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腿……不是我說你,腿跟上啊,腳也跟上去。」
「天吶老溫!」
「随心動随心走啊!!!」
「沒事沒事,你再試一下,反正我能接住你。」
「嗳呀試一下嘛~」
「……要不你先踏着這個樹幹借力,然後起步轉倆樹之後我跟上帶你。」
「我不能一開頭就帶你,助力肯定要你自己來試下。」
「預備……起!跑起!!!你他娘給我跑起來啊速度加快!!!你那叫龜爬不摔下來才怪!」
溫浮祝氣喘籲籲的雙手挫膝半蹲在一棵大樹前,聞言更是想直接一飛刀過去讓他快閉嘴。
早都說了……自己輕功的基礎太差了,他又想讓自己盡快會成他那般境地,怎麽可能啊,揠苗助長也不是這麽玩的。
謝常歡遞過去一個水囊,有點恨鐵不成鋼的瞅着他,剛想開口繼續奚落他,一眼正好瞧到他仰頭灌水,喉結微動,「咕咚」一聲,下巴上有些微的水滴點點落入地底。
謝常歡忽的就有點羨慕起溫浮祝腳下的那片土地。
想了想,不能這麽便宜這塊地,謝常歡忙拽了拽自己的袖子,蹭上去就給他擦下巴。
「你別靠我這麽近,我身上都是汗。」
溫浮祝一擡手推開他,自己又抹了把臉,發現應該剛才全叫他擦走了,一時間又無奈又想笑,「還要教嗎?」
「教!怎麽不教!你能比剛才快一秒我也算是成功了!」
溫浮祝聞言垂眸笑,剛蓋好水囊,忽然尋思過來這話好像并不是在誇獎他的意思,又只好瞪了眼去瞅他,不打算還他了。
謝常歡笑眯眯的一把奪過水囊,「再跑十圈我們再談喝水的事。」
這個十圈,可不是圍繞着小草叢十圈就完了的事,是能把周邊的大樹當了平地繞一圈回來才行。
可溫浮祝路上需要的借助力實在太多了。
如果換成謝常歡,估計看不清他是如何起步的就踏上了樹,接着飛一樣的就只能瞧見樹上迅疾閃過的影子了,許是他故意踏的聲響足夠大,聽得好遠的樹幹被『蹦蹦蹦』踩的直響,才能知道——噢,原來那還有個人在跑啊。
又踏過一個轉角,溫浮祝剛想擡腳點個樹枝借力,謝常歡猛的從身後蹿上來,一擡腿阻了他的膝蓋。
「嗙」的一聲骨骼相撞。
溫浮祝疼倒沒大覺得,就是一瞬間有點慌,覺得自己馬上要掉下去了,便打算一個後空翻閃過他好借力落地。
謝常歡也似乎是琢磨到他想做甚麽,又上前了一步,緊緊貼在他身後,一手從背後繞過搭在他小腹上,拇指微微按中了一個地方——「穩氣。感受這股氣流,假象這氣流撐得你還能繼續往前滑。」
又是這人緊緊貼在耳旁的溫熱吐息,「不要怕掉下去,有我在呢。」
溫浮祝微微閉了閉眼——自從十五歲時在夫子那把他該學的全都學會了後,他一直再未曾嘗試失敗的感受了。
以前,總是覺得『失敗』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尤其是在江墨和顧生面前。
如今……溫浮祝不由得又輕輕吐納了一口氣——他完全沒有這種負擔。
畢竟,現在見證他失敗這種糗态的,可是他的謝常歡啊。
這個人不一樣。
這個人是謝常歡。
謝常歡只看到溫浮祝唇角似乎是勾起了一個淺笑的弧度,還沒尋思過來這人連個輕功比小孩子都不如有啥可笑的呢,就瞧見他又往前猛蹿了幾蹿,一下子蹿出自己護得住的範圍了。
而!前面!根本再沒有借力點了!
卧槽!
