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們,是什麽人?”他們蹩腳的中文。
“這位是文局長的公子,這是他家的司機。”一位警察在旁邊笑着介紹,先指着文世軒接着指向司機。
日本人展開笑臉,溫柔的望了一眼文世軒。
文世軒知道,他們沒少拿他爸的錢,才對他這麽客氣。
“那這位是?”他們望向季少白。
季少白擡起頭笑臉相迎,讓他們看的更加清楚他的長相是不是他們在找的人,從懷裏拿出他的居民證交給他們。不知是天氣的原因還是什麽,季少白的額頭可以明顯的看到細汗遍布。
“這是我老師。”文世軒笑着說,同時從籃子裏拿出幾張紙錢出來給他們看,“我們打算去鄉下祭拜一下先人。”
幾個警察和僞軍怕晦氣的退了幾步,一邊陪着笑。
旁邊的一位像是翻譯官,湊近日本人耳邊耳語。平時,文世軒是最恨這些人的了,但是現在他不得不收起他自己的脾氣,對他們盡些巴結。
“原來是這樣。”
“文長官可是大大的好人。”
幾個警察象征性的看了幾眼,就讓他們開走了。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司機開始侃侃而談。車完全通過關卡的時候,季少白像是松了一口氣,放松下來背靠在座位上,望着外面露出欣慰的笑。這樁事算是了了。
“先生緊張?”
“沒有。”他不是緊張,他只是害怕,害怕他們會發現陳博士在車上。
出了城,道路崎岖起來。車在路上行駛了一段時間。
文世軒沒有繼續搭話,轉過頭望向窗外,濃郁的樹木在他眼前快速後退,激起的塵土幾乎不可見。剛才他在給季少白擦汗的時候,季少白不自然的表情,還往後退躲閃了一下。這些說明季少白不喜歡他的親近,甚至覺得厭惡吧。他在生自己的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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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能在前面停一下車嗎?”
“怎麽了?”
文世軒問,看到季少白面露難色,一手捂着肚子。不用明說,他也知道是什麽事情了。
文世軒讓司機停車,他扶着季少白下車,往樹葉茂密的地方走去。
“中午吃壞肚子了。”季少白向着他解釋。
文世軒太過警覺、聰明,要是他留在車上。季少白擔心會暴露陳博士,他得想法子在陳博士上車下車的時間,将文世軒帶離車。
一輛車揚起漫天塵土。
老鬼站在路邊,望着這輛車消失在眼前,然後才轉過身面對着他面前站着的幾個人。
“怎麽樣,沒事吧。”老鬼問面前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
男子擺擺手,“我沒事。”
男子的周圍還有兩個陌生的人,他們在給男子拍身上的塵土。這個男子就是陳博士。前幾天,老鬼通知他,有法子可以将他送出上海這個牢籠,讓他做好準備。今天下午,老鬼帶着他到離城門不遠的地方,那裏停着一輛車,他潛進車底,這輛車将他帶離出了上海,車停下的時候,他就從車底滾出來了。現在他逃出來了,老鬼來接應他。下一站的目的地是華東,他的研究成果可以用在前線,為祖國效力。
“謝謝你們為我做的事,我陳某有生之年無以為報。”
“将您的研究成果用在戰場上,他們的犧牲才有意義。鬼子想在華東戰場采用毒氣戰,我們會找出他們将實驗室建在哪兒,拿到圖紙,摧毀他們的實驗室,破壞敵人的計劃。”老鬼說的斬釘截鐵。跟平常的他不太一樣,以前馱着的腰背直了,精氣神也比之前更充足。
“上海就交給你們了。”
“放心吧,我們會堅守崗位的。”
“正是因為有你們,你們是敵人頭上的一把刀,人民同志堅強的後盾。”
陳博士向老鬼敬禮,老鬼回禮。
“請問車上的同志是誰?”
