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蘇靜雲靜靜看着陳氏, 她在相府十三年,當了陳氏十三年的嫡長女,卻從未得她如此關愛。莫說千裏迢迢陪同來求醫, 連坐在床邊陪着哄幾句都屈指可數。

果然是因為血脈不相連,所以母女不連心,沒有那般心疼麽?

見蘇靜雲久久不語,陳氏的目光顫了顫,心下有些悔意, 再一看她的裝扮, 竟是一身粗衣麻布,哪裏看得出昔日嫡女的影子?陳氏心裏沒來由泛起絲絲心疼, 總歸被她喚了十三年的娘親,哪會當真半點感情全無?

再開口時, 不由放柔了嗓音:“雲兒,這些日子, 你過得可好?”

蘇靜雲垂下眼睑, 行了個禮:“謝夫人關心, 雲兒很好。”

陳氏頓住,心疼的感覺更甚, 蘇靜雲的禮儀是太夫人一手教導出來,言行舉止, 賞心悅目,挑不出一絲錯來。往日裏這都是陳氏的驕傲,可如今被她這般疏離的行禮問安,陳氏卻又覺得有些難受, 格外想念昔日那個帶了幾分嬌唸喊她母親的雲兒。

蘇月兒喘過氣兒來, 瞧見陳氏竟然同蘇靜雲和顏悅色說起話來, 當即道:“娘!她在這裏,一定是得了信兒知道我們要來,特意阻止言大夫來給我治病的!”

陳氏蹙了蹙眉:“月兒,雲兒不是這樣的人。”

“怎麽不是?如果不是她從中作梗,言大夫那樣好的人,怎麽會不肯給藥方?就算不給藥方,總也會給藥丸,我也不至于難受這麽久!”

蘇月兒并不知道陳氏是私下裏派人來買藥方的,只當是相府出頭,在她的印象裏,言明是個性子很好的人,至少對他們一家子很好,對蘇大海更是言聽計從,因為他的命都是蘇大海救的!

而這樣好性子的人,卻不肯給藥方和藥丸,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是蘇靜雲在中間挑撥離間!

蘇靜雲尚未出聲辯駁,她身後的青檸卻忍不住了:“你莫要空口白牙的誣賴人!我家小姐可不是這樣的人!她壓根就不知道你有病!言大夫不肯給藥方,是因為那陳壯志冒充相府的官爺,想要抓言大夫去坐牢,再逼迫他交出藥方,這才惹惱了言大夫!”

陳壯志蘇月兒是知道的,那日陳氏叫他過來,她也看到了,只是不知道緣由。如今聽了青檸的話,才明白前因後果,心裏更是氣不過,沒想到相府居然這般輕視她,她都病得快要死了,都不肯派人來請言明!若是相府派了人來,言明肯定不敢不去!

“娘!我疼!胸口疼得厲害!”

陳氏忙道:“哪裏疼?快去拿藥!”

“大夫就在裏面,我不要吃那沒用的藥!娘,你快去叫言大夫來給我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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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無奈地看向蘇靜雲,蘇靜雲輕嘆一聲,側身讓開位置,任由陳氏扶着蘇月兒進門。看着蘇月兒露出得意的笑容,青檸氣得就要上前,卻被蘇靜雲拉住了。

“她有病,莫要計較。”

聲音不大不小,卻足夠周圍人聽個明白,蘇月兒氣得又要發作,卻被陳氏按住,低斥:“你是來治病的!”

院子裏,侍衛們早在蘇靜雲去開門的時候就悄沒聲息地退散了,元寶溜去房裏陪自家主子了,衛海青也不見蹤影,只剩下蘇大海一家子及言明。

看到滿身朱釵環佩得意張揚的蘇月兒,蘇大海只掃了一眼,便別開眼去,柳氏卻不自覺紅了眼圈兒,畢竟是當眼珠子疼了十餘年,哪裏是說斷就能斷的?

