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請柬所寫的地點在修仙界和魔界某個交彙處附近的凡間城鎮,  這個地方令人感到十分微妙。

無數居民在這座城鎮安居樂業,他們每日樂不思蜀,根本不知道所處的城鎮不過是整座城的一半——另一半,  籠罩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他們看不見。

摸不着,  也無法靠近。

同時也無人懷疑過為何那一塊無法靠近。

那是一座隐匿于黑暗中金瓦紅磚的宮殿,裏面不住人,  算是魔修的地盤,偶爾有需要宴請或在凡間短暫逗留,  魔修大抵會選擇此處。

穿過無邊黑暗,  這幾日宮殿裏張燈結彩,一片喜慶氣息。

到的時候是傍晚,季遠溪三人在城鎮中住下,夜晚紀慎後知後覺的來到季遠溪房間,問:“請柬上的另一個名字,  該不會是魔界的那位魔尊吧?”

季遠溪拳頭硬了:“沒錯,  就是他。”

“聽聞那人挺可怖的。”紀慎猶豫道,“你去打他的準道侶,  有把握能從他手下逃生嗎?”

這個問題問倒季遠溪了。

好像一直沒想過此事。

對方已經不再是他的貓貓了,還要成婚了,他急切切氣沖沖地跑來準備鬧場子,  這不是一件顯而易見會得罪那個人的事情嗎?

季遠溪垂頭,  語氣微慫:“沒有把握。”

“沒關系。”紀慎笑道,“我和千秋會掩護你的。”

季遠溪熱淚盈眶,“好兄弟。”

砍一劍就跑,應該還是能做得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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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不是十年前那個什麽也不懂的小菜雞了。

宮殿裏進進出出的人很多,大多臉上帶着喜氣洋洋的笑,  翌日季遠溪憑請柬帶着紀慎和晏千秋順利進入宮殿,被安排到一處單獨的側殿住下,并被邀請參加晚上的晚宴。

許是宮殿裏魔氣環繞,紀慎沒什麽精神的趴在床上,無力地揮手道:“我不去,我要休息,你們去吧。”

晏千秋看了季遠溪一眼,季遠溪沒多思考就說:“我也不去。”

晏千秋便道:“那我也不參加了。”

季遠溪嘴上雖這樣說,身體卻很誠實,在傍晚時分不驚動兩人的情況下偷偷潛了出去。

循着婢女指引的方向,季遠溪在宮殿裏繞來繞去,很快到了另一處側殿。

還未進入側殿時,裏面雖張燈結彩,但卻一片死寂,擡腿踏入側殿門檻,內裏若幹歡聲笑語在瞬間排山倒海般鑽入耳膜。

聲音像是被隔絕在了殿門口一樣。

參加晚宴的人似乎來的有很多了,朱紅的門大敞,稍微走近就能看見裏面一片人影。

季遠溪左腳還在門檻處懸空着,忽的最裏臺階上一位青衫青年瞬移現身,他擡眼望去的那個瞬間,這腳竟不知是跨過去還是收回來。

這位青年長相十分出衆,怪不得原主和顧厭都會看上他。

雖長衫長發,但那張出衆的臉落于季遠溪眼內竟是分外熟悉,熟悉到可怕,熟悉到很長一段時間的朝夕相對,每日看見。

這張臉,不正是他當校霸時同他攜手打遍全校的前宿敵現好友的臉麽!

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沒有任何一點差別!

季遠溪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到,居然會在這種地方看見那張臉。

他頓時忘了這是什麽地方。

季遠溪腦中深深記得好友的名字,懷着久別重逢的狂喜,下一刻他飽含深情的大聲喊了出來:“老婆!”

全場在瞬間安靜:“……?”

晚宴上的客人們好似被莫名力量控制住一般,他們一齊扭頭看向季遠溪,旋即又再度一起扭頭,把目光齊齊放到他喊到的那個人身上。

喊話的人樣貌好看,他們不認識,被喊的人,他們能在嘴邊輕易的把對方名字喊出來——葉昭。

什麽!?

這人是來鬧事砸場子的嗎!???

居然敢叫即将舉行道侶大典的其中一位……老婆!???

所有人:“?????”

