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端坐在浴室裏的梳妝臺上，我靜靜地看着鏡子裏的唐夜野。看着他低首站在我的身後，一雙手正輕柔地在我的頭頂游走，娴熟地為我梳發、梳髻。

這一次，他為我梳起的是一個少女式發髻，淑雅又不失俏皮。不管是頭頂上整齊的發髻，還是背上散落的幾縷長發，都在向外界傳達着一種活潑的氣息。

說實話，這是我所喜愛的發髻。

看着鏡子裏的我，唐夜野的神情變得有點溫馨、有點悲傷，他的眼神變得迷離，焦點停留在了某個遙遠的地方，陷入神傷。

他這又是在回憶了嗎？我猜測着。

輕輕地将我肩上還散落着的頭發拿在手中，唐夜野的看着我，說：“聽我講個故事吧！”

點點頭，我啞着聲，說：“好！”

将我拉到客廳的椅子上坐下，唐夜野背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湛藍的天空，唐夜野嘆了一口氣，說：“她叫李妙靈，是一個我所摯愛的女子！”

聽着唐夜野的這句話，我感覺自己的心突然異常地震動了一下，裏面似乎正有着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伸手撫上心口，将胸中那股異動壓下，我看着唐夜野的側臉，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微笑。

“600多年前，我們相識于那個小木屋裏。”

“當時，她就像一個脫線的小精靈一樣，一身狼狽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一點女兒家的形象都不顧。”說着，唐夜野輕拍了下窗棱，就像眼前正浮現着那日的情景一般，他發自內心地笑了一聲，繼續說，“她的臉上沾着泥巴，身上也盡是泥漬，乍一看上去，還以為她是一個小乞丐！”

“一看見了籬笆外站着的我，她便大叫着說：‘不許你看我！’當時我就笑了，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有如此言語。走上前去，我笑着問她為什麽。你知道她說了什麽嗎？”轉頭看了看我，唐夜野笑着繼續說，“她說，因為她是偷跑出來的，所以不能被人看到。聽了這樣的回答，我笑得更加大聲，因為這個小姑娘講話完全沒有正常邏輯，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與外貌相差實在太大，實在讓我忍俊不禁。”

“後來，我拜訪了她的父親，知道了她叫李妙靈，還知道了，她有白天睡覺會夢游的習慣。而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就是處在了她夢游的狀态。”低首輕笑了許久，唐夜野才接着說，“醒來後的她依然很可愛，就像一個話匣子一樣，嘴巴裏一刻不停地說着話。說實話，我早就對她産生了好感，所以就經常去拜訪她的父親。而在久久的接觸中，我知道，她也喜歡上了我。”

“她喜歡吃蘋果，不喜歡吃梨。因為她說，蘋果代表着平安，但是梨卻有點像分離。所以，每次去看她的時候，我都會帶上很多蘋果，以至于後來她朝我抱怨，說我讓她對蘋果産生了畏懼感，因為吃得實在是太多了。”

“我們互相确立自己的感情是在那年的中秋節。”仰頭看天，唐夜野臉上的笑容由純粹的開心轉而變得有點溫馨，他看着湛藍的天空，接着說，“當時她不快樂，因為中秋正是她母親的忌日。她的情緒不穩定，像是在害怕着什麽一樣，話也不如之前一般多，只是在我提問的時候，她才會禮貌性地回幾句話。那天晚上我一直陪着她。後來，天空相繼傳來幾聲尖利的鳥叫聲，她吓得突然抱着我哭了。她說，母親死的那天，也有着這樣的鳥叫聲。她說，她讨厭這樣的聲音，因為這聲音讓她想到了死亡。”

“說實話，在她撲入我懷中的那一刻，我突然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感。緊緊地擁着她，我告訴她，我要娶了她。”

“聽到我這句話時，她愣了片刻，擡頭看着我，她說，她是農夫的女兒。笑着在她的頭上拍了一下，我告訴她，我要娶的是李妙靈。”說到這裏，唐夜野突然停了下來。他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說，“當時的我如果能夠再果決一點，也許，我們就不會落到那樣的結局了。”

“在我向我的父親提到這件婚事的時候，我的父親遲疑了片刻。他看着我，說，唐彧，你是皇家的孩子，怎能如平常人一般随意定下親事？只這輕輕地一聲責問，便讓當時的我，在心裏出現了片刻的遲疑。”苦笑了一陣，唐夜野用着悲傷的語氣，說，“皇家的孩子啊！這是一個多麽沉重的稱號！承重到讓我喘不過氣來。”

