛紛起來,甚至有不少人看着謝池南的目光帶起了譴責。趙錦繡知道自己不該生氣的,民心最是容易被撺掇,也最容易被利用……可她如何能不生氣?

握着缰繩的手再度重重收緊。

杏眼微閉,耳聽着那些因為閉眼而變得更為清晰的聲音,她抿着紅唇重新睜開眼,因為心中的憤怒,她的聲音反而變得平靜起來。

可那樣平靜的聲音落于衆人的耳中卻讓人覺得震耳發聩。

她就在謝池南的身邊,用一種不緊不慢卻又強勢到無法抵擋的聲音橫插進衆人的談論之中,“六年前,我身邊的這個人才十二歲,匈奴來犯,他想也沒想就披上戰甲沖向戰場。”

衆人因她的話而暫時中止了交談,他們無一例外看向那個紅衣女子。而後他們聽她繼續說道:“是,他是犯了錯,可他從未想過要逃避這些錯誤!”

她也是在給謝池南收拾屋子的時候才看到他放在架子上的那本冊子,那裏寫了三十多個名字以及他們的家庭情況,而下面用小字絮絮叨叨記着每戶人家這些年的情形,他看到其中有人的妻子在戰役結束後生了孩子,如今孩子也慢慢大了,也看到有年邁的老人去世,還看到留下的弟弟考取了功名,妹妹嫁了人……

那些為國捐軀的将士都被謝平川上奏朝廷授予了功勳,這些年,燕姨和嫂嫂也時常會派人過去慰問他們。

可沒有人知道——

她身邊的這個少年,這個被所有人都以為是浪蕩子整日醉生夢死的少年也從未忘記他們的犧牲。他每年都會去探望他們,給予自己所能給予的,卻從來不以真面目示人。

如若不是她午間找到那本冊子,恐怕她也不會知道他這些年做得那些事。

他當然有錯。

所以他用歲月懲罰自己,把自己畫地為牢,困在過去,既不讓別人原諒他也不準自己過得好。

人活着是該記得自己犯下的過錯,卻不該連給他一個重新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趙錦繡把目光對準魏垣,眼中一片寒芒。

對應标題-除了錦妹

嗚嗚嗚今天又是為南崽流淚的一天,難道真是因為南崽有個南嗎,我咋感覺我這兒子是我寫過最容易讓我流眼淚的了。

媽媽哭泣

依舊随機抽20個紅包

明天繼續雙更,老時間,早六晚六,反正加更就是這時間,不加更就是晚上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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