被叫到的那個人也愣了,不知是看見來人長相,還是被他口中所言而震撼。

臺上臺下群臉懵逼。

結果是季遠溪率先反應過來,他的左腳終于踏了下去,右腳也得以跟着過了門檻:“看什麽看!?看什麽看!?”

看什麽看!?

沒見過有人姓‘老’名‘婆’的嗎!?

我叫的又不是什麽‘娘子’、‘夫人’,倒也不至于震驚成這個樣子吧!?

由于葉昭站在主位的緣故,季遠溪也很快反應過來他的身份。

“我和他之前曾經有過一段深刻的感情,我以前就是這樣叫他的,到現在還難以忘懷,到現在還改不了口,怎麽了!?”

季遠溪說着,在衆目睽睽之下朝着葉昭走去。

“怎麽了!?”

“怎麽了!?”

他邊走邊用刻意做出來的兇狠模樣惡狠狠掃視衆人,那目光太過吓人,被看的人皆渾身一抖,下意識把頭低了下去。

葉昭定定地看着季遠溪,良久他微笑道:“沒想到你竟然真的來了。”

季遠溪回他一個笑:“我來祝福你,順便把拐跑你的狗男人痛打一頓。”

葉昭笑道:“打他做甚?”

“因為拐走了你,所以他值得這頓打。”

葉昭笑的十分大方,竟是邀請道:“好啊,他這時正在側室喝茶,我帶你去打他?”

“真的?”季遠溪狐疑,不知為何,他的心莫名的跳的快了些。

不知道是因為能打到對方出氣的緣故,還是因為多年不見,暗中隐藏在內心深處他不願承認的期待。

“抱歉,諸位先請自便。”葉昭彎腰道歉,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随我來吧。”

穿過長長的回廊,葉昭在最裏的一件房外停下。

“他就在裏面,我還要去招呼客人,尊者,你打完了就過來一同品嘗晚宴吧,我請了一位有名的廚子,味道挺不錯的。”

“好。”

季遠溪沒留意葉昭什麽時候走遠的,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這扇門抓住了。

那個男人就在門裏面,或許一推門就可以見到了,不知為何,他生出一絲退卻的心思。

季遠溪攥緊拳頭給自己打氣。

來都來了,還嚣張的對葉昭放了狠話,臨時當逃兵也太丢人了。

不給自己反悔的餘地,季遠溪驟然推門。

他也不知為何沒有敲門,仿佛潛意識中就知道這扇門是沒有關緊的。

“吱呀”一聲,門朝裏挪動。

眼簾內沒有出現那個男人的身影,季遠溪在門口站了一會,旋即朝裏望去。

左邊沒有,右邊也沒有。

總不會是在卧室吧……

就在季遠溪舉棋不定躊躇要不要過去看看的時候,卧室門被人從裏打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從裏走了出來。

季遠溪下意識擡頭望去。

這個男人他……胖了。

其實身材沒什麽變化,但那個腰,季遠溪一直心心念念的公狗腰,變的寬厚和粗了不少。

他不自覺臉上就露出一個失望的神情。

看完腰,他的視線才往上飄,去看對方的臉。

樣貌有兩分相仿,但絕不是那張曾經帶給他美顏暴擊驚豔了他好幾次的臉。

季遠溪不禁想,難道他看見的是用了法術遮掩的樣貌嗎?

好像時隔十年再見,沒有之前的那種感覺了。

甚至不如他看見老婆那張臉時心中湧現的久別重逢的喜悅。

正想着,對方的聲音施然響起:“聽昭兒的婢女通報說,你是來打本尊的?”

昭兒。

聽聽,聽聽,叫的多麽親熱。

雖失去以前的感覺,但這個稱呼還是刺到了季遠溪。

季遠溪旋即快步上前,重重在對方胸前來上一拳,“對,我就是來打你的!”

下一瞬,他喚出望溪劍,劍意微動,徑直就朝對方劈去,“看劍!”

已挨了一拳,對方有所防備,臉色一沉,催動大部分修為才險險避過這一劍。

眼瞅着又來一劍,那人心下一凝,催動全身所有修為擒住季遠溪的手,強行露出一個笑,道:“別生氣,進卧室慢慢打吧?”

季遠溪:“……?”

他眼中不禁流露一絲茫然。

他是該拒絕,還是不拒絕?

