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三顆星

萬可譚張嘴欲罵, 卻劇烈地咳嗽起來,他上氣不接下氣,一度躬身抽搐起來, 猶如在岸上掙紮的青蝦。

楚千黎剛剛語氣随意,她此時有點發慌,下意識地看門口, 提醒道:“等一下, 別碰瓷,我算的日子不是今天,你不要往我身上搞事, 好歹等我走了再發病?”

“我周一還要上課, 不能被警察盤問!”楚千黎生怕萬可譚當場昏迷,她就跳進黃河洗不清, 莫名其妙成為嫌疑人。

萬可譚聽到此話咳得更兇,他深吸一口氣, 好半天才平複, 嗤笑道:“那你的水平也不怎麽樣, 還會懷疑自己沒算準?”

“不是我懷疑自己沒算準,是我懷疑你要表演戰勝命運,直接将日子提前。”

“……”

萬可譚從未見過如此沒禮貌的小孩, 他要不是最近身體不行,現在就怒舉拐杖打人。

王萍曾經的評價很準确,如果楚千黎說話讓人不高興,絕不是情商低, 那就是她成心, 故意讓人生氣。

萬可譚懶得在跟小丫頭鬥嘴,他沉思許久, 問道:“楚易冽死多久了?”

楚千黎答得含糊:“近幾年的事。”

“哼,他當年在同道裏威名遠揚,晚年卻不過如此。”萬可譚嘲道,“我還以為他有多大的本事!”

楚千黎聽他貶低爺爺,她眸光微閃,擡眼道:“什麽叫‘不過如此’?”

“自身壽數都無法突破,那可不就是不過如此?”

楚千黎涼涼地調侃:“你該不會覺得突破壽數很容易?還學別人點七星燈呢,諸葛孔明都沒改變壽數,難不成你感覺自己配?”

“是人都會死,學這些見過那麽多生老病死,輪到自己就不接受?”楚千黎道,“老雙标了,爺爺好歹比你明白,不過如此的是你。”

萬可譚妄圖點燃七星燈續命,楚千黎在二樓看完只想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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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可譚慘遭戳破,他卻不惱火,反而冷聲道:“小丫頭,嘴皮一動說得倒輕巧,那我讓你現在就去死,你能甘心嗎?”

楚千黎沉默片刻,答道:“能,也不能。”

“那不就對了,誰都不能甘心!”萬可譚突然激動起來,連帶聲音都發喘,高聲道,“別人不明白,你應該清楚,時日無多是什麽滋味,我們都是修行之人,當然要想辦法改變。”

萬可譚雙眼迸發光彩,就如海上漂泊之人,想抓住最後的求生板。

楚千黎目睹此景,她微微歪頭,心平氣和道:“果然書上說得沒錯,希望感到自己重要也是人與其他動物的分別之一吧。”

“什麽?”

“天地之生,人為貴。當然這都是人寫給人的話,你要讓貓來寫,沒準就是天地之生,貓為貴。”楚千黎平靜道,“你又覺得自己是修行之人,那更是珍貴的人上人,有這種想法倒也正常。”

命理研究者都有一大難題,就是預測推演自己的事。他們占蔔別人信手拈來,可要是推測自身的事,便容易加入情感色彩,這是問蔔中的大忌。

一旦事情觸及自身情緒及利益,人就會劇烈地搖擺不定,這是人性。

人亂,卦就亂。

“我剛剛的表達可能讓你誤會,應該改成‘不能,也能’才對。從主觀情緒上,我不能接受去死;從客觀規律上,我又能夠接受了。”楚千黎補充,“這不代表我想法悲觀,而是我所學的東西告訴我,我的死亡或許也是合理的。”

“跟你不一樣,我已經死過一次,所以我知道我很特別,但确實也沒那麽重要。”

如果是上一世的楚千黎,她或許跟萬可譚一樣,終日惶惶而急不可耐,不願相信天賦出衆的自己必須消失。她同樣絞盡腦汁地想要改變,然而天道的巨幕扣下,再過特別的人都如此渺小。

正因如此,她現在可以冷靜地看待生死,更加客觀地分析這一切,重新具備問蔔自身的能力。

屋內陷入沉默,空氣仿佛凝滞。

片刻後,萬可譚眼眸微寒,他朝楚千黎伸出手來,淡淡道:“那正好,既然你已經不想活了,就把本門羅盤還給我,把機會留給想活的人。”

楚千黎吐槽:“……我什麽時候說不想活,你理解能力有問題,怎麽總是非黑即白?”

