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亂臣賊子 (1)
月凜天看起來受了頗多苦, 臉上是傷,頭發也散了,此時被反綁着雙手, 只着一身明黃亵衣, 看見月燭溟, 他方才還憤恨死氣的眼立即放光,喊了一聲:“皇叔!”
可他在看到沈牧亭時, 那雙眼中的憤恨複又而燃, 他道:“皇叔, 殺了這個亂臣賊子, 殺了他。”
這時, 從月凜天背後移出一個身材纖細的女子,她依舊蒙着面,方才她的身形被月凜天完全遮擋, 竟沒人看到。
“沈慕華?”
“沈蚩呢?”月燭溟沒有再看月凜天,視線直直地看向他身後的沈慕華。
沈慕華将抵在月凜天後背的匕首緩緩上挪至月凜天的脖頸, 立即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王爺,我勸你還是交出兵權的好, 否則這盛宣的江山可就要易主了。”她的聲音清淺,露在面巾之外的那雙眼睛帶着笑。
“易主?”沈牧亭眨巴了一下眼睛, “二姐來當這盛宣的皇帝麽?”
沈慕華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她身後的火越來越大,挾持着月凜天緩步踏出了殿門, 此刻,沈慕華那笑,襯着那一地屍體, 宛若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修羅。
沈慕華看着沈牧亭,像是要把他看出一個窟窿來,道:“三弟,不論怎麽說,我們都是沈家的孩子,你就不為沈家着想分毫麽?”
“與我何幹?”沈牧亭動了動耳朵,聽到了無數腳步聲,卻見是穿着侍衛營服飾的人,将他們團團包圍,不止如此,林緋钰跟林淵竟然也被他們抓了。
此時被他們脅迫雙膝跪地,脖子上齊齊架着明晃晃的刀。
見此,不止沈牧亭明白了,就連月燭溟也明白了。
月凜天跟沈蚩勾結為真,只是沈蚩忽然反了水,月凜天可能也沒料到,他們之前的協議不過是一場君臣的爾虞我詐,他信錯了人。
侍衛營的人被換了,只是侍衛營統共幾千人,如果是被換了,那原本侍衛營的人的屍體又去了哪兒?
腳步聲還不曾停歇,只見諸多大臣被挾持,有的像是被從家裏挾持來的,身上還穿着單薄的亵衣,也不知是怕的還是冷的,此時正在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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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蚩呢?”月燭溟再次問了一句,沈慕華朝他們努了努頭,示意後面。
衆人回首,沈蚩确實在後面,只不過,在他身邊還跟着一個人——應少安。
在應少安出現的那一剎那,衆人就算再不明白也明白了。
應少安是皇帝身邊的人,在宮中權力頗大,皇上很信任他,卻沒想到,他竟然是沈蚩的人,而且動手還這麽快。
應少安依舊是一副溫潤樣,他的視線直直地看向了坐在月燭溟身前的沈牧亭,那一刻,沈牧亭在應少安身上聞見了一種不祥的氣息。
那是他熟悉的,也是他厭惡的。
“是你!”沈牧亭出聲了,他朝月燭溟解釋道:“他身上有蟲子的氣息。”
蟲子是什麽味道月燭溟知道,可是這麽遠又有血腥味,他聞不出來。
“沈三公子,久聞大名。”他朝沈牧亭作了一揖,看起來彬彬有禮極了。
“應少安——”月凜天咬牙切齒地喊了一句,他那麽信任他,卻沒想到竟會在陰溝裏翻了船,他以為他是真心為自己着想,為他出謀劃策,為他分析大局。
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他以為他是真的為自己着想。
在他身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什麽不好的?為什麽偏偏要騙他,他月凜天好不容易去相信一個人,卻信來一場騙局。
他為他做了那麽多,轉頭卻就瞄上了沈蚩?
他在這場逼宮裏究竟出了多少手?埋了多少線?挖了多少坑讓自己跳?