蘇立年看到蘇月兒,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颠颠兒地就要往她面前跑,嘴裏奶聲奶氣地喊着:“二姐!”

蘇立夏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小弟,低聲道:“二姐在那邊站着呢,這不是二姐。”

蘇立年露出些許困惑,之前,二姐突然走掉了,沒多久,又來了個香香甜甜的二姐,原來的二姐總是吼他,還打他,香香甜甜的二姐總是抱着他,還給他做好多好吃的!

片刻後,小小的蘇立年決定,那還是去找香香甜甜的二姐吧!

看着蘇立年的目光落到蘇靜雲身上,蘇立夏這才放開他,任由他撲到蘇靜雲的懷裏。

蘇月兒将一切都看在眼裏,壓下心裏那一絲酸澀,冷笑着告訴自己:這幫子窮親戚,我可不在乎!

蘇靜雲将蘇家衆人的神情看在眼裏,抱着蘇立年徑自去了後院兒。這裏不是相府,不是京城,她不需要再時時刻刻克己守禮。

青檸本也想跟去,卻又擔心蘇月兒整出幺蛾子,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在這兒盯着,省得自家小姐又被那壞心腸的人給污蔑了!

得知陳氏的來意,言明笑道:“我只治病賣藥,不賣方子。”

陳氏柔聲問道:“那月兒的病能治好嗎?”

“原本她不斷藥的話,這會兒我已經給她換上新藥,再吃個一兩年,也就能好了。可她去了京城,這藥一斷,又得重新調理,我也不知道要耗費多久。”

蘇月兒急了:“你怎麽不早跟我說?你當初明明說吃了那些藥就能好了!”

“是海大哥看你總是擔心自個兒會死,所以才叫我瞞着你。”言明道:“至于沒跟你說,你當初走的時候,跟我打招呼了嗎?跟你爹娘兄弟好好道別了嗎?”

蘇月兒頓住,當初相府來人接她的時候,她忙着高興和報複那些欺負她的人都還來不及呢,哪裏還顧得上言明!至于蘇大海和柳氏,總是一副不想她走的樣子,看了就煩得很,再說,跟相府比起來,他們又算什麽?

已經熟知蘇月兒本性的陳氏不得不幫她圓謊:“這都是我的錯,當時我一心想早日見到月兒,沒能考慮周全,還請言大夫莫要怪罪。”

言明:“呵。”

見狀,陳氏只得更加放低了姿态:“言大夫,月兒與我失散多年,沒能教導好她,是我這個當母親的失職,還請您大人大量,莫要與她計較。”

“我一個大夫,跟病人計較什麽?”

陳氏忙道:“那您還願意醫治她嗎?”

“只要你肯出銀子。”

“那是自然!”陳氏道:“月兒的藥已經斷了月餘,您可否先給她開些藥丸,穩固一下身子?”

“藥丸我這裏有現成,一日一粒,一粒十兩。”

聽了這話,陳氏終于安了心:“好說好說!”說完,便叫嬷嬷去去銀票。一日十兩銀子,雖說貴了些,但她還能受得住。來之前她就有了考量,畢竟是連太醫都治不好的病,可見這位大夫的醫術确實精湛,多帶些銀兩總是不錯的。

言明慢悠悠道:“是十兩黃金,可別拿錯了。”

陳氏心下一驚,十兩黃金!還是一日的藥錢?這就不是她一個人能承受得起的了。

蘇月兒目瞪口呆:“怎麽這麽貴?當初你明明一年才收十兩銀子!”

言明冷笑:“你也知道你一年要吃掉十兩銀子?為了每年擠出十兩銀子來給你治病,你知道海大哥他們吃了多少苦頭嗎?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做到?可你有半點感恩?當初相府來接你,你離開時連頭都不磕一個,還指責他們沒本事,這麽多年委屈了你!”

陳氏并不知道這一茬,此刻聽言明提起,露出些許不可置信來,她本以為蘇月兒自幼吃了苦頭又受了委屈,性子難免驕縱自私了些,沒成想竟到這種地步。

蘇月兒張嘴就反駁:“我沒有!你不要亂說來污蔑我!”