謝常歡二度緊跟而上——應該是溫浮祝的極限了吧,在這鐵定要摔。
果不其然……
謝常歡一扭腰當先落了地,接着張開雙手便打算接住他,卻瞧見他又在空中猛的翻了三翻,身子往前一展像只風筝似的緩上緩下了幾下,爾後袖袍微展,這才慢慢落了地。
啧……
收個尾也要這麽漂亮……
「啊老溫!」
謝常歡這邊嘲諷他多秀這種一點也不頂用的華麗還沒出口,就瞧他忽然有點失力一般直沖沖的要往地下跪。
忙一把過去拉住他,才發現他整個人都好像被汗濕透了,臉色也蒼白的厲害。
「你體力怎麽這麽不濟?」
溫浮祝軟趴趴的挂在他身上大口喘氣。
「你喘的這麽厲害……讓我有點受不了了。」
「滾。」
溫浮祝笑着一把推開了他,順手摸走了他腰上挂着的水囊,剛想灌又被他竄過來攔住了,「待會兒再喝,現在直接喝水不好。你忍會。」
溫浮祝點點頭,也顧不得髒了,背靠着一棵大樹幹站着剛打算休息休息,就見謝常歡又跟個猴子一樣圍着他上蹿下跳了起來。
「……你幹嘛?」
「你是不是背着我暗地裏偷偷做些甚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了?」
「啊?」
「腎還好麽。」謝常歡說着便要往那個器官的位置摸。
溫浮祝擡袖隔開了,「發甚麽瘋?」
「老溫你體力太差了啊。」
「……我昨夜沒睡好。」
「你是這陣子都沒睡好吧?」謝常歡害怕他渴的厲害又眼饞,把水囊藏到身後,背着手溜溜達達的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我記得有次跟你在茶渡小築連打了三天三夜。那時候你精神頭還挺好的。」
「……大概是老了吧。」
「瞎幾吧扯淡,」謝常歡撅着下巴擡頭看月亮,「去年還是前年?就那一年我好像只去找了你三天而已。結果三天你還全是在跟我打架。」
「……那是你讨打。」
「借個床位睡覺而已,都是男的,共眠一宿能怎麽着了。」
「……可你是個斷袖。」
謝常歡忽又蹿到他面前,鼻尖頂着鼻尖,單手按在他腰側和胳膊的空隙裏,借着漸漸暗下來的天色,聲色喑啞道,「那你是不是?」
溫浮祝低眉笑容淺淺,「……那你說呢?」
「你應該不是。」謝常歡微微側了臉,拿鼻尖蹭了蹭他高挺的鼻峰,「你只是恰巧喜歡上我了。」
語畢便輕輕在他嘴角啄了一口。
溫浮祝沒有躲,只是将眼睫垂的更低。
謝常歡心裏都快樂開花了,真是一幅乖巧小綿羊的姿态呀!
如果自己的腹部沒有被一柄匕首抵上的話。
「如果我再親你一口,你會紮過來麽?」
「不會。」溫浮祝擡起眼來,眼中暖色水意輕晃,「畢竟,我喜歡,上了你。」
「……喝你的水去吧。」謝常歡将水囊轉到身前,迫得他不得不收了匕首,不然一不下心紮破了,他還能喝個鳥呀。
溫浮祝在袖中微動手腕,将匕首佯裝收起來,實際上只是轉了個方向,然後伸出另一只手去接水囊。
可惜,小算盤自以為打的天衣無縫,謝常歡卻似乎也猜透了他這個心思。
一手給他遞水囊,另一只手便也緊跟着随上去按了他藏匕首的那個袖口,一腳也緊跟而去,微在他小腿處點了幾點。
溫浮祝下意識的便想擡腿抵,不想讓他的腿擠到自己兩腿之間。
卻不料這人根本沒這等龌龊打算,而是更下流的一腳掃了過來,哪怕身後有樹幹借力,一只腳照樣能站穩,可惜他現在體力不支,轟然一下便歪斜了中心,要往地上倒去。
謝常歡自然不能真讓他摔着了,用遞過水囊的那只手繞過了他脖頸,按住他匕首的那只手也環上了他的腰,拖着他慢慢倒了地。
溫浮祝不能真扔了手中水囊,也不能真紮他一下子,此刻只好無奈道,「你又想幹嘛?」
「你剛才想甚麽下流事了?」
防我的招數竟然出了纰漏哈哈哈。
「……是你一直太下流了我才以為……不對,你究竟想幹嘛?!」