“皇上,草民曾知言與你,為帝,仁慈不得,你太膽小了。”應少安語氣頗為失望。
殺天下而穩千秋,不予王侯論将相。
月凜天做事總以這句話提醒自己,可卻也敗在了這句話裏。
他信了應少安,不求官職,只求……
求什麽呢?
月凜天此時想來,每當他問及這句話時,應少安都是一句“能為皇上分憂解難,是草民的榮幸”,可他到底求什麽?
月凜天死死地盯着他,好似想用眼神将他千刀萬剮。
應少安無動于衷,手中拿着一個小巧的鼎,沈牧亭了然了,問道:“你是孖離北國的人?”
他言一出,衆人皆是震驚,盛宣從未跟孖離北國的人有來往,應少安怎麽會是孖離北國的人?
就連月凜天都詫異了,他查到的消息是應少安是邊州人,他家世代為醫,祖上曾在盛宣當過禦醫,後辭官歸鄉,便再也沒有進過宮。
他的身世清白得很,找不到分毫污點。
他怎麽會是孖離北國的人?
月凜天忽然想起孖離北國與他協定,借與他死士……
“是不是你?”這一切都在應少安的算計之內,他知道自己要什麽,不要什麽?
“皇上還是不夠了解我。”應少安輕輕道了一句,他要的并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要的是盛宣,與其舉兵來犯,不如從內破。
有沈蚩為表,他做事容易得多,而且……
他看向挾持着月凜天的沈慕華——她本就是孖離北國之人。
這一點,就連沈蚩也不知道,他那位國公夫人究竟做了什麽,沈牧亭雖為妓子所生,但确是真真切切沈蚩的血脈。
沈蚩不在乎什麽孖離北國不北國,他要活下去,他只知道自己不能任人魚肉,他為權,也為命。
月燭溟等人全都被包圍了起來,這時,被月凜天一手提拔的侍衛營統領站了出來,他走到月凜天身邊,“皇上,想要活下去,還是束手就擒吧!”
這是月凜天想要一手提拔的人,此時自己養的狗,轉頭卻來咬他這個主人。
月凜天怒不可遏,可他怎麽可能束手就擒,他是盛宣的帝,是盛宣的天子,哪怕明知不敵,他也不會做這等将江山拱手讓人之事。
月凜天此時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忽然看向月燭溟,道:“皇叔,你的腿跟朕沒有關系,朕只想讓你交出兵權。”他若真要殺月燭溟,辦法多得是,随便給他安一個謀逆之罪都能将他手裏的兵權奪過來。
身為重臣擁兵自重與謀反無二,他雖做得錯事頗多,卻并不悔。
心裏也是恨月燭溟的,他明明只要朝他走進一步,他何至于在朝堂中落得個裏外不是人的下場。
月凜天的視線掃過在場之人,最後落在沈牧亭身上,眼神憤恨。沈牧亭是沈蚩的幺子,不管他有什麽手段迷惑住了月燭溟,他都不會放過,死也不會放。
沈蚩已經射出了這支箭,斷然沒有回頭的道理,他早就做好了準備。
他沒有知會沈牧亭,從心底裏厭惡着這個兒子。
他緩緩舉起了手,周圍早已埋伏了一批弓箭手,将他們團團包圍,包圍圈裏有朝中重臣,就連方棣通也在其內。
方棣通看向沈蚩,“沈國公,你何至于走到如此地步。”謀逆可是要誅九族的,他就當真不怕他沈家再也沒有一個人了嗎?
方棣通又看向坐在月燭溟懷裏的沈牧亭,火光将這方襯得通紅,那人面上卻平靜清淡得很。
月燭溟的腿疾跟月凜天無關,那麽……
沈牧亭看向沈蚩,“爹,你何至于這麽想不通呢?”
沈牧亭一語雙關,挾持了月凜天卻不動手殺,猶豫之外,他又想得到什麽?