“于是，你就因為這個原因放棄了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很長一段時間都靜默不語的唐夜野，我首次插嘴問到。

“不！”急切地叫了一聲，唐夜野緊握着雙拳，瞪眼看着我，繼續說，“對于這件事情，雖然我有遲疑，但是我最後還是很堅持，也向我的父親表明了态度。只是，有些事情，我堅持得太過盲目。”

“我的父親去找了妙靈，并且告訴了她我的身份。我不知道他跟妙靈說了些什麽，但是下一次我再去找妙靈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留下的只有一張紙條，上面寫着，我喜歡你，但是我更加喜歡你父親給我的金錢。”

看着窗外的天空，唐夜野再一次靜默了下來。仰着頭，他緊握着雙拳，表情悲戚。

“因為不相信妙靈會是這樣一個女子，所以我動用一切我所能用到的力量找到了她。剛一見到她，我便問了她關于那個紙條的事情。雖然她給了我肯定的答案，但是我還是沒有相信，我一直都認為那是她的借口。”

“後來，我将她強行帶回了自己的住處。因為她一直鬧着要回去，所以我就限制了她的行動，将她囚禁在了一個小閣樓裏。因為父親有事安排，我連着好幾天沒有去看她。可是……當我再次去到那裏的時候，留給我的，竟是她那冰涼的屍體。”

懊惱地揪緊了身側的窗簾，唐夜野悲傷地低吼道：“如果我知道她會急着要離開我，只是想要回去照顧她病危的父親，我是絕對不會阻止她的。如果她早點告訴我她的父親活不過三天，我怎麽可能囚禁她。如果……”

說到此，唐夜野倚靠在了一旁的牆上。他雙手改去緊緊地抓着窗棱，不知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只知道那窗棱漸漸地有了些變形。他的眉頭緊緊地皺着，閉着眼睛，臉上的悲傷神情，明顯揭示出他的傷心。

啞着聲，唐夜野說：“後來我才知道，她會答應我父親離開，只是因為她自卑，她希望我能夠擁有好的未來。她沒有拿我父親的錢，還給了我父親一個承諾，答應他不再糾纏我，否則自己将遭天打雷劈。之後，她的父親染疾病危，于是她便帶着父親回到了母親的老家，但是此時卻正好被我強行帶走……抱着妙靈的屍體，我失去了一切的行動力和反應力，腦子裏剩下的只有悔恨，人也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不知道是哪一天，凡使來到了我的面前。他救了我，保存了妙靈的身體，還封了我的記憶。”

怔怔地看着我，唐夜野停下了說話。

靜默地坐在椅子上，我認真地聽完了唐夜野的戀愛故事。

說真的，我并沒有覺得他的愛戀有多麽地感動天地，他的愛情雖然悲戚，但是卻還沒有經典到那種悲憫天地的地步。生離死別的故事，我聽得也不是很少！而之所以唐夜野會如此在意，只是因為他對着妙靈愛得太深，愧疚也深的緣故吧。因為他是故事中的主角，所以他會顯得比較激動吧！

回視着唐夜野，我淡淡地笑着，說：“現在我的這個身體就是李妙靈的。是麽？”

沒有回答，唐夜野站在那裏，表情怪異。

輕笑了一陣，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說“你是在奇怪為什麽我沒有感動。是麽？”

走到唐夜野的身邊，我低聲說：“這是你的故事，與我無關，所以它并不能感動到我！”

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抓着我的肩膀，唐夜野焦急地看着我，大聲喊道：“怎麽會跟你無關？你是……”

“好了！”甩開唐夜野的手，我捂着耳朵，退到離他一臂遠的距離，說，“故事聽完了，我也累了，我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你不要再說了。”說完，也顧不得唐夜野究竟有着怎樣的表情，我便飛快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将門鎖上，踱到床邊躺下，我的心突然劇烈跳動起來。

其實，剛剛在唐夜野講那個故事的時候，我的腦海中竟然有浮現出那當時的場景，就像我之前看到過的場景片段一樣，只是，這次成了有聲版的。

抱着李妙靈的這個身體，我的眼淚慢慢順着眼眶流了下來。原來，以前唐夜野對我的好，并不是真的在對我好啊！他只是不想李妙靈的身體受到傷害吧！

現在我寄宿在李妙靈的身體，腦海裏有着李妙靈的思想，是不是連着她對着唐夜野的這份愛也一起殘留了下來？

伸手擦掉臉上的淚水，我的心裏突然讨厭起自己的靈魂來。如果我的靈魂稍微強勢一點，那麽我是不是就不用徘徊在喜歡不喜歡唐夜野的邊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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