言明抹下臉,盯着蘇月兒:“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想好了再開口,我剛剛所言,一字一句,哪一樣不是你做的事兒!”

蘇月兒張了張嘴,到底不敢再嘴硬,她怕言明一氣之下不給她治病,或是不用心給她治。

瞧着蘇月兒的模樣,陳氏還有哪裏不明白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齊齊湧上心頭,自從蘇月兒回府,相府裏不知多少人明裏暗裏提點過她,可她卻從來不聽,只當他們瞧不起蘇月兒的粗鄙,只當他們想看三房的笑話。卻從不願去承認,蘇月兒就是天性如此。

“陳夫人,藥丸一粒就值十兩白銀。當初我收十兩一年,是看在我海大哥的份上,他每年辛辛苦苦去深山裏采藥,有幾次甚至連命都差點兒丢了。說實話,得知這丫頭并不是他們家的親閨女,我可真替海大哥松了口氣,好呆保住命了不是?”

“如今你這個親娘來了,我自是要将多年的人情債一并收回來。要麽十兩黃金一粒,要麽,你先将那十三年的藥錢和問診費補全了,再按十兩白銀一粒來跟我買。”

屋裏,扒着窗戶往外看的元寶用力揮了揮拳頭:“言大夫這話說的太解氣了!!!就該這麽辦!那蘇月兒真是太過分了,剛剛還那般污蔑雲姑娘!”

一門心思挂在院子裏的元寶,并沒有看到自家殿下早就不在房裏了。

蘇靜雲抱着蘇立年坐在院子裏發呆,蘇立年奶聲奶氣道:“二姐,你別不開心,我以後不會喊錯了。”

“立年乖,二姐沒有不開心。”

蘇立年擡起胖乎乎的小手指,點了點蘇靜雲的嘴角:“二姐都不笑了,小洞洞沒有了。”

蘇靜雲輕輕笑了:“那不是小洞洞,是小酒窩。”

“哦。”蘇立年見二姐笑了,也跟着笑起來:“二姐,剛剛的麻辣燙好好吃。”

看着蘇立年被自己慢慢養得肉嘟嘟的小臉兒,蘇靜雲忍不住伸手輕輕捏了捏:“是嗎?那明兒二姐再做給你吃!”

“不行哦,要留着賣銅板,蓋房子老花錢了呢!”

看着蘇立年老氣橫秋的樣子,蘇靜雲終于一掃心中陰霾,誠心實意笑開了懷:“沒事,二姐偷偷告訴你,二姐可有錢了,好多好多錢!”

“二姐的錢要留着當嫁妝壓箱底的!”蘇立年毫不猶豫出賣了爹娘:“我偷偷聽爹爹和娘親說的!爹爹還說,要努力掙錢,給二姐的嫁妝多添些,将來嫁人了底氣也足!”

冷不丁兒的一番話,竟叫蘇靜雲險些落下淚來。自己這是怎麽了?爹娘對她的心意不是上一世就已經體會過了嗎?那是能為她豁出性命的!如今也是對她各種寵愛,怎的自個兒還矯情起來了呢?

蘇立年尚且不知自己給了二姐多大的感觸,猶自道:“二姐,你晚幾年嫁人好不好?等立年長大了,也掙錢給二姐添嫁妝!”

蘇靜雲再也忍不住,淚珠滾滾而下,嘴角卻是含着笑的:“嗯,二姐等着立年長大了,能掙錢了,再嫁人。”

六皇子靜靜站在廊下,看着窩在那兒小聲說話的一大一小,看着蘇靜雲露出小動物般得意的笑容,看着她唇角含笑面上帶淚。這才轉身,正要回房,就碰上了打算來跟蘇靜雲分享喜悅的青檸。

青檸吓了一跳,忙收起燦爛的笑容,規規矩矩行禮。

六皇子身形微頓,略一颔首。可惜,低着頭的青檸看不見,只等着六皇子的衣擺離開視線,才又歡喜地去了後院兒,将言明的那番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蘇靜雲。