愣怔間對方抓着他的手徑直朝裏走,忽的自背後響起一道淡漠的聲音:“本尊尋思着離道侶大典還有幾日,怎麽,這就急不可耐的對他下手了?”

季遠溪眼中的茫然瞬間變成了震驚。

他有發現眼前這人的聲音和記憶中沒有一絲相仿,但他起初以為是法術所致。

而後背不遠處那人方才的話,卻正用着他曾經聽了整整好幾月的熟悉悅耳的聲線。

假的?

……剛才的話不會被聽到了吧!?

還被看到了?

看到打了人還想拿劍去砍?

草草草草草草草!!!

得自救!!!

季遠溪沒來的及想其他的,他的身體幾乎是在一瞬間就下意識的做出了反應,十分熟練。

他猛然抽回手,一個轉身直接撲了過去。

落于那人寬厚的懷裏,季遠溪認錯的話還沒說出口,驟然感到後背一涼,旋即頭上傳來那道熟悉的聲音,冰涼的其中潛藏着一絲他無法察覺的無奈:“這麽多年未見,你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我不是說過,不要再用身體來擋嗎?”

啊?

季遠溪不自覺微微擡頭,眼角餘光處,他瞥見從紅色袖口伸出去的那只手,修長的食指和中指間,夾着一柄銀光閃閃淬滿寒意的劍。

季遠溪:“?????”

他以為我是在給他擋劍?

手微微一晃,那柄劍從指尖抽離,原路返回以極快的速度飛了回去。

不過一個呼吸的瞬間,背後響起一道凄厲的慘叫。

季遠溪下意識從身前人懷中退出,回頭一望。

劍尖閃着寒光朝上,倒在血泊中雙眼驚恐放大的男人,居然是被劍柄刺入心髒殺死的。

還好被誤會了,否則被殺的人,是不是就是他自己?

季遠溪宛若僵住,他忽然失去了擡頭的勇氣。

他聽見耳中有聲音傳來:“怎麽,其實不想看見我嗎?”

“不、不是的!”季遠溪慌忙辯解,想了半天都沒想到借口:“我是……我是……”

“是什麽?”顧厭問。

季遠溪想到理由:“我認出來他是假的了,這也太氣人了居然僞裝你!所以我打了他,我不敢擡頭是怕看見你其實也是假的……”

顧厭沒有質疑,道:“去裏面吧,外面不安全。”

“哦、喔。”

季遠溪懵着随他進去。

顧厭在桌邊坐下,季遠溪擡眼看來看去,最終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顧厭倒了杯茶,問他:“喝嗎?”

語氣娴熟,不像是分別多年未見,更像是才離開一小會一樣。

季遠溪垂着頭,不敢看他:“不、不喝了。”

“你不喝,那我也不喝了。”

顧厭起身走近,在季遠溪身旁坐下,季遠溪像被火燙到屁股一樣,無意識的往一側挪了一下。

沒有問過的怎樣,季遠溪聽見身旁人說的話是:“聽說你這幾年在學習煉丹。”

“……是,在學。”

季遠溪依然垂着頭,他不明白為什麽對方如此親近,一點生疏感都沒有。

好歹十年未見,久別重逢,怎麽這一見面,弄的好像他只是趁着大清早出去遛了個彎就回來了一樣啊?

“給我看看你的成果。”

“……好。”

季遠溪攤開手,一枚緋紅丹藥憑空出現,散發着高品階丹藥獨有的香氣。

顧厭評價:“不錯,很漂亮,火候也很到位。”

得到了誇獎。

以往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在感到受寵若驚,或者是在驕傲。

可現在,季遠溪不知道自己該做出怎樣的反應。

淡淡氣息鑽入鼻腔,他的心忽然跳的很快,“你……你要嗎?送你一顆。”

“好啊。”

季遠溪聽見笑着的聲音。

他低着頭,倏然那張在腦中晃了很久的臉,不真實的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眼中人半坐在地上,修長的手輕輕挑起那顆丹藥。

而後微微一擡,将其放在了季遠溪唇上,他怕掉在地上,下意識用唇瓣夾住。

季遠溪:“……?”