「我沒想幹甚麽。」謝常歡特別認真的眨眼,「老溫,你下盤不穩。你哪怕下盤不穩,你也可以靠氣息穩來震懾對手。畢竟打不過的時候靠氣場吓跑幾個也是不錯的是吧?可你連氣息也不穩。你也不要拿你精力不濟來打借口。你從剛開始随我出來的時候氣息就不穩。」
溫浮祝微微斂目,「你起來,我渴了。」
謝常歡麻溜的從他身上翻下來,還貼心的把他拉起來,替他扭開了水囊。
看他喝了幾口,頗有點學那江湖人故作豪放的直接拿袖子擦了擦嘴後,他噗嗤一聲樂了,「我說老溫……你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是練不好輕功的嗎?」
「嗯?」
「心事太多的人。」
溫浮祝側眼瞅他。
「你別這麽看我。我說的是實話。」
語畢原本還坐在地上的謝常歡也不知怎麽忽然淩躍了半空,接着也不像空中有甚麽有形的借力點,他卻憑空一點、袖袍一展,又猛的蹿飛出去十丈多遠,接着又一個翻身,更是往空中躍高了一層,這才像溫浮祝剛才那般輕飄的慢着了地,落地時兩腳還是微微交叉着,衣袖慢擺,他順勢緩緩盤腿神神叨叨的就在他對面落了座,爾後擠眉弄眼道,「看起來有沒有特別的仙風道骨?」
「有。」溫浮祝很給面子的點頭,爾後又輕聲笑着灌水。
他說的對。
心中有雜念的人,練不好輕功。
這是夫子也和自己說過的話。
在自己終于強忍不住內心的悸動,在自己羨慕着江墨和顧生能随着大哥滿屋頂亂飛亂蹿的時候,他去求過夫子。
甚至險險要聲淚俱下的當做武器,再賭個甚麽毒咒,說些自己以後一定一定奮發圖強,再不調皮搗蛋了。
可夫子只反問了他一句,一句讓他今生以後的命運可能都會變化的話。
「将來你是想做隗昇的太傅,幫那些還在受苦受難的民衆建立起一個太平盛世,福澤他們一生無憂,不讓那些其他的小孩兒重蹈你們三人的覆轍。還是只想做一個無憂無慮的溫浮祝?」
「你要做甚麽,我都不會攔你。我只聽你想怎麽選。」
溫浮祝那時候有點猶豫。
生平頭一次十分的猶豫。
直到暗殺大軍一次又一次的尾随而來,一波又一波的緊追不斷——他生平從來沒有如此這般的恨過殺手組織。
但卻也是那一次的偷襲事情,讓他下定了決心。
「我要成為蘇衍的太傅。」
所以他沒有必要讓輕功多麽的出神入化了。
他注定了要思慮萬千。
他哪怕在輕功一途上花費萬般思量,也夠嗆難成大器。
那時候名喚蘇衍的小破娃娃在襁褓裏啼哭的更狠了。
「大哥沒完成的事情,我來替他完成。」
沒有蘇遠山,就沒有他溫浮祝。
當年舊朝還在的時候,他差點是被抓去做了禁脔的那個——舊朝皇帝昏庸無道,私生活糜爛的一塌糊塗,百姓水深火熱也不管。一天天最大的樂趣就是在朝堂上看衆愛卿們狗咬狗。
終于有瘋狗咬到自己的太傅頭上了——「聽說前陣子因病請辭的溫太傅是在說謊,只是他老來得子,那個漂亮的勝過女娃娃的小男孩兒被他藏得可深啦!」
像是終于知道爹爹為甚麽一回家就遣散了家中所有奴仆,也像是知道他們為甚麽要開始東躲西藏,可他哪怕被抓着帶走了,他的家人仍舊難逃死罪——欺君之罪,還不當死?
只是,這究竟是又為了甚麽才欺君呢……還不是因你昏庸無道!
剛被抓去宮裏那夜他才六歲,好在天生一副好腦子,他哄這個皇帝,「你蒙上眼睛來抓我好不好~」
語調軟軟的,又糯糯的,聽起來像是個十分美味的甜粽子。
一個才六歲大的小娃娃而已,能有甚麽過人之處?除了細皮嫩肉點、長得更好看些罷了。
這個傻皇帝當真信了。
他二話沒說翻窗而逃。
在宮中東奔西躲了五天,五天裏他吃過泥土,喝過泔水,只是為了逃出這個深宮大院。
可這裏實在太大太大了,就在他以為他自己要完蛋了的時候。
那場業火起的簡直再不能及時。
他尋思着,老天開眼了,這是遭報應了。
可這不是報應,這是人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