月凜天此時沒死,他就已經失了先機了,月燭溟不論如何都不會讓月凜天死的,就算知道不管成敗,月燭溟都會落得個護駕不利的罪名。
沈牧亭打量着應少安,這人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實在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麽……
沈牧亭翻身下馬,無視了那些對着他們的弓箭,護城衛已經将那些文臣護了起來,伏琴小聲喊了一聲:“公子……”
沈牧亭仿若未聞,他在離應少安丈遠之地頓住,看着他手中的小小鼎爐,“你的小鼎很好看!”
應少安不語,而是打量着沈牧亭,身高五尺三左右,襯得這人身形單薄得緊,他道:“沈公子若是喜歡,在下可以送你幾個。”
一段對話卻聽得衆臣心驚膽戰,齊齊都在心中責怪月燭溟養虎為患。
沈牧亭卻笑了,“不用,我就喜歡你手上那個。”
別人不知道,沈牧亭還不知道麽?
這種東西在末世太常見了,常見到沈牧亭懶得搭理的程度,但是因為武/器不同,也沒有各種驅蟲藥劑,這東西在這種世代,無疑是殺傷力極大的。
方才一路過來沈牧亭沒見着這種小石子,可這種石頭蟲是能寄生的,孖離北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地方,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呢?
沈牧亭看着對面的應少安,聽聞孖離北國國風彪悍,人人骁勇善戰,面前的應少安長得并不魁梧,甚至帶了幾分書卷氣,他為什麽孤身入宮,難道真的只是為了協助沈蚩逼宮?還是有更大的陰謀。
“哦?”應少安舉起手中的小鼎,“我這個,它可喜歡你的緊。”
沈牧亭不予置評,這些毒物喜歡他是必然的,誰讓他體質特殊呢?不過……
“喜歡我的代價可是很大的。”沈牧亭臉上的笑越來越清淺,“應公子确定要讓它喜歡我?”
“公子……”伏琴看得心驚,應少安身後的箭已經全部對準了沈牧亭。
沈牧亭回首看着馬車上的月燭溟,朝他打了一個手勢,這是他們進宮之前在馬上約定的,不到萬不得已,月燭溟不能出手。
可月燭溟現在恨不得馬上把沈牧亭拽回來,他怎麽敢,他明明不想動,明明什麽都不想管,現在卻站在所有文武大臣之前,他想做什麽?想要以一己之力敵萬箭嗎?
他當他是什麽?又當自己是什麽?
仇軒帶着護城衛将沈牧亭護住,其餘人正想動,箭矢“咻咻”朝他們落下,沉悶的聲響響起,利箭沒入□□的聲音響起,沈牧亭臉上的笑稍稍定格些許,轉頭看着月燭溟,道:“王爺,你欠我的,這輩子怕是都還不清了。”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沈牧亭卻身形極快地朝應少安還有沈蚩掠了過去,應少安表面看不出功夫,輕功确是極好,在沈牧亭朝月燭溟說完話的瞬間便察覺到不對勁,飛身後退,沈牧亭首要砍的便是他,此時卻被他躲了過去,反手就朝沈蚩一道砍下。
他也沒追應少安,退出去的應少安周圍不知何時有着許許多多的小石子,那些石子在黑暗中并不起眼,出現得無聲無息,幾乎誰也沒有發現。
沈蚩哀嚎一聲,周圍更多的侍衛營的人朝沈牧亭砍了過來。
方時鏡見此先是一驚,随後回過神來立即沖到林緋钰跟林淵身邊殺了那幾個侍衛營的人,林緋钰輕功雖好,最近也有加強拳腳,跟侍衛營的人相比,自保能力還是有的。
上泉殿前除了厮殺聲便只餘慘叫聲,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月燭溟換上了護城衛的衣裳,提刀便沖到了沈牧亭身邊,極力以一種保護的姿态護着沈牧亭。
沈蚩被抓了起來,他捂着被沈牧亭砍傷的左肩,不停地呼喊着不遠處的應少安。
應少安只是無動于衷地看着他,沈蚩不行他早就知道,并沒有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沈蚩身上,而現在,他有更想要的東西。
沈慕華到底手無縛雞之力,月凜天幼時習過武,現今趁亂已經掙開了,揀了一把刀就朝沈慕華身上砍了下去,當場身首分離。
“保護皇上。”方時鏡吼了一聲,率先站在了月凜天身前,月凜天視線陰鸷地在中間轉了一圈,只看到月燭溟的馬,并沒看到月燭溟人,他皇叔去哪兒了?