“言大夫真是太厲害了!小姐你沒看到,蘇月兒的臉都白了,最後只能靠裝病來掩飾,可言大夫是誰呀?那是神醫!一眼就看出她假裝!”青檸倒豆子似得說了個痛快:“最後,夫人一粒藥都沒買就把人給帶走了,想來也是覺得失望透頂吧。”

已經想通透的蘇靜雲輕嘆一聲:“可憐了夫人一片慈母心。”

聽了這話,青檸也歡喜不起來了:“小姐,你就是性子太軟和了,剛剛蘇月兒見面就往你身上潑髒水。”

“有些事,并不是光靠污蔑就有用的。大家都有眼睛,哪怕一時受了蒙蔽,也總有撥雲見月的時候。只是有些人,不願意睜眼去看罷了。”

青檸若有所思:“你是說夫人嗎?”

“我爹娘亦是如此。”蘇靜雲輕聲道:“若非這般,蘇月兒也不會長成如此性子。”

子不教,父之過。蘇月兒性情冷漠自私,與蘇大海和柳氏多年來的一味縱容也有關的。

等蘇靜雲回到前院兒,陳氏已經帶着蘇月兒離開了,院子裏氣氛有些沉悶。

看到她出來,蘇大海忙斂了心緒,道:“雲兒,後天的買賣要不咱就不做了吧,這天太熱了。”

蘇月兒的出現,言明的那番話,讓蘇大海想起了許多往事,原來自己曾經為了閨女做了那麽多事。一對比,更覺得愧對蘇靜雲,同樣是閨女,一個抱錯的被他寵的不像樣,一個親生的卻要為他操勞家用。他這個當爹的,真是越來越糊塗了!

蘇靜雲笑道:“咱們連食材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哪兒能不做呢?再說了,這次的集會還在咱們村兒呢,爹再早起幫我占那棵榕樹下的位置,就不熱啦!”

也不知是出于什麽緣由,原本應該幾個大村兒輪換的集會,居然又開在上溪村。蘇靜雲暗自猜測怕是同六皇子有關,但沒有證據,便也不去糾結了,總歸與她有利,免去了來回奔波。

柳氏也回過神來,暗罵自己糊塗,居然放着親生女兒不管,去心疼那白養了這麽多年的蘇月兒。

對上柳氏滿懷歉意的目光,蘇靜雲柔聲道:“娘,當初我的身份曝光,相府裏的長輩們都不願我離開,相爺和太夫人都要收我做養女。是我想要回來爹娘身邊,所以婉拒了他們。”

“相府養了我十三年,不舍得放我離開;你和爹爹養了蘇月兒十三年,也一樣會不舍得她。”蘇靜雲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不是誰都如蘇月兒那般的。”

言明笑道:“說得好!”

蘇靜雲笑得有些羞澀:“還要謝謝老師替我和爹娘出氣。”

“也不僅僅是幫你們,我早就對她不滿了,打從懂事起就開始懷疑我的醫術,隔三差五就要來問我為什麽還沒治好她!若不是看在海大哥的面上,我早就教訓她了!”

蘇大海搖頭苦笑:“是我的錯,我教子無方。”

“你啊,是關心則亂。當初聽了我的話,就覺得她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病是你們夫妻兩的疏忽造成的,對她一味的縱容溺愛,才把人教成這樣!”言明說完,又道:“不過,也是她生性如此,看她親娘就知道了。”

真是好話歹話全讓他一個人說了。

蘇靜雲不由抿唇偷笑,她這位老師最大的本事,就是明明是悖論,他卻都能說得理直氣壯,且都十分有道理。

……

蘇月兒坐在馬車裏,可憐巴巴地縮在角落,委委屈屈地看向陳氏,想以此來讓陳氏消消氣。

陳氏沉着臉,看也不看蘇月兒,只覺得自己真是豬油蒙了心,怎麽就那麽相信蘇月兒的話!她又不是素來乖巧聽話的蘇靜雲。

自打把蘇月兒接進了相府,她不知丢了多少臉面出去,又賠了多少笑臉,如今,連好不容易籠絡來的相公都再度對她失了興致,院裏又有兩個小賤人有了身孕!

