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将軍是看中了這宅子?”王生問。

“不可?”

“那倒不是,只是……”王生支吾着說不下去。

“那就這兒吧。”這是他的家啊。

“将軍要不再考慮一下吧,您看這裏,十年沒人住了,都成了貓狗牛蛇的窩了,收拾起來也費勁,據說還鬧鬼呢。”王生神神秘秘的在旁邊念叨。

“要是鬧鬼……就好了。”上官靖煜在心裏對自己說。

王生不死心的繼續勸說,“……府邸我都讓人給您收拾好了,就在東街,那片地區比這裏繁華太多,婢女下人也都安排好了,您住進去就是了。”

小齊見主子的決定堅定,便上前拔出劍欲要砍倒面前的雜草,除完草再收拾。

“退下。”上官靖煜怒喝一聲。語氣冰冷。打斷了王生那滔滔不絕的勸說。

小齊先是愣了一下,顯然不知道為什麽主子生這麽大的氣,低了下頭退回上官靖煜的身後。

上官靖煜自己上前,噼開荊棘叢生的雜草。

“将軍您歇着,我讓人過來收拾。”王生說着就要往門外走去。

“不用了,我自己收拾。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去軍營。”

“将軍,您不用客氣呢,将士正愁沒事做呢。這宅子這麽大,您一人得收拾到什麽時候去。”

上官靖煜看了一眼侍衛,繼續低頭用劍去砍雜草,在門口砍出了一個落腳的角落。

小齊領悟,把王生推出大門,然後牽着兩匹馬走進大門,把大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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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上官靖煜噼出了一條通往寧致遠院子的小路,一路上,他們看到很多房子都燒沒了。他們來到寧致遠的院子,這裏燒的沒那麽嚴重,書房被燒了半間,其他的都完好。外面的雜草、攀藤沿着破落的窗戶爬了進來。

“将軍,這不能住人。”

上官靖煜默默的收拾,小齊要幫忙,被他制止了。他把院子整理出來了,卧室裏也都長上了野草,木板腐爛,床底下卧着幾只野貓。周圍到處都是塵土,一本書一揚,能掉落一斤重的塵土。上官靖煜将擦趕緊的書擺放整齊。

小齊進來,“将軍,人醒了,但是不肯招,會是朝廷那邊的人嗎?”

進卧室上官靖煜小心的擦去上面的灰塵,擺放整齊。

小齊推門進來,“将軍,人醒了,但是不肯招,會是朝廷那邊的人嗎?”

“我已交出兵權,朝廷的事跟我沒關系。許是仇家吧,這麽多年,打打殺殺的,也結下不少仇,如今也不記得有什麽仇人了。走,出去看看。”

深秋,旁邊的大樹落了一地的落葉,走在落葉上,落葉咔嚓一聲響斷裂。

刺客反手被綁,站在樹下,倔強的不肯跪下,高昂着頭。

上官靖煜在擦幹淨的石凳上坐下。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高估了自己的實力。聽到上官靖煜要回臨城的時候,他就在謀劃,但是這仇終是報不了了,但他不後悔。

“誰派你來的?”上官靖煜語調平和的問話。這麽多年,他早已學會把自己的情緒收起來。

刺客沒回答,瞥過臉去不看他。平靜的站在那兒,等着死亡來臨。

上官靖煜定定的看向刺客,平靜的再問了一遍,“我再問一遍,誰派你來的。”

刺客沉默。

“問不出話的,殺了,但是這府邸不能沾血腥之氣。你到外面解決好。”上官靖煜起身回卧室,繼續去收拾重要。

刺客忽然跪下,朝着上官靖煜的背影磕了三個頭,“少主,屬下這就來向您報道了。”

上官靖煜推門的手縮了回來。“少主”久違的兩個字傳入耳朵,腦海立刻閃現出寧致遠的樣貌。

小齊抓起跪在地上的刺客往外走。

“慢着!”上官靖煜轉過身,顫抖着說出這個名字,“少主是——寧致遠?”

在臨城,少主只有一位,那就是寧致遠。是他的手下還是什麽?事發之後,他也曾經去找過寧致遠的那些密探暗衛,不為別的,就是想知道寧致遠埋在哪兒。那晚上熊熊火光,但是寧致遠的屍首不見了。也希望餘生有人跟他一起回憶寧致遠,跟他聊他。這樣彷佛離寧致遠就更近了一分。他知道這距離再近,也沒有實際的意義。但是一夜之間,那些人都忽然消失了,了無蹤跡。在寧致遠的軍隊,最親近的将士,就是林夕和一營的将士,但是那些人也都死了,死在了後面發生的暴亂。

“不肯說,問什麽都不答,只說您沒資格知道。”

“不肯說就算了,明天再問。”

卧室裏,上官靖煜低着頭正在練字。小齊站在他面前報告每一天都要重複的對話。這話重複了四五個月之久。

“将軍,這一天天的,您這是為什麽呀?”