兵器相撞的聲音刺耳極了,聽得月凜天紅了眼睛,他朝方時鏡道:“殺,殺了這幫人,殺了他們。”随後他看向沈牧亭的身影,轉而望向沈蚩,“我要活的沈蚩。”
月凜天最恨別人欺騙他,他不會讓沈蚩死的安逸,他不會。
護城衛的人聞聲,齊齊看了方時鏡一眼,只聽方時鏡道:“拿下。”
沈蚩本就受傷在身,很快就被捉了去,連退都沒地方退。
沈牧亭白衣染了血,可他面上依舊在笑,笑得比任何時候都讓人膽寒,可心裏卻惡心得緊。
一個多時辰後,侍衛營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全部被關進了天牢,包括沈蚩,也包括了——沈牧亭。
“皇上……”晏十風凝眉看着月凜天,明顯不贊同,還沒等人開口,沈牧亭卻道:“想死就盡管抓。”
他語氣森寒,這是任何人都不曾見過的模樣,不遠處傳來聲聲慘叫,一個人很快便被石頭蟲寄生,上泉殿前密密麻麻的小石子在滾動。
伏琴立即去燃燒的大殿中抱了一根燃着火的房梁放在最前,那些石頭蟲撞上房梁被燒出了陣陣肉香。
那些護城衛也有樣學樣,很快這裏便被火圍了起來。
應少安帶來的蟲子顯然不夠燒,可等沈牧亭等人再擡眼時,哪裏還有應少安的影子。
“搜,給朕把應少安搜出來。”
沈牧亭還是入了獄,月燭溟原本要陪他,沈牧亭沒同意,他渾身是血,勾着月燭溟的脖子,“你也進來了,誰給我送東西來。”
沈牧亭把牢坐成了度假,除去陰暗了點,什麽都有。月燭溟每天準時給他送東西來,也會在獄中陪他呆一個時辰,晚上也會給他送來浴桶,還有幹淨的換洗衣裳,就連他常窩的那張軟塌也擡了進來。
宣臨城近些天來成了地獄般的存在,不出所料,月凜天果然要定月燭溟的的罪,原因是皇城內進了這麽多陌生人他竟分毫不知。
月燭溟是不知道,因為那些被替換了的侍衛營的屍體都找到了,全部藏在冷宮中一座荒廢的殿裏,幾千具屍體,前段時間都被凍成了冰,近些天才開始融化,只是那邊人煙稀少,就算宮中的巡邏侍衛也不常去那邊,是以才沒被人發現。
那些人究竟是怎麽被替換的,誰也不知道,何時開始被替換的,據仵作所言,是在入冬第一場大雪之後。
宣臨城天氣特殊,只要下了第一場雪,那麽連續幾個月積雪都不會化。
宣臨城的風波殃及頗廣,宮中不管太監還是宮女都顯得人手不足。
就在這種壓抑地氣氛下,沈牧亭已經在天牢待了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他等來了月凜天。
月凜天的貼身太監已經換了一個人,不再是那個李玉。
“你們沈家當真是藏龍卧虎。”月凜天語氣嘲諷,沈家二子一女,最出色的竟然是這個誰也不看好的沈家幺子。
沈牧亭沒有回答,如果是讓他聽月凜天嘲諷的話,沈牧亭覺得自己不需要聽,而是問道:“抓到應少安了麽?”