楚千黎說抛開個人情緒來思考,萬可譚直接給她蓋帽不想活。

“少廢話!”萬可譚橫眉怒道,“羅盤本就是昊門的掌門信物,那是第一任掌門所留,承載祖師爺畢生所學,我這些年沒跟楚易冽追究此事算仁至義盡,你又不是昊門的人,憑什麽拿着羅盤!?”

楚千黎:“……那是你不想追究嗎?那是你找不到爺爺吧?”

“可笑,剛剛講一通大道理,真到生死危急時刻,還不是抓住羅盤不放!”

“不是,老爺子我們講點道理,遺産繼承也要按規矩來,你跟我爺爺非親非故,憑什麽讨要羅盤?你不懂法啊!”楚千黎急道,“再說你都半只腳踏進棺材,你死了我再拿回羅盤多麻煩,何必折騰這一遭?”

萬可譚被她激得氣火攻心,他差點要跳起來,勃然道:“住嘴!等我拿到羅盤,一切就不一樣!”

“如果這東西有用,我和爺爺早改命,還輪得到你麽?”

“那是你們才疏學淺、能力有限,自然悟不透祖師爺的精髓,我跟你們可不一樣!”

“啧,确實不一樣,比我們普通還自信。”楚千黎揚眉道,“行啦,我以後研究出結果,一定燒紙告訴你,你拿羅盤真沒用,還不如指望我呢。”

萬可譚是沒有羅盤才執迷不悟,就如溺死的人要握緊稻草,必然不肯相信楚千黎的話。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嗆聲,誰也不服誰,争執白熱化。

萬可譚目光淩厲,他的視線投向一邊,微微眯起鷹目,語氣銳利道:“羅盤應該就在你包裏吧?”

楚千黎神色微變,她下意識摸包,突然安靜下來。

萬可譚胸有成竹道:“既然我們互相不服,不如就用羅盤做賭注,比比誰算得更準?誰要是比贏了,誰就帶走羅盤。”

楚千黎嘀咕:“你算盤打得真精,還想空手套白狼?羅盤本來就是我的,為什麽非要跟你瞎賭?”

“我當然不會讓你白賭。”萬可譚随手将幾冊舊籍放在桌上,風輕雲淡道,“這是本門傳承的紫微秘法,還有祖師爺當年的事跡,你要真比我強,我就雙手奉上,甘拜下風。”

楚千黎聞言,将信将疑地随手翻開一冊,發現古籍上熟悉的字跡,頓時心中微動,認真地端詳起來。

片刻後,她只差捧腹大笑:“老爺子,你糊弄誰呢,這是我爺爺的字,敢情你們學的是他剩下的!”

萬可譚惱道:“你……”

“你要喜歡這些,我改天再給你寄一箱,看不出你對我爺爺感情挺深。”楚千黎拍手感慨,“我都懶得整理,你保存還挺好,真給我逗樂了。”

楚千黎沒說破的是,盡管舊書是爺爺所寫,但她沒看過書中內容。他們當初只聊紫微鬥數,卻不聊門派的發家歷史,這些冊子記載的是昊門。

萬可譚聽她笑得肆意,一時間也摸不準楚易冽透露多少,沉聲道:“那你想賭什麽?”

“光這些不夠,還得再加點。”楚千黎看一眼舊書,問道,“賭錢嗎?”

萬可譚當即瞪眼:“你怎麽跟個庸俗的凡人一樣!?”

“嗨,攢點棺材本呗,現在沒錢就沒墓地,連死都快死不起了,可不就得撈點錢?”

“……”

萬可譚早就脫離聊錢的階段,他拿出一整套翡翠道家八寶,壓在那摞舊書之上,作為算卦的賭注。

楚千黎怔怔地望着鮮豔欲滴的翡翠,昂貴玉石跟道家文化相結合,還真充滿古韻及巧思。她感慨道:“你這陪葬品真不錯,不過待會兒就歸我了。”

萬可譚:“還真是大言不慚。”

“保險起見我們錄音啊,防止我帶走翡翠你報警。”楚千黎提起書包,再次确認道,“用這些賭包裏的羅盤?”

“對。”

“比什麽?”

萬可譚手指微動,他直直地注視楚千黎良久,不懷好意地笑道:“小丫頭,你還有兩年多大限将至,旁人或許能靠行善積德轉運,但你……”

楚千黎沉穩道:“又要聊這個嗎?我沒上小學就算出這些,聊點我不知道的,比如具體哪天、什麽意外、破解之法,那我沒準還高看你一眼。”

萬可譚聽她無懼生死,一時間竟陷入不言,不懂她為何如此心大。

楚千黎笑道:“算不出來嗎?那你老提這事兒幹嘛,不過你要是好奇的話,我可以幫你算是哪天什麽病死的。”

“你算不出我的,我能算出你的,就怕你不敢聽。”楚千黎輕描淡寫道,“……要聽嗎?”