有些懵。

下一瞬,讓他更懵的事情發生了。

那張臉倏然放大,唇際傳來了柔軟的感覺。

顧厭貼近啓唇,用牙齒含住,叼走了那顆丹藥。臉上帶笑,輕易就将其咽了下去。

回味了一下方才嘴上的觸感,季遠溪的臉一瞬間就白了:“你、你什麽意思!?”

顧厭笑着凝視季遠溪。

忍的夠久了。

人就在眼前,沒有必要再繼續忍下去。

季遠溪懸着心等了一小會,忽然看見那人眼睫微垂,道:“我是什麽意思,你真的就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他正欲開口,方才唇上的柔軟觸感,再度出現了。

季遠溪瞳孔驟然縮緊。

他一動都不敢動,任對方在他唇上放肆流連,甚至報複性地輕輕咬了一下。

好半晌他才從即将窒息的感覺中抽離,大腦艱難的開始轉動。

這個臭貓貓!

居然咬人!!!

“你做什麽!!!”

季遠溪生氣的大叫一聲,用力推了顧厭一下。

顧厭起身,一言不發地注視他,臉上沒有表情,看不出喜怒。

推了一下後季遠溪心中惴惴不安,被那樣一雙漆黑幽暗的眸子看着,也不敢再有其他任何動作。

半晌,顧厭眼神陰鸷,用染着涼意的聲音冷漠開口:“念念不忘,原來是沒有回響的。”

“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每一時每一刻都在想。”

“我怕控制不住會帶你走,連一封信都不敢給你寫。”

“我送你一把劍,你也好像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好不容易見面,你還問我是什麽意思,你竟然還推我。”

“你難道……就一點都沒想過我嗎?”

季遠溪愣愣地看着顧厭,聽到的話過于震撼,他一時間仿佛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好半天他才艱難的找回這種與生俱來的能力:“你……你不是要成婚了嗎!?想我幹什麽!?”

顧厭凝視着他,倏然冷笑一聲,季遠溪從中聽出幾分怒意。

“我要成婚了?你就憑一封請柬就斷定出我要成婚了?”

“所以你生氣的過來打我?還要用我送你的劍劈我?”

“你的腦中是被食物裝滿了嗎?”

“你怎麽不想一想,我堂堂魔尊,會選在這種地方舉行道侶大典?”

……是哦。

魔尊大人成婚,是應該在魔界大操大辦,魔界所有地方都會挂滿喜慶的紅色燈籠,所有人都能吃上擺滿整整一月全是珍稀罕見的美味佳肴。

魔尊會帶着他的夫人,臉上帶着愉悅笑容牽起對方的手,在魔界各處游玩走動,讓所有人都看見以及見證他們的幸福。

而不是選在這種仙魔交界極其容易被修仙者攻打過來的地方。

季遠溪辯解:“我以為你是為了葉昭才選的這個地方!”

“我根本不認識此人。”

顧厭陰冷地笑了起來:“想打人的是我才對。”

“知道你過來的時候真的想殺了你。”

“可是我只能跟着過來。”

“倘若我選擇不過來,你該怎麽辦?”

“你在那群廢物手中能活下來嗎?”

“到時候送到我手上的,恐怕只是白骨一具吧。”

季遠溪想不到理由了,他從沒被顧厭用如此兇狠的語氣兇過,當下眼尾一彎,下意識就流出一顆委屈巴巴的淚水。

“嗚嗚……我錯了……”季遠溪撲過去攥住他的衣袂,“你別……別用這種語氣吼我好不好……”

“走開。”顧厭推了他一把。

絲毫沒料到對方會做出這種舉動,季遠溪毫無防備之下跌回了床上。

顧厭看他一眼,旋即又別開臉。

“一人推一下……很公平……我們扯平了……你不要生氣了……”

季遠溪把枕頭抱在懷裏,小心翼翼地擡眼看着,他的眼角還殘留着剛才哭過的痕跡,下垂的眼尾看上去像是一只不設防的小獸。

顧厭很想繼續兇季遠溪,看他這副模樣又實在狠不下心,最終道:“……我沒有生氣。”

“你明明就在生氣。”季遠溪可憐兮兮的,“你剛才都吼我了。”

顧厭擡眸望了過來,“怎麽,吼一下都不行?”