引狼入室他月凜天實在在行,忠言逆耳,偏要聽信讒臣,思及此,沈牧亭反倒笑了起來。
他啊,只喜歡聽好聽的,難聽的實話卻不願聽。
誰說的如他的意了,他就覺得誰好,要說月凜天昏庸吧,看過他這麽多,沈牧亭實在覺得他不明智,比起月燭溟确實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你跟應少安究竟是什麽關系?”月凜天沉着臉,雙眼陰鸷得很,沈牧亭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來,他并未因為月燭溟救了他而感激分毫,反而變本加厲了起來。
“沒有關系,與其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皇上,你不如去問問沈蚩。”
“放肆!”月凜天身後的太監翹着蘭花指吼了沈牧亭一聲,沈牧亭只是微笑着看向月凜天,他相信月凜天來天牢的事月燭溟并不知情,不說別的,就為他能讓月燭溟站起來,月燭溟就不可能放他在此自生自滅。
也不知道為什麽,除了他能讓月燭溟站起來這一點之外,他心中又隐隐覺得,就算沒有這一條件,月燭溟也不會放棄他。
所以他安安心心地在這裏等,等月燭溟擺平這一切。
月凜天看了沈牧亭很久,直到沈牧亭當這裏是什麽舒服之地般睡了過去,他才拂袖離開。
沈蚩近些天來當真是生不如死,除了說“是應少安先找上他”的之外,其他的都沒說,就連換人他也是聽應少安的安排。
他不知道,應少安這個名字就是紮在月凜天心上的一根刺,應少安不死,這根刺他就永遠拔不出來。
沈蚩将死之前,彎月刀的人前來營救,被月燭溟盡數拿下。
可拿下之後,他們在彎月刀的人身上搜出了一張詭異的令牌,又費了半個月,查出那令牌竟然是為荙楚過皇室所有。
沈蚩還吊着一口氣,一直喃喃着一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哪句話善了?
月燭溟謄抄了一份沈蚩的供詞給沈牧亭,沈牧亭看了也白看,他這段時間認得字雖然多了,可也認不全。
天牢裏,月燭溟摟着沈牧亭,輕聲道:“皇上可有來為難你?”月燭溟是心疼的,可是皇帝就是咬死了沈牧亭為逆賊之子,弄死不放人,劫獄的想法月燭溟生出了很多次,可都被沈牧亭壓了下去。
“那倒沒有,王爺也知我懶得動,這裏除了不見天日,其餘,甚好。”确實甚好,與世隔絕般的好,就連他附近的牢房都被收拾得幹幹淨淨,每天用香熏着,把沈牧亭都熏香了。
沈牧亭越是如此雲淡風輕,月燭溟心裏便越不是滋味。
一個月了,應少安不見分毫影子,月燭溟手中的兵權也沒有分出去分毫,月凜天就是要關着沈牧亭,那種心思甚至淩駕在了兵權之上,就算月燭溟說用一枚兵符跟他換沈牧亭出來月凜天都不改口。
聽月燭溟說完,沈牧亭微微失笑,“王爺,你先服了軟,便就處于下風了,這是失策。”
“我知道。”月燭溟怎麽會不知道,可他不能真的讓沈牧亭一直在這天牢,雖然月凜天現在不曾對他用刑,之後呢?月凜天能忍多久?
“林緋钰跟晏十風他們如何了?”
“早被降了罪,官降一級。右相在這件事中倒是沒有殃及分毫,方時非……這一個月他就像銷聲匿跡了一樣,沒出現在朝堂,也沒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
“是麽?”沈牧亭語氣莫名,不過都是他的猜測,具體為何還得再看看。
“這是什麽?”月燭溟突然看到書案上的一張紙,紙上畫着一個——人?