別看楚千黎年紀不大,她在生死之事上可謂前輩,遠比萬可譚心态要好。

萬可譚盯着她,他雙拳僵硬地緊握,最終還是沒有搭話。

萬可譚佯裝鎮定地取過一枚銅錢,沒有再提壽數之事,開口道:“別搞那麽複雜,就用最簡單的,連投三次猜正反,怎麽樣?”

萬可譚提議兩人各自在紙上寫出結果,然後連投銅錢三回,看跟預測是否有出入。

“最高超的技巧就用最簡單的方式展現?”楚千黎點頭,“可以,但要是猜出來一樣呢?”

“那就再選別的方法。”

兩人僅花數秒就寫完,随手将紙條放一邊,時間短暫到無法起卦,完全是憑借此刻感覺。

一旦落筆,無法更改,再繼續算也沒用。

任何問蔔都要尋找入卦事物,最難無外乎就是靈機一動。這種感覺類似于繪畫、雕刻的靈感,跟技法不沾邊,講究的是靈性。

古人見兩雀在枝頭争吵心生感應,預測到次日有人從樹上摔下,就是此原理。占蔔結果跟卦題毫無關系,單純是人抓住環境中的異象。

楚千黎一進屋,她就知道萬可譚早有準備,這是他清修的地方,對各類陳列最為熟悉,連她坐下的位置沒準都能被入卦。

比拼問蔔本身就是信息戰,看誰能用少量信息獲取更多信息,搶先預判對方的預判。

銅錢落下的時間極短,更何況是不起卦連猜三回,準确率更低。

“來了。”

萬可譚擡手示意,銅錢就在半空中打轉,緊接着在桌面轉圈,最終穩穩地停下來,恰是有字的正面。

萬可譚瞥一眼自己紙條,恰好對上預測結果,越發氣定神閑。他将桌面銅錢推向楚千黎,說道:“換你來扔。”

楚千黎摸起銅錢,好奇地打探:“你猜的是什麽?”

雙方都寫完答案,再做遮掩無意義。

萬可譚大方道:“正反反。”

楚千黎一愣:“兩花一字是少陰,投出這個可不好。”

“難道你猜的不是這個?”

楚千黎将銅錢當空一抛,随意道:“不是,将死之人不猜這種結果。”

銅錢第二次在空中打轉,這回落下是有花的反面。

萬可譚見狀,他更加篤定自己預測沒錯,冷笑道:“那你輸定了,我沒想到連第二輪都撐不到。”

“紫微占蔔本就講究精細預測,有時候過程沒準比結果重要。”楚千黎将銅錢交還給對方,提議道,“第三次你來吧。”

“我可以讓你投,反正結果不變。”

“別,怕你待會兒說我作弊。”

萬可譚狐疑地接過銅錢,他心中琢磨楚千黎的話,連帶投幣動作也失手,沒有上一回操作平穩。

旋轉的銅錢在茶臺上一磕,竟沒有穩穩停住,反而蹦跳起來,直接飛向旁邊的香壇,斜插在香灰之中,微微傾斜着立住!

萬可譚看到此景,他伸出手取銅錢:“這次不算,下次你來。”

楚千黎連忙擋住對方的手,她不允許他觸碰銅錢,驚聲制止道:“玩兒賴嗎?怎麽就不算?”

萬可譚望着立在香壇裏的銅錢,他當即皺眉,提醒道:“你可看清楚,它沒有落下,真要算這次,那也是反面!”

銅錢斜傾在香壇之上,它要是平整落下,恐怕就是反面,三回恰好是“正反反”。

“誰說是反面?”楚千黎翻開手裏的紙條,上面赫然寫着“正、反、都不是”,跟銅錢投出的結果一模一樣。

她笑道:“一正一反,一陰一陽,懸而未定,正好圓滿。”

萬可譚看清她紙上的內容,他難以置信地起身,怒火滔天道:“沒有你這麽寫的!那明顯就是反面!”

“急了急了急了,就算到你賴賬……”楚千黎争辯道,“它根本就沒落下,你憑什麽說它反?”

“那就再丢一次,這次不能算數!”

