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真是太監?
胡蘇的屍首當晚被打撈了起來。
彼時姬姮在禦花園中随一衆公主賞菊品蟹。
她和姬繡坐一起,姬繡剝好螃蟹肉放進她碗中,軟笑道,“前兒你不懂事,我說了你兩句,就不見你過來尋我,怎的還跟我生分了?”
姬繡是皇後所出,自來端莊秀雅。
蟹肉鮮美,姬姮卻停了筷子,兩手置桌下,低眉道,“沒有。”
她垂着臉時表情很乖巧,姬繡撫她的背,面上挂着笑,“難得這麽溫順,可別心底生怨,我都是怕你跟世子起沖突,到頭來還落不着好。”
姬姮眉心皺了一點,狀似無意般撇開她的手,與她笑道,“我是公主,為什麽要怕一個藩王世子?”
姬繡微讪,“沒叫你怕他,這是朝政,你本來就不該插話,會被底下人傳出去不服教。”
姬姮神色肅冷,沒回嘴。
坐在她們對面的六公主姬芙噗嗤笑,“我還當你們兩個不會吵架,今兒還鬧上了。”
姬姮閉唇不答。
姬繡淨過手,也取笑她,“六皇姐不回去清點嫁妝,還有空笑我們。”
姬芙臉一紅,小聲嘀咕,“我連面兒都沒見着,誰愛嫁誰嫁。”
“戶部侍郎王大人家的公子,六皇姐還不知足,”姬繡給她斟一杯酒道。
姬芙啄着酒惆悵道,“我還是羨慕五姐。”
五公主姬鎏和姬繡都是皇後所出,但姬鎏自幼習武,成年後也常跟着她的舅父英國公在外從軍,和皇家的這幾位被養在深宮裏的公主相比,她當真自由。
三人一瞬安靜。
這時空青上前來彎腰道,“殿下,麗妃娘娘遣人過來尋您。”
“什麽事?”姬姮問。
空青湊到她耳邊輕聲低語,“胡蘇死了。”
姬姮眉一挑,唇邊蕩出笑,随即起身退席。
“神神秘秘的,”姬芙道。
姬繡笑看着她們走遠,“可能聽說黎翠宮死了個太監吧。”
——
黎翠宮冷寂的不像有人住,那些宮人悉數站在外頭,姬姮踏進門時,能聽見左右兩側的窗紗被風吹的咯吱響。
殿內飄着層層黑布,她穿過那些布就看到麗妃跪在神案前。
麗妃的身上穿着一件紅邊金色長袍,那件袍子背後用黑線繡着月亮,她神色悲怆,眼睛看着神案供奉的碑牌淚流滿面。
那碑牌上寫着胡蘇二字。
姬姮立在她身後淺薄道,“母妃叫兒臣過來就是看您發瘋?”
“你叫人殺了他,”麗妃啞聲道。
姬姮微擡颚,“兒臣還不至于對一個太監動手。”
“本宮養你這麽大,你從沒為本宮着想過,你和他們蛇鼠一窩,幫着他們欺負本宮,”麗妃緩緩說出話,她的聲音很疲憊,仿佛随時會暈過去。
姬姮蹲下來,扶着她的肩膀道,“母妃累了,兒臣送母妃回床歇息。”
麗妃猛地摁住她,死盯着她道,“你以為你是誰?”
姬姮一愣。
麗妃的眸光又變柔,張手摟住她淺笑道,“我的小乖乖,阿娘最疼你。”
姬姮的睫毛輕動,擡手想回抱她。
“我十七歲被送來大魏,胡蘇哥哥陪着我一路走來,這宮裏人都看不起我們,他們笑話我是個亡國奴,笑話我們黎國貢女不過是個玩物,”麗妃喃喃自話。
姬姮垂下手,“兒臣知道您苦。”
麗妃低低笑,驟然将她推倒在地,譏诮道,“你被我寵到大,便以為事事都要順你,我寵你是因為你是我的骨肉,陛下寵你,是因為你是黎國貢女。”
姬姮的眼眸睜大。
麗妃擦掉眼淚,沒頭沒尾說了一句,“陛下久不立太子,我也知道是我的緣故,如若煥兒是皇後所生,大概他早就入主東宮,終歸是我耽誤了他。”
姬姮道,“他是兒臣的弟弟。”
麗妃道,“若是能過繼到皇後膝下……”
姬姮一口截斷她的話,“他是兒臣的弟弟!誰也不能将他搶走!”
麗妃欣慰的點頭,摸着她的臉柔聲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姬姮直直望着她。
“南有黎女,體生異香,骨血入藥,百病皆除,”麗妃微微吐出話。
姬姮聞到了空氣裏的香味,有她的也有母妃的,她笑了一下,“母妃說的兒臣聽不懂。”
麗妃捋起袖子,在腕肘處有一道疤,凹下去一大塊,瞧着像被人挖掉一塊肉。
“你很小的時候,你父皇得過一場大病,連太醫都說他活不了了。”
姬姮記得這回事,當時所有人都說父皇會死,甚至朝官都在議論推哪個藩王為帝,可是父皇沒死,他在一夕之間病好了,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好的。
“他吃了我的肉,”麗妃的眸低灰暗,說話聲低的不仔細聽都聽不清。
姬姮心口窒住,愣着忘了該說什麽。
麗妃站起身,搖搖晃晃往隔門裏走,“我不該把你生出來,你別怨阿娘。”
姬姮眼眶赤紅,“我不信!”