他看着那熟悉的輪椅,還有那抽象的耳朵跟尾巴,他懷疑沈牧亭又在罵他狗王爺。
“你不都看出來了,不過不是狗,是狼。”沈牧亭指着那焉噠噠的耳朵還有炸毛的尾巴,“不覺得跟你某些時候有點像?”
月燭溟:……
他從不覺得自己什麽時候跟這種動物像了,不過還是摟緊了沈牧亭,“我會盡快帶你回家。”
聽到“家”這個字的時候,沈牧亭愣了一下,他擡眼看向月燭溟,月燭溟察覺到了他的異常,不由問:“怎麽了?”
“沒怎麽。”卻主動抱住了月燭溟的腰。
家啊,這個字對沈牧亭而言多遙遠,此時被這個人說出來,卻又帶着另一種說不明道不明的滿足來。
月燭溟依舊待了一個時辰才離開,只是這次離開之後,未來好多天月燭溟都沒再出現,也沒傳來任何消息,他沒等來月燭溟,卻等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江瑾!
“沈公子,好久不見。”江瑾臉上呈現一種病态的蒼白,他脖子上有明顯被勒過的紅痕,身邊跟着兩個小太監。
“江老板,是許久不見,近來可好。”沈牧亭斜倚在榻上,只是懶懶擡眼,看着江瑾。
江瑾咳嗽了幾聲,半個多月月前他進的宮,淪為了月凜天的脔禁,如果不是沈牧亭要他查應少安,他又怎麽會被皇帝查到這層瓜葛。
江瑾之前的視線,恨也隐匿,而今,那恨中卻帶上了狠。
沈牧亭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只是好奇他為什麽會進得宮來,看起來更是受了一番非人的折磨般,卻又不在天牢,身邊還跟着小太監,凝眉問了一句:“你不會……”
“進宮做閹了吧”這句話沈牧亭沒有說出來,只道:“應承你的是我自然會做,不過現在方時非找不到了……”
“沈公子,在下大仇已報,就不必勞煩公子了。”說完他又咳了幾聲,活像要把內髒都咳出來的兇狠。
沈牧亭不是大夫,自然看不出他得了什麽病,不過……
他怎麽報的仇?
“沈公子,勞煩解藥。”
于江瑾而言,他跟沈牧亭的這筆買賣虧得他賠上了全部,現在連人都賠了進去,說他不恨沈牧亭是假的,可沈牧亭脅迫他也是事實,變化就變化在,他被抓走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人,等戰王的人發現的時候,他已經被抓進了宮。
他不相信任何人了,月凜天到底是帝,為了達到目的他什麽都敢做。
方時非确實死了,被他一刀一刀活活剮了。
沈牧亭看了江瑾一會兒,道:“明日午時你再過來,我給你。”
江瑾清楚明白這件事沈牧亭雖然有責任,為他辦事這确實是他們協議之內的條件,他沒堅持到那個時候他願賭服輸,但是不恨不怨,江瑾真的做不到,他道:“應少安确實是孖離北國的人,還是祭司,及擅易容,皇上跟孖離北國的關系很詭異,沈公子,我雖恨你們言而無信,但我江瑾到底還是宣國人,此事,我希望你們……”
“江公子!”跟在江瑾身後的太監沉喝了一聲。
先前沈牧亭以為那不過是兩個普通小太監,身邊跟着太監在宮中地位自然不低,聞言輕佻了一下眉,也知道江瑾給他這個消息多重要,“牧亭承情了。”
這個情,他也不得不承,承了之後,那他就有必要正真幫江瑾一次。
江瑾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般,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沈公子……”江瑾深深地看着他,道:“保重。”
沈牧亭目送他離開,想到月凜天的嘴臉,很不屑的嗤笑一聲,月前說得那樣大義凜然,背後卻一副死鬼嘴臉。
月凜天啊月凜天,你到底怎麽想的?太平盛世你不滿意,偏要鬧點紛争你才高興?