“不為什麽。”

上官靖煜擱下毛筆,瞧着自己的作品,有些得意的神色。“我上次帶你接觸的人有回信了嗎?”

“都接上頭了,他們說,不認識領頭的,人每次都是拿牌子出現的,然後告訴他們往哪進貨,售賣什麽,該找什麽人,詳細的寫在紙上。但是十年前,突然就斷了,他們自己沒有了主意,瞎闖,因為沒有官府的協助,這幾年賺的錢不多,問是要清空嗎?”

上官靖煜揮手讓小齊離開。

走到門口,小齊又走了回來,有些不解,“昨天東街有人鬧事,黃大人處理的方式,讓人頗有怨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去吧。”

刺客被關在一處外宅裏,有專人看管。每天,小齊都要問一遍口供,只是每天都問不出什麽。上官靖煜也不氣餒,他等了十年,不在乎這些時日,更何況他是要等一輩子的。

這天下午。上官靖煜到西街查看糧庫回來,就讓随行的人先回去了,自己回到府邸拿了之前自己練字的作品,然後急沖沖的到關着刺客的宅子。

上官靖煜在刺客面前攤開,一邊看着他的神色。

刺客看着眼前的字跡,是少主的字跡,可是這紙張是最近才出産的,這首詩也是三個月前一名才子寫的。

“這……這是……”他驚訝的指着上面的字想問什麽。

上官靖煜解釋了很久,才讓他知道這是自己寫的。他講了一些關于自己和寧致遠的事給他聽。

刺客看得出來,上官靖煜對少主是有感情的,可那後來發生的事卻不是這樣的。他問出了之前就想問的話,“你當年為什麽,要出賣少主。”

當人微小時,是沒有資格去保護任何人的。很久之後,上官靖煜才明白寧致遠身上的擔子。“發生那樣的事,我控制不了。”

刺客沉默良久。

“吾為安。”

“吾為安?”上官靖煜不解,要卷起作品。

“少主臨死之前說的這句話,是說給我們聽的,不要報仇,安全為上。”刺客轉過頭看向上官靖煜,“所以你別白費力氣了,你找不到他們的。”

寧致遠和刺客站在高聳入雲的懸崖上,邁一步出去萬劫不複。

刺客說這就是寧致遠的墳墓。上官靖煜預料到了什麽,臉色慘白。

“我們幾個人後面冒死救出了少主的屍體。少主的一生都被困在臨城,我想他死後,也不想再局限一個地方,于是我們把他的骨灰揚灑在這裏,随風飄去,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上官靖煜感到一陣一陣的心痛,還以為能守着他的墳墓終老。只是如今,他連他在哪都不知道,他就這麽消失在這天地之下。此刻,他再也支撐不住,吐出血來。近來,他總是無端的吐血。一下子,他好像老了十多歲。

刺客在旁邊繼續說。

“暗探和密衛是不同的行列,我們暗探負責弄密報,密衛負責跟蹤保護。我們暗探獨自行事,我也不知道誰是誰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發展下家,下家又下家,這需要龐大的經濟來支撐。我們是第一批少主親自訓練的,然後被派往各地,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少主,沒見過我的同伴。你可能在大街上看到一個買菜的、跑堂、丫鬟、随從,他們都可能是。其實鴿子飛往哪我們也都不知道。看見鴿子,吹一聲哨,要是鴿子飛下來,就把收集到的情報綁上去,而我們的情報又是經過加密的……”

寧府整個的收拾過了,是他一手一瓦重新建築的,跟以前一樣。寧致遠的院子種了很多花,都是以前種過的,是他所喜歡的。

小齊走了,上官靖煜帶了他兩年,然後把他推進了京城這個漩渦,開始他的人生。

整個寧府,只有上官靖煜一個人住在,住在寧致遠的院子裏,沒有仆人,沒有婢女。他不想被人破環那平靜的日子,因為寧致遠喜歡安靜。白日他就到軍營走一圈,聽一下他們的報告,然後自己拿一下主意。平日無事,他就在院子裏侍弄花草,或搬把椅子坐在樹下看書,畫畫。過着寧致遠以前的生活。深夜,他就坐在石凳上,一壺酒,回憶過去的時光……有時候也會恍惚,感覺到寧致遠就在旁邊看着他。有時候,想人想的心疼了,就看看寧致遠的肖像畫,跟那些故人談談小時候的寧致遠。

春夏秋來,時光走過一個又一個個輪回。

這年的冬天,天空早早的飄起了大雪,白茫茫一片。天色偏暗,是即将天黑的最後一點的亮光。

上官靖煜老了,頭發漸白。他站在房檐下,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寧致遠,我好想你。”他的生命早就死在了那場大火裏。活着,只不過是寧致遠給他的懲罰,他記得寧致遠說過的殺人誅心。

就在這個冬天,上官靖煜逝世,享年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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