“這個您就甭操心,也甭問。您就要去戰場了,保重。”老鬼對陳博士做了個保重的手勢。“将您的研究成果用在戰場上,他們的犧牲才有意義。鬼子想在華東戰場采用毒氣戰,我們會找出他們把實驗室建在哪兒,拿到圖紙,摧毀他們的實驗室,破壞敵人的計劃。”老鬼說的斬釘截鐵。跟平常的他不太一樣,以前馱着的腰背直了,精氣神也比之前更充足。
“好。”陳博士滿意的拍了下老鬼的肩膀。轉身往小路走去,另外兩個人跟在他身後。
此時的陽光已偏西。
日頭偏西。周圍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橙黃中,荒涼又溫馨。
文局長的車停在一片荒山的山腳下,周圍的草茂盛,上山的路,車開不上去。
“齊叔,這禮物送你。”
“這可使不得。”司機口頭說着拒絕,眼睛卻盯着文世軒拿在手裏包裝的精美的禮物。
“你就拿着,等會兒還得讓你受累開回去呢。”文世軒注視着他的眼神,笑了下,不容拒絕的塞在他懷裏。
文世軒一手提着籃子,另一只手扶着季少白,兩人沿着一條小路上山。日光将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親密的依偎一起。
兩座墳,在半山中,一棵大樹下。掉落了很多的落葉,都是小墳。想是很久人沒來了,周邊長了半人高的雜草。
“先生坐着吧。”文世軒讓季少白在不遠的一個石墩坐下,他自己義不容辭的動手除草。
季少白望着文世軒的背影,想起了他自己的父母親,這麽些年他都是一個人過的,很久沒有人這麽照顧他了。七八年沒回過家了,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前陣子聽說他的弟弟的孩子出生了。他家在天津,是當地一戶有名人家,富庶家庭,兩兄弟。為了求學他自小離家,後來到日本求學,回國之後就參加了革命,加入共産黨後跟着部隊東征西走,直到三年前來到上海,潛伏上海。
文世軒清除掉掉落墓碑的落葉,用手擦幹兩塊木板上寫的字。因為年代久遠,經過雨水的沖洗。季少白越過文世軒的背影模煳的看到其中一塊木板上寫着“季”這個字。想必老鬼找了很久,才找到同姓的兩座墳讓他來祭拜。他不知道埋在這裏的是什麽人。無論是誰,都是同胞。
戰亂年代,朝不保夕。活着的人都管不了,哪還有人去管死去的人。季少白思緒萬千,上香,焚紙錢。
周圍靜寂,一群烏鴉叫了幾聲,從枝頭飛起。
天邊,一群大雁排着隊形往北飛,它們自由自在。
文世軒幫忙燒紙錢。紙錢不多,很快就燒完了。
完事之後,兩人就坐在旁邊,靜默。在文世軒看來,季少白是太過悲痛才這樣沉默。他靜靜的陪在他旁邊。等着火堆燒完變成不燙的灰燼。
天色漸暗,看不清路了。
“不燙了,我們回去吧。”季少白說,文世軒忽然在他面前蹲下。
“先生,上來吧。”
“你這是做什麽?”
“天黑了,我們得趕緊回去。”照季少白下山的速度,天都要黑透了,到時候路都看不清楚。走了這麽遠的路,他的腿也很痛了吧。文世軒這樣想着。
季少白猶豫了一下,才趴到文世軒的後背。
跟季少白接觸的多了,文世軒有些心疼他。父母雙亡,跛腳,一個人獨居多年,想給父母上香,卻因為自己腳的原因,這麽多年都沒有來過。想必他的心裏很不好受吧。在學習教書,領着每月不多的錢,住的環境不好,吃的也不好。上次他在季少白那裏吃的粗糧,根本就難以下咽。散發發傳單,寫愛國文章,排愛國戲搞這些活動也很久了,大概有兩年的光景。但是他并沒有真正的接觸底層的百姓,季少白是他接觸到的第一個意義上的百姓。
“我每年都陪先生來。”在情感沖動的驅使下,文世軒說道。
“好。”
在文世軒不太寬闊的肩膀上,季少白找到了久違的溫暖和感動。這麽多年,他活在刀尖上,走錯一步就是死亡,他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沒有一刻能放松下來。現在,他在他的背上,真正的放松下來。
季少白回到家裏,很晚了,墨色的夜晚,星星很少。
文世軒讓司機稍等一下,他送季少白到門口。
“用熱水泡腳,會舒服點。”
“我會的,很晚了,你快回去吧,令尊該擔心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文世軒手插進褲兜上走路,回頭望了一眼,季少白還站在門口,他向他揮了揮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