逮着分毫機會都想挑撥離間,沈蚩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說過什麽了?
沈牧亭對着那份供詞出神,沈蚩跟荙楚與孖離北國都有染,他的目的又是什麽呢?為什麽拼上滿門抄斬的罪名他也無怨無悔?
他究竟在籌謀什麽?
沈牧亭想不透,索性也就不想了。
只是,這牢獄他突然不想呆了,他要去看看沈蚩。
沈牧亭想到這裏,趁着夜深人靜,出了牢房,去了關押沈蚩的那間。
屋裏到處都是血腥氣,沈蚩已經被折磨得沒了人樣,手足的指甲都被拔光了,整個人都除了身軀都跟面條似的。
他此時出氣多,進氣少,神志卻難得清明。
他看到沈牧亭一身白衣進來,費力地勾起了嘴角,卻沒發出聲兒來,沈牧亭卻看清楚了嘴型,他道:“牧亭啊,你來了!”
沈牧亭面色不變,而是食指一動劃開手腕,捏着沈蚩的嘴将血灌了進去。
沈蚩是由皇帝的人審問,那些供詞沈牧亭不是很信,加之江瑾今日來說的話……
想到江瑾,沈牧亭忽然一怔,他為什麽告訴他這些,真的只是因為他大仇已報了無牽挂?那他又為什麽問自己要解藥。
沈牧亭耐心地等着沈蚩恢複,卻也是讓他能活得久一點不會這麽快死罷了。
“父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沈牧亭坐在審問官坐得那張椅子上,地上實在髒污極了,能不碰沈牧亭就不打算碰,上輩子碰得太多了。
沈蚩挑起眼皮,道:“我早就知道自己會死。”
“人活着就沒有不會死的。”沈牧亭覺得他說了一句白話。
“牧亭,你知道我為什麽放養你麽?”沈蚩臉上滿是苦澀,他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知道月凜天很多秘密,雖然很多時候,他都明白自己只是替罪羊的結局。
他掙紮過,努力過,依舊改變不了這個結局。
“你娘确實出生青樓,卻是迫不得已。”
沈蚩有一個青梅竹馬,那時他們家在邊州,恰逢戰亂,他們這些無名無姓的小老百姓只能跑,他爹娘跟顧芳婷的爹娘走散了,這一散就是十多年。
彼時沈蚩已經有官職在身,跟同僚吃酒的時候去了青樓,而顧芳婷那時已經是宣臨城有名的花魁了。
她改了名字,并未用本名,沈蚩那時能力有限,只能在自己所在之地的附近找,他學會了阿谀奉承,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那時他與顧芳婷重逢,雖然家中已有妻室,也有了子嗣,可那是先皇賜婚,成婚一個月夫人便有了身孕,還早産了。
“說重點!”沈牧亭并不想聽沈蚩念叨,對他而言,沈蚩不是個父親,他眼中只有地位,勢力。
其實真正的伏琴是什麽樣的沈牧亭也不知道,但是絕對不是沈蚩這樣的,沈牧亭這輩子沒經歷過什麽親情,也不懂什麽親情。
他所經歷過的,看過的,都是有目的的。
沈蚩擡眼看他,“你長得真的很像你娘。”特別是那雙狐貍眼。
沈牧亭冷眼看他,直覺沈蚩并不是單純地想跟他說他與他娘的關系,更何況沈牧亭并沒見過那個所為的娘,何談感情。
察覺到沈牧亭身上的氣息越來越低,沈蚩眼中閃過一絲陰鸷,旋即揚起慈愛的笑:“牧亭,你是我最愛的孩子。”
“父親,孩兒想知道,你所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什麽意思?”沈牧亭語氣寡淡,可方才沈蚩眼神的那分毫情緒沈牧亭并未忽略,他看得明明白白。
不過他所言真假,沈牧亭都不信這種煽情的話,他要答案,沈蚩謀逆之罪為真,月凜天想要用沈家的事連坐月燭溟也是真。
這幾天月燭溟一直沒來,沈牧亭心中隐隐擔憂,再加上江瑾今日所言……
沈牧亭态度依舊,不急不躁,可心裏卻不如是。
沈蚩忽然擠出幾滴眼淚,看着沈牧亭,“牧亭,你要出去是不是,帶爹爹一起出去好不好?”沈蚩清楚地知道沈牧亭給他喂了什麽東西,只是沒感覺出來是什麽。
沈牧亭忽然沒了耐心,“父親,我能出去,你卻不能。”他笑了,“曾經我想過把你捧得高一點,再讓你狠狠摔下來,只是還沒做到那一步,你就先自掘了墳墓,意圖謀反,勾結外敵,意圖叛國,如此,你當真覺得你還出得去?”