今兒個,她的臉面都丢到這窮鄉僻壤來了。剛剛言明的那番話,簡直就跟抽在她臉上的巴掌一般。

等到了客棧,陳氏打發了丫鬟随從,只留了個貼身的劉嬷嬷在身旁:“你老老實實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月兒癟着嘴,下意識就要去捂胸口。

陳氏卻不再吃這套,冷冷道:“言大夫說的話你沒聽到?太醫開的藥丸,雖不能幫你治病,卻能穩住你的病情,不至于随時斃命,莫要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了。”

自打回了相府,陳氏一直都是一副慈母模樣,每日噓寒問暖,予取予求,哪怕明知她無理取鬧,明知她刻意欺瞞,也從未說過半句重話,何時有過這樣冷淡的模樣?

陳氏好歹也是名門出身,又是相府三房之主,她要端出架勢,不是區區一個蘇月兒能承受得住的。

望着面前陌生的陳氏,蘇月兒心裏有些怕,眼淚下意識就落了下來:“娘,我,我沒有……”

“沒有什麽?沒有撒謊诓騙我?”陳氏徹底失了耐心:“今兒言明說的話,一字一句都是真的吧?你當初是怎麽跟我說的?說那蘇家一直磋磨你,不給你吃飽,不讓你穿暖!”

“言明又是怎麽說的?因着你身子骨兒不好,很多東西本就吃不得,你卻說是他們不給你吃!”陳氏越說越來氣:“那對夫妻對你掏心掏肺,怎麽到你嘴裏,就成了待你無比苛刻?”

“我怎的會有你這般撒謊成性、兩面三刀、恩将仇報的女兒!”

蘇月兒已經哭成淚人,下意識就要往陳氏懷裏撲:“我沒有,我不是,娘,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然而,還不等蘇月兒撲過來,就被陳氏一把揮開:“你給我坐好,別再哭哭啼啼,把當年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給我說清楚!也好叫我知道,我的親閨女到底欠了蘇家多少人情!”

看着陳氏惱怒嫌棄的模樣,蘇月兒心中惶恐不安,腦子裏更是一團漿糊,完全不知道到底是繼續抵賴,還是真就坦白了實情。

這時候,劉嬷嬷突然道:“小姐,您還是實話實說了吧,夫人是您的親娘,總歸不會害了你。若是蘇家當真對您有恩,那夫人就要替您把這恩情還了,否則将來傳出去,壞的也是您的名聲,連帶着夫人也會被人指指點點。若是那言大夫誇大其詞,夫人也會替你做主,不會憑白叫人污蔑了您,畢竟您可是相府正兒八經的嫡小姐!”

陳氏發了通脾氣,心裏頭的邪火散了些,瞧着蘇月兒可憐的模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好歹也是從她肚皮裏出來的,怎的就跟蘇靜雲那麽大差別呢?莫不是搞錯了,真正的小姐還是蘇靜雲?

意識到自己想歪了,陳氏不由撫了撫額頭,真是被蘇月兒給氣糊塗了!

“說吧,蘇家到底對你如何,也好叫我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陳氏的語氣頗有些無奈:“即便他們為你掏心掏肺,那也是因為他們以為你是他們親閨女,這份恩情我替你還了便是。你是我的女兒,堂堂相府三房的嫡長女,你怕什麽呢?”

聽了這話,見陳氏的語氣又恢複到往常那般柔和,蘇月兒才稍稍定了神,想了想,還是決定吐露實情。

第二日一早,柳氏剛把院子打掃幹淨,正要去把菜地拾掇一下,一開門就見門外杵着一排人,吓得差點兒叫出來。

“你們是誰?這是幹什麽?”