季遠溪瑟縮了一下,倔強的頂嘴:“不、不行。”

顧厭看着他,又不說話了。

季遠溪也不敢說話,只用那雙泛着晶瑩淚光的眼靜靜的看着。

良久,顧厭冷笑道,“好,我不吼你。”

季遠溪小心翼翼地問:“真的嗎?”

“我何時騙過你?”

“……”

季遠溪正在腦中思索該如何回話,忽然他的手腕被另一只沾染涼意的手掌禁锢住,整個人也在力道之下不受控制的往後倒去。

季遠溪倒在床上,滿頭青絲散落,他怔怔地看着壓在他身上的人,用幹澀的聲音緩緩開口:“你、你做什麽……”

那人在上方俯視他,用不在意但充滿威脅意味的口吻冷聲道:“給你留了一只手,再推我一次看看。”

“……”

再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

“錯、錯了……”季遠溪出口的話細若蚊音。

聽到道歉的話語,顧厭支起半個身子。

他擡手,掌心憑空出現一個金色圓環,弧度不大,看上去十分精致。在圓環下方,墜着一顆小巧玲珑的鈴铛。

季遠溪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他的右腳已經被顧厭攥住擡了起來,他不禁喊道:“你、你做什麽……!”

“你只會說這一句話?”顧厭冷眼一擡,把那金色圓環套在他纖細的腳腕上。

鈴铛顫動間發出連接不斷的細微聲響。

“你幹什麽!”季遠溪一下子來氣了,叫道:“我又不是你的寵物!”

“閉嘴。”

季遠溪頓時安靜如雞,隔了一會他用微弱的聲音道:“你不可以給我戴這個……”

“我可以。”

“你不可以……”

“我可以。”

“我、我不喜歡……”

“你喜歡什麽,項圈嗎?”

“……也不喜歡!”

“那就這個了。”

“……”

“這鈴铛,只有你我二人能聽見。”

“可是……”

“沒有可是。”

“……”

“別想着取下來,你取不掉的。”

“……”

顧厭凝視他,臉上冷意逐漸褪去,倏然唇邊扯開一個醉人的笑,他說:“我要你,如同我想你那般。”

“就像這鈴铛。”

“一步一響,一步一想。”

季遠溪怔住在這個笑容裏。

不記得是如何回去的了。

床很軟,鋪了厚厚的墊子,饒是如此,季遠溪翻來覆去依然無法入睡。

他一直想着傍晚發生的事。

其實他還沒有回過神來。

太突然了。

原來顧厭也是會對他真正生氣的,只不過有着不殺他的承諾,生氣的方式有些不一樣。

而且,望溪劍居然是顧厭送的。

是覺得他的裂決斷了太可憐嗎?

這個人情,要怎麽還啊。

還有,顧厭居然說一直在想他。

是嗎,我也經常在想你啊。

季遠溪默默的又翻了個身,帶動腳上一陣細響。

“不當我的貓貓了,讓我給你當貓貓嗎……”

“什麽貓貓?”窗外響起紀慎的聲音。

季遠溪下意識縮了下腳,鈴铛輕響,紀慎好像沒聽見,道:“季兄弟,你還沒睡着嗎?那我進來可以麽?”

“好。”

季遠溪給紀慎開了門,月色被籠在陰暗灰敗的雲中,只留出一個尖尖的朦胧的角。

“季兄弟,我想起來出來之前忘了同師尊說一聲……”紀慎在桌前坐下,似是想起什麽,問:“對了,我之前一直想問卻忘了,曾經在寶庫秘境裏的那個人,其實不是你的師尊吧?那他是誰啊?”

季遠溪的笑霎時凝結在嘴角。

紀慎看他神情,道:“怎麽,不方便說嗎?”

季遠溪垂眸,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半晌他擡眸,道:“紀兄弟,這是我的一個秘密,你若是願意替我保守,我就說給你聽。”

紀慎答的爽快:“我答應你。”

“他其實……确實是我的師尊,這絲毫不假。我在宗外同他遇上,他教了我很多東西。”季遠溪目光深沉,“但我在宗內也有師尊……你知道的,若拜兩位修士為師,傳出去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我誰也不敢說,一直将此秘密默默放在心裏。”

“那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紀慎露出相信了的震撼神情:“特別是讓你兩位師尊彼此間知道這件事!”