麗妃沒回頭,在紗布的遮掩下不見了身影。
——
這天夜裏姬姮睡的很不安穩,半夢半醒間她聽見四周人聲嘈雜,有男人聲,也有女人聲,還有不陰不陽的太監聲,他們圍着她垂涎不止,紛紛拿着刀想割她身上的皮肉。
姬姮驚慌失措的後退,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你的父皇把你送給了我!你想往哪兒跑?”
她霎時一聲尖叫,挺身坐了起來,後背汗濕,她才驚覺是一場夢。
卧室的門被推開,京墨氣喘籲籲沖進來。
“怎麽了?”姬姮勉強平靜道。
京墨兩眼含淚,手捧着一件金袍跪到床前,痛聲道,“殿下,麗妃娘娘自缢了……”
姬姮喉間腥甜一片,“你說什麽?”
京墨伏在地上哭出來,“殿下節哀,麗妃娘娘去了。”
姬姮頓時吐出一口血來,京墨忙環着她道,“奴,奴婢給您請太醫。”
姬姮揮開她,下地想往出跑。
“陛下命令各宮都不準亂動,您別去,”京墨死死抱着她道。
姬姮眼前霧蒙蒙看不清,眼淚一顆顆往下落,她輕聲問道,“皇弟呢?”
京墨揩去她嘴邊的血,小聲道,“小殿下已經被劉掌印接到皇後娘娘宮中。”
姬姮死咬着唇,腦海裏不停回蕩着那句“若是能過繼到皇後膝下”,她忽然明白了過來,母妃用自己的死給皇弟鋪路,逼着她去争,去跟父皇和皇後撕扯。
她背身靠到牆壁上,微合着眸靜默。
京墨将金袍放到床頭,“這件袍子是娘娘身邊的嬷嬷送來給您的。”
姬姮凝視着袍子許久,說了一句話,“去把那個養馬奴叫來。”
京墨道是,悄聲退開。
姬姮拉開那件金袍披到身上,蜷身卧倒成一團。
——
陸韶被京墨偷偷帶進了西殿,他們候在門前,京墨輕喚了一聲,“殿下。”
裏面傳出女人微弱聲息,“讓他進來。”
京墨便開門将陸韶推了進去。
屋裏昏暗,陸韶杵在門邊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敢朝裏去,慢慢走到屏風前曲身道,“奴才給殿下請安。”
床上的女人沒應他。
陸韶大着膽子擡一點頭去看,只見她着一身金色鑲紅的袍子側卧,身段纖細,腰肢軟塌,那臉白的出奇,唇卻紅的豐潤,憑白叫人盯着她看,縱然不想生出邪念也覺着惹眼。
“你過來,”姬姮看着他道。
陸韶忍着忐忑近床畔。
姬姮朝他伸一只手,他想都沒想要扶,誰知那只手轉了方向,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陸韶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忙跪到地上,“殿下恕罪,奴才不是有意犯上。”
姬姮面無表情的俯視他,“你手腳很快。”
陸韶凝聲道,“奴才已經替殿下做完事情,求殿下放過奴才。”
姬姮道,“胡蘇死前跟你說過什麽?”
陸韶抿過唇,“他沒來得及說。”
一片沉默。
過一會姬姮道,“去倒杯茶給本宮。”
陸韶佝偻身站起來,倒了茶站回床前,這回他學聰明了,将茶端到她手邊,身子離床遠。
姬姮仰頭睨他,“喂本宮漱口。”
陸韶沒伺候過主子,但在之前也叫上邊的太監管事教過怎麽服侍人。
他學着樣将茶水端到她嘴邊,她飲了一口,随即吐到床底下的痰盂裏,空氣裏能聞見混着香氣的血腥,她嘴裏有血。
他拿出幹淨帕子輕拭她的嘴唇,等擦完才覺得不妥,一擡頭果然和她視線對上,那茶色瞳孔裏全是疏離。
“扶本宮下地。”
陸韶忍住心慌将手背伸在她手邊,“殿下當心。”
姬姮擡手搭在他的腕上,趿着木屐走到窗邊,不遠處的黎翠宮亮着燈火,有許多人在奔跑,她聽不到誰在哭,她母妃的死好像沒有人在意。
那只纖白手指覆着陸韶,陸韶的注意力時不時被吸引,這是只女人的手,縱使它的主人狠毒,也不妨礙這只手看起來柔弱無力,或許被人扣在手中都掙脫不了,但沒人敢這麽做,只有她可以玩弄人命,誰若染指了她,只怕求死不能。
姬姮慢慢轉過臉,白皮在昏黃的燈火下越發剔透,她望着他,眼中是審視。
陸韶屏住呼吸。
她微微傾身朝他湊近,他不自禁朝後退。
姬姮撇唇,“你真是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