沈蚩正欲打斷沈牧亭,又聽他道:“父親,你三番四次派人殺我,為的是什麽?我是被你放棄的棄子,我身上有什麽是讓你覺得我必死的砝碼的?”
沈牧亭聲音幽幽,嘴角始終勾着,“你覺得,我會去救一個曾經殺死過我的人?”
沈蚩面上的慈祥與卑微再也裝不下去了,吼道:“你個逆子!”
“我是逆,但也只逆殺我之人。”沈牧亭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月燭溟的臉,那張臉時常陰沉着,實在算不得好看,可沈牧亭就是喜歡看他乖順,偶爾又被逗得炸毛的樣子。
他挑眼看向沈蚩,“父親,你确定不說麽?”
沈蚩現今一條爛命,見沈牧亭當真無心救他,他忽然狂笑了起來,語氣瘋狂的道:“不愧是我沈蚩的兒子。”
沈牧亭的食指輕叩桌案,冷眼看着沈蚩,起身出去了。
或許,抓到彎月刀的頭領或者應少安就明白了。
只是這樣的方式太迂回了。
沈牧亭沒有換裝,他的身形快,很快就掠到了月凜天的寝宮。
他一躍跳上了房頂,沒有驚動任何人,伸手掀了一塊瓦片,看着屋內的場景。
江瑾被五花大綁的榻上,雙手高高綁在床鼎,月凜天手裏拿着一條馬鞭,江瑾刺果的身體上盡是鞭痕,這一幕看得沈牧亭目光一沉。
上輩子沈牧亭也見過這種事,但是很多都是為求一生的心甘情願,江瑾眼中有着蝕骨的厭惡,面上卻是言笑晏晏,捏着嗓音顫聲道:“很棒皇上……”
月凜天一鞭一鞭地抽了上去,下方不停傳來“啪啪”的鞭打聲,伴随着江瑾那一聲聲柔弱蝕骨的輕哼與月凜天興奮地笑聲……
所以,白日裏他看到江瑾身上的傷,就是這麽來的?
所以他才能知道那麽多?
月燭溟呢?他又去了哪兒?
沈牧亭想過要不要救江瑾,可就在沈牧亭猶豫間,江瑾忽然看見了房頂的那個洞,沈牧亭的模樣清晰地落入他的眼中。
江瑾面上閃過幾分難堪,轉瞬又變得坦然起來,他本就是倌館老板,誰要言他一句自己未經人事怕是也沒人信,既然如此,還裝什麽呢?
月凜天卻分毫沒發現這一點,而是趁月凜天換工具的時候朝沈牧亭快速無聲地說了幾句話:王爺被重兵包圍在王府,你先自保,解藥再說,快走!
“咳咳~”
江瑾也不知道沈牧亭有沒有看懂,他說得非常快,月凜天回來得也快速,沈牧亭卻不知道趁機把什麽東西扔進了他嘴裏,他被嗆住了,偏頭就咳了一口血出來。
月凜天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