季遠溪佯裝煩惱,嘆了口氣:“一日為師終生為師,所以我內心一直也很糾結,感覺對不起他們兩位。”

紀慎躊躇,問:“那你宗外的那位師尊,如今在何處呢?”

季遠溪:“……”

紀慎又問:“你這十年一直待在衍月宗沒出去,他也沒來找過你嗎?”

季遠溪:“……”

紀兄弟呢人有時候是不能問太多問題的。

這會讓我不知道怎麽繼續往下編。

季遠溪黑眸微動,在半空中沒有焦距的飄了一會,良久他露出一個難過的表情,用無比哀傷的語氣道:“見不到了,因為……他仙逝了。”

紀慎:“!!!”

季遠溪在紀慎看不見的地方掐了把大腿,淚光閃動,他抹了一把眼角,一副陷入回憶傷心欲絕的模樣,似乎不願意再提起了。

紀慎慌張起身,手腳不知道往哪裏放是好,嗫嚅道:“季兄弟,對不起我,我不該提及此事的。”

季遠溪裝模作樣地哭了一會,道:“沒關系,以後不要再提就可以了。”

“嗯嗯,對不起對不起。”

紀慎走後,季遠溪連松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就聽見顧厭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聽說我仙逝了?”

“……”季遠溪:“!!!”

他瞥了眼窗外,強行壓低聲音:“你都聽到了!???”

“是。”

“……”季遠溪卑微地道,“顧、顧厭,我這不是為了避免他以後再問起麽……對、對了,你應該不是以賓客身份來的吧,那你住在哪裏啊?”

“方才在屋頂。”

屋頂啊,怪不得聽見了……屋頂???

那自言自語的那句話,他是不是也聽到了?

“你在屋頂幹嘛?”

“聽你腳腕處響起想我的聲音。”

“?”

季遠溪羞憤道:“你換一個地方待!”

“已經換了地方了。”

“……”

“這個不算!”季遠溪道,“而且、而且成婚的不是你,我打算明天就回衍月宗了!”

“出不去的。”顧厭道,“你進來後,就出不去了。”

“我不信?”

季遠溪逆反心理上來,當即起身打算出去試上一試。

卻被顧厭攥住手腕。

他腳下一個淬不及防沒站穩,顧厭怕他摔倒,徑直把人拉到懷裏。

“不要去,外面很危險。”顧厭半垂着眸子低頭看他,那雙濃墨重彩的眼中有着他看不懂的東西,“這裏可不是衍月宗。”

季遠溪耳根微紅:“……我、我不是十年前的那個我了,我現在很強!”

“嗯,很強。”顧厭勾唇一笑,“這十年一直聽話的待在衍月宗……遠溪,你好乖。”

顧厭伸手,替他梳理額間碎發,手指在白皙的皮膚上流連,牽出一連串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再加上他說的話,就更加讓人難以忘懷了。

“你、你怎麽突然這麽叫我……”

季遠溪耳朵紅的厲害。

“因為想叫,所以就叫了。”

“……”

季遠溪實在受不了了,他總覺得顧厭會随時湊過來咬他,下意識掙紮起身,幾步跳回床上,伸手大力一扯把整個人完整地裹了起來。

顧厭看着床上隆起一動不動的那一團,心中微微嘆了口氣。

忽的那一團又陡然扯開被子,蹭蹭跳到他面前,掏出曾經贈予的赤紅的劍,連劍鞘帶劍一起往他懷裏一丢。

“還給你。”

顧厭的眉往下一壓,“何意?”

“太貴重了,承受不起。”說完在手上胡亂一扯,把儲物戒指也還了回去,“這個也還給你。”

“只要是我的東西,你就都不要?季遠溪,你當真要惹我生氣?”

顧厭一步步把季遠溪逼到牆角,聲線中隐藏着山雨欲來的怒意。

顧厭的眼神冷的吓人,季遠溪強行大着膽子,亦是不卑不亢的回視過去。

“不敢!但我不想留着你的東西,否則一看就會想起,正好你在這,幹脆一起全部還給你得了,反正……反正很快就又要分開了。”

“誰和你說又要分開?”

“你自己說的!”季遠溪道,“當時趕我走的人難道不是你?說出‘兩不相幹’這種話的人難道不是你?說看見修仙者就煩、不想再忍下去了的難道也不是你?”