為首的是一位老婦人,笑容和藹:“夫人安好,您昨兒見過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感念您們将我家小姐養大,實屬不易,特意命我等送來謝禮,我家夫人稍後會親自登門道謝。”

來人正是陳氏身邊兒的劉嬷嬷,她一拍手,身後那一排随從便将手頭的禮盒打開,裏面有各色珠寶首飾、文玩飾物,一眼望去,金燦燦一片,快要閃瞎人眼。

柳氏吓得一巴掌拍上門,轉身就往屋裏跑:“外頭來了好些人!”

半刻後,蘇靜雲打開院門,微笑:“讓嬷嬷久等了,失禮。”

劉嬷嬷面上的笑容真切了許多:“一些日子沒見,小姐的氣色倒更好了,想來這間山水确實養人。”

蘇靜雲笑道:“這邊與京城很不一樣,山清水秀,民風淳樸,我覺得十分舒心,也很喜歡。”

“小姐如此豁達,嬷嬷也放心了。”

作為陳氏從娘家帶來的嬷嬷,蘇靜雲年幼時的衣食住行都是由她照顧,直到後來被太夫人帶到身邊教養,偶爾回了陳氏身邊,也都是劉嬷嬷操持她的日常。

兩人平日裏也十分親近,當初真假千金的事情曝光,劉嬷嬷還婉轉地勸過陳氏。奈何陳氏一意孤行,劉嬷嬷到底是個下人,做不得主,只能眼睜睜看着蘇月兒在陳氏面前抹黑蘇家,诋毀蘇靜雲。

昨日言明揭開蘇月兒的真面目,劉嬷嬷嘴上不說,心裏倒覺得十分解氣。夜裏又聽到蘇月兒吐露事情,把陳氏氣得倒仰,忍不住就在陳氏面前嘀咕了幾句。

兩人親熱地聊了一會兒,劉嬷嬷将相府裏的情形大略說了一番,蘇靜雲也将做買賣的趣事提了提。默契地不提謝禮的事兒,直等到陳氏登門,蘇大海和柳氏才出面迎接。

陳氏面上挂着得體的笑容,一舉一動,優雅得體,看似道謝,姿态卻高高在上:“月兒不懂事,我已經說過她了,你們這些年照顧她也辛苦了,這點謝禮聊表心意,還望你們莫要推辭。”

蘇大海态度不卑不亢:“我們确實照顧了月兒,但你們也照顧了雲兒,相比之下,我們更要謝謝你們,把雲兒教導得這般好,而月兒卻被我們養成那樣。”

陳氏被噎了噎,跟蘇靜雲比起來,蘇月兒确實上不了臺面,可被蘇大海這麽當面點出來,陳氏覺得面上有些過不去了,到底蘇月兒才是她嫡親的閨女。

“夫人的心意我們心領了,這些謝禮留給月兒治病吧。昨兒我問過言大夫,他說月兒如今想治好,怕是要費不少心力。言大夫素來直言不諱,夫人恐怕要做好心理準備。”

陳氏:“……”想到那十兩黃金一粒的藥丸,莫名就不想再多說了。

送走陳氏,蘇大海默默去後院兒洗了把臉,清醒了一下,言明說的不錯,有些性格是天生,蘇月兒大概随了她親娘吧。

就連一貫放不下蘇月兒的柳氏,也難得的釋懷了,看陳氏這樣護短,想必也不會苛待了蘇月兒,那自己這個不受人喜歡的假娘親,也不必再替她憂心了。

爹娘的變化瞞不過蘇靜雲的眼,她只當不知,笑道:“明兒就是集會了,這一回,咱們得再多準備些食材,我總覺得會比上一回賣得更多。”

房屋上了梁,很快封了頂,如今就等着家具了。閑來無事的侍衛們再度被抓壯丁,認命地用價值千金的佩刀削竹簽,切肉切土豆切藕片兒,若是刀有靈,怕是要仰天長恨自己大材小用了。

第二日一大早,蘇大海再度趕着馬車去占位子,這一回,倒是沒人指責他了,看到他去,都紛紛笑眯眯地打招呼,也不知是念在上次集會搭福多賣不少吃食的份上,還是看在指望蘇靜雲煎藥的官家少爺的面上。

祁婆婆照例挨着他們攤子,瞧見蘇靜雲到了,還笑着問她:“今兒還賣烤肉串兒不?”