“我寫得明明白白,你現在又開始賴,那再丢多少次都沒完。”楚千黎伸手去抱旁邊的舊書及翡翠八寶,不屑道,“懶得跟你一般見識,收拾東西回家了,作業還沒寫呢。”

萬可譚見她拿東西想跑,他拄着拐杖就要拉扯,卻突然見她從書包中取出羅盤,不由錯愕地愣住!

楚千黎一手高舉羅盤胡亂揮舞,一手往書包裏塞舊書及翡翠,她還活躍地蹦來跳去,故意N瑟道:“看看這個啊?這是什麽呀?”

萬可譚眼看羅盤被她揮來抛去,他驚得額頭冒汗、背後發寒,忙不疊呼喊:“別這麽丢,別這麽丢,你是瘋了嗎!?這是老物件!”

羅盤講究精密,稍磕碰就不準,再想修複需要技術。

楚千黎就跟性格惡劣的小孩一樣,她根本不知道愛惜,當場拿羅盤玩起雜技,只将萬可譚氣得跳腳!

楚千黎花裏胡哨地抛接羅盤,她頗為自得地揚起下巴:“我技術還行吧?”

萬可譚緊盯羅盤,他唯恐她失手,聲音慌張發顫:“別這麽亂抛,別這麽瞎玩……”

“我進屋時你就輸了,只是你不知道罷了。你太想活了,但我沒那麽想活,誰先被讀懂,誰就輸定了。”

楚千黎随意将羅盤抛起,她望向半空中,若有所思道:“其實我死不死無所謂,可我不想等我的人難過,也不希望他們有一天為我難過……”

楚千黎穩穩地接住羅盤,她當着萬可譚的面,将其猛地砸向牆壁,笑道:“我不喜歡別人為我垮着臉,所以還是選擇活下去吧!”

羅盤在牆壁上發出一記沉悶的響聲,接着就四分五裂,猶如炸開的星火!

萬可譚臉色青白交加,他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目眦盡裂道:“不――”

萬可譚沖過去搶救羅盤殘骸,楚千黎提起書包就往外跑,連頭也不帶回。

屋外,談暮星見她沖出來,他早就等候多時,驚訝道:“結束啦?”

“溜了溜了,老爺子發瘋了。”楚千黎幸災樂禍道,她揮手催促談暮星跟上,一溜煙地往樓下沖。

談暮星不明所以,他只聽見萬可譚嘶聲怒吼,不知道熊孩子如何招惹對方。

屋外的人原本想攔兩名高中生,齊叔此時卻已經帶人沖上來,場面一片混亂。

屋內的萬可譚大吼去尋修理人員,其他人不好再管楚千黎等人,只能放任他們離去,先進屋安撫萬大師。

楚千黎和談暮星在掩護中輕松下樓,甚至途經燈火昏黃的別墅二樓。

楚千黎望見七星燈,居然還有心思瞅瞅,臨走前抛下一番話。

“他要真信這個,今天忙完可要看好燈,今晚就得滅兩盞。”楚千黎輕飄飄道,“我尊重長輩就不玩兒他燈了,但要自己滅的可別往我頭上賴。”

其他人聞言面面相觑,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楚千黎說完,她就跟談暮星一同鑽進車裏,車門一關遮擋住兩人身影。

車隊緩緩啓動,逐一駛離小區,現場無人敢攔。

車內,楚千黎打開書包,她檢查一番東西,又向談暮星伸出手。

談暮星不等同桌開口,便主動将紅晶羅盤還給她。他發現她包裏亂糟糟的,無奈道:“我說你怎麽會嫌重,居然帶那麽多東西?”

其他高三生就裝作業,同桌還裝別的東西。

楚千黎書包裏塞滿各類塔羅牌,她最近研究紅晶羅盤,又開始頻繁買道家用具,跟占星學徒的習慣一模一樣。

兩人不管研究結果如何,各類研究工具絕不少買。楚千黎一邊說昂貴塔羅牌收割智商稅,一邊看到新牌或新版就入手,完美诠釋邊罵邊買。

“嘻嘻,今天消耗一塊羅盤,我又能買一塊新的。”楚千黎掏出手機,她摸着下巴,開始琢磨起來,“我瞧瞧這回買個啥樣的。”

“你們在屋裏聊什麽?”

“交流一下陪葬品。”楚千黎擡起頭來,咨詢道,“對了,老人喜歡喝什麽茶?”

“每個人口味不一樣,我爺爺喜歡普洱,我奶奶喜歡紅茶。”談暮星撓頭道,“茶葉價位也不一樣,還可以細分檔次,具體看你用來幹嘛。”

“只是掃墓,便宜點的,不然就奶茶吧。”

談暮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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