顧厭臉上陰沉的神情逐漸褪去,慢慢的又變得看不出喜怒和情緒。

季遠溪揣着一顆心,半晌他垂下眼睫,“難道你想否認這些話……嗎?”

漆黑的眸微微轉動,顧厭緩緩道,“我不否認。”

季遠溪正欲開口,顧厭又道:“但這不是你把劍和戒指還給我的理由,因為我……要收回那些話。”

“?”季遠溪:“可是這個人情太大了,我還不起!”

“這不是人情,是你應得的。”顧厭道,“本尊要你跟在身邊,替本尊恢複修為,這些東西,便是作為交換你應該得到的。”

季遠溪有點心動。

望溪劍陪了他那麽久,他早就對此劍有了深厚感情,儲物戒指也是,裏面淩亂地扔了不少物件,若真要還,他還得花費許久時間仔細清空一番。

方才決定還回去的時候,季遠溪的心裏其實是舍不得的。

所以顧厭開出這個條件,他內心深處真的很想答應。

冷靜下來仔細一想,當時在和沈光夜的打鬥中,他定是損失了不少修為吧,這麽說來,說不定……說不定他這十年都在四處逃跑,潛藏在陰暗的無人發覺的角落,花上很久時間才能恢複一丢丢修為。

肯定是這樣,否則為什麽一直沒傳來他的任何消息?

就算他能遮掩容貌,但偶爾難免外洩的魔氣總歸會被人發現。

可一直連一個被追殺的消息都沒有收到。

雖然說他能弄到很多靈藥,但以他的境界,那些靈藥對他恢複修為的效果都不大,很多對他有用的地方,比如靈氣充沛的溫泉,能置死地而後生的岩漿,都在修仙界的各種宗門裏。

這些地方,他根本去不了。

除非自己帶他去。

是一個令人心動的交換條件。

“我……”季遠溪咬住下唇,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問:“我真的可以跟着你嗎?”

“你可以。”

顧厭把劍遞給他。

季遠溪沒有猶豫,徑直接過。

翌日。

接到午宴邀請,休養了一夜後的紀慎興致勃勃要去看熱鬧,在他一張三寸不爛之舌長久的叨叨下,晏千秋同意和他一起。

兩人來邀請季遠溪一起去。

紀慎在看見季遠溪身邊的人後瞳孔直接來了個十級地震:“你不是說你師尊已經仙去了嗎!”

季遠溪知道他會問這個,還好他早就想好理由,随即緩緩露出一個深沉的表情:“那是我以為,其實并沒有,當時師尊他是金蟬脫殼,假死而已。”

紀慎都沒思考就點頭相信了:“哦!原來是假死!肯定對手特別厲害,師尊大人才在迫不得已之下選擇假死吧!”

季遠溪深沉點頭:“是這樣的。”

晏千秋看了眼顧厭,道:“師尊?”

紀慎拉過晏千秋說了半晌,末了豎起一根指頭晃了晃,道:“一定要替季兄弟守好這個秘密。”

晏千秋若有所思地看着紀慎,良久才道:“嗯。”

紀慎的肚子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他不好意思地摸着頭,坦誠開口:“餓了。”

穿書過來後,季遠溪只在沒辟谷的弟子身上聽見過這個聲音,他問:“你竟然一直沒辟谷?”

“沒有。”紀慎笑嘻嘻道,“辟谷了豈不是就失去人生一大樂趣了?”

季遠溪感動道:“好兄弟,以後帶你吃遍天下。”

四人談話間來到午宴處,殿堂裏已是來了不少人,他們随意找了一桌坐下,旋即便有綠衫披帛的婢女前來上菜。

紀慎夾起一片人間才有的野山豬皮問:“季兄弟,這個長的像豬皮的東西我曾經吃過一次,吃起來的味道也有點像豬皮,很不錯我挺喜歡的,你認識此物嗎?”

季遠溪端詳他半晌,良久道:“如果一個東西,它的模樣長的和你說的東西差不多,吃起來也和你說的東西味道沒什麽兩樣,那你有沒有想過,這個東西它,就是豬皮呢?”

紀慎:“?”

晏千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話要說:  沒想到第二天我就打臉了,我沒有寫到一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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