“賣!不止烤肉串兒,今兒還多了個麻辣燙!都是素的,婆婆您也能吃幾串兒。”

祁婆婆頓時笑開了懷:“是嘛!那婆婆可要嘗嘗。”

周圍的人齊齊豎了耳朵,麻辣燙?那是什麽?聽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不過都是素的?

等到蘇大海把爐火升起來,一個寬口徑淺瓦罐被放上去,裏頭似乎裝了不少湯水,随着湯水被加熱,一股濃香四溢開來,瞬間勾住了五髒六腑。

“這味兒聞着可真香啊!”

等到湯水沸騰,蘇靜雲取出一把串了各種素材的竹簽,一股腦兒放進瓦罐裏煮着。

看到她的動作,立刻就有人問道:“這麻辣燙怎麽賣?”

回答的依舊是青檸:“一文錢一串!好吃又實惠!買9串送1串啦!”

比起四文錢一串的肉串兒,這麻辣燙确實很實惠,實惠什麽啊!肉串兒好歹都是肉!這麻辣燙可就一兩口素菜!素菜誰家菜園子裏沒有?居然還賣一文錢!

“這是普通的素菜嗎?這是麻辣燙裏的素菜!重點是這湯料!”青檸說着,也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大蒲扇,對着瓦罐就是一通扇,那勾人的香氣頓時更濃郁了,偏她還不自覺:“你們聞聞,香不香?這可是言大夫獨家出品的湯料!”

“香香香!我們買行了吧!快別扇了,快要饞死人了!”

青檸得意地看向蘇靜雲,小模樣可愛極了,蘇立夏看着看着,不由有些臉紅,忙轉開眼,準備收錢。

眼看着青檸就能煮,蘇靜雲也騰出手去繼續烤肉串兒,老師說啦,葷素搭配才是王道。

至于煎餅果子和油條,則就不再賣了,原因是天兒太熱,面糊容易壞。

這會兒天還沒大亮,蘇家攤子的生意就紅紅火火的做起來了,原因無他,就是本村兒的人早早兒就趕來過嘴瘾了。

一個月才能吃上一回,吃過的饞的不行,沒吃過的聽旁人說得繪聲繪色,又嘴饞得不行。連年的風調雨順,大部分人家兒手裏頭都有些閑錢,偶爾買些吃食也舍得。

卻沒想到,本是奔着烤肉串兒來的,結果卻先被麻辣燙給勾住了,再聽那小丫頭一吹噓,可不就腦子一熱,把原本打算買烤肉串兒的錢給勻出一些來買麻辣燙了。

等到第一鍋麻辣燙煮熟,祁婆婆率先嘗了嘗:“這味兒可真不錯!精神!”

其他先付錢的也陸續吃到了,沒想到平日裏沒滋沒味兒的素菜居然能煮這麽好吃!湯水浸入素菜裏,咬一口,又香又辣,十分開胃。

“好吃!”

結果麻辣燙還沒夠分呢,烤肉串兒的香氣又飄過來了!這是誠心想要掏空他們的荷包呢這是!

可能怎麽辦呢?只有買啊!誰叫人家東西好吃,誰叫自個兒嘴饞呢!

等到天色大亮,集市徹底熱鬧起來,蘇家攤子已經賣了好一會兒吃食了。

“好香啊!娘!我要吃!”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腔調。

“喲,這回又出新吃食啦?快快快!”這是熟悉的娘。

“咱們上回就花得有些多了,今兒得悠着點兒,不然回頭娘又該念叨了。”這是熟悉的爹。

青檸笑得十分甜美:“這麻辣燙是今兒的新吃食,一文錢一串,買9串送1串喲!”

孩子娘豪邁一揮手:“那來3份兒9串!”

“不是說好來吃烤肉的嗎?這素菜有什麽好吃的?”孩子爹嘴裏念叨着,手上卻麻利地數了銅板遞過去。

言明快要笑抽,這可真是口嫌體正直的典範了!

六皇子站在攤子前,目光從烤肉串兒掃到麻辣燙,靜默良久,終是什麽都沒說,轉身就走了。

元寶默默咽了咽口水,自家殿下變小器了嗎?上回分明還會買了賞給他們吃,這回怎的直接就走了?

言明倒是毫不意外,街頭麻辣燙這種玩意兒,對于重症潔癖加顏控,那是完全沒得治的,都不在一個次元裏。

六皇子走了,侍衛們卻只跟去了一半兒,因為前陣子被派出去辦事兒的那一撥人已經回來了,可以輪班守護。葉飛雲和何柚青都想利用職務之便給自己在集會這日放個假,協商無果,只能手上見真章。

看着守在攤位前笑得志得意滿的何柚青,衛海青莫名對六皇子少了幾分忌憚,能容忍元寶和何柚青這樣的手下,六皇子的心性應當是很好的。

瞧見六皇子離去的身影,蘇靜雲抿了抿唇角,昨兒她試探着又問了一回,卻還是被他四兩撥千斤,心裏難免就有些怨氣,晚飯都只弄了湯面,還特意下了整棵的青菜葉子。今兒一早,也只是煮了鍋青菜瘦肉粥,蒸了一鍋窩窩頭,并沒有特意給六皇子準備什麽。

到了這會兒,蘇靜雲其實已經有些懊惱了,怎麽能跟六皇子置氣呢?哪兒來的膽子?

就因為看到元寶整日裏一派天真無邪,何柚青也總是笑嘻嘻的,就覺得六皇子心胸寬闊,就敢跟他使小性子了?

那畢竟是未來的帝王,哪怕看上去再無害,骨子裏也有帝王家的冷酷,怎麽能怠慢了他呢?更何況,他還算是自己的恩人!

“二姐,肉烤糊啦!”蘇立秋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蘇靜雲猛地回過神,忙把肉串提起來,果然就見上面已經烤得焦黑一片,她忙将肉串放到一邊,又重新拿了五串來烤,強迫自己收了心思,不再去想這些。

不出蘇靜雲所料,今天的進項比上一回要多得多,烤肉串兒吃膩了,再來幾串麻辣燙,旁邊還有糖水茶水可以買。

少了煎餅果子這種飽腹的吃食墊底,光靠烤肉串兒和麻辣燙,哪怕裝滿了肚子,去集市轉一圈兒,回來還能再吃一波。

忙碌起來,一天的功夫眨眼就過了,饒是手臂已經累得擡不起來,蘇靜雲還是強撐着給六皇子做了一碗鋪蓋面。面皮寬大,似鋪蓋一般,面片卻又薄如宣紙,勻如玉。賣相極佳,吃起來也頗有滋味。

沒有再交給青檸,蘇靜雲親自捧着面碗送到了六皇子面前。

六皇子靜靜看着碗裏層層疊疊鋪着的面片不語,久到蘇靜雲開始思索這碗面裏頭到底有什麽觸碰到了他的忌諱,才淡然出聲:“時候未到,何必平添煩惱。”

蘇靜雲默然,忍不住問道:“既如此,當初何必提點?”

六皇子思索良久:“許是甜膩的點心吃多了。”

蘇靜雲:“……”下次再變着花樣只為讓他多吃點,自己就是個傻子!

看着蘇靜雲踩着步子決然離去,背影都透着一股子氣惱,六皇子擡手扶額,唇角緩緩彎起,牽出一個清淺的笑容,把剛好進來的元寶看得目瞪口呆。

救命!殿,殿下他居然笑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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