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程航一到家的時候剛剛好外面下起雨來,他在心裏暗暗說了句還好。雖然出入都有車子,不會讓他淋着雨。但他讨厭下雨天,讨厭空氣裏濕得能擰出水來的黏糊,讨厭雨天的視線不清。

更讨厭雨天徐開慈嘴裏發出的哼哼唧唧。

他知道徐開慈也很難受,不然以徐開慈那麽要面子一個人,是不會讓自己發出這種奇怪的聲音的。

但是程航一自己也很煩躁,每次看到徐開慈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冷汗順着額頭流進發絲裏,他就會想到才出事那會躺在床上的徐開慈。

更別說還聽到他的嗚咽□□聲。

程航一猜得到徐開慈這會應該是在床上躺着的,他身體裏好像有一個天氣預報的播報器,都不用等雨點子落下來,身體就已經先一步開始疼痛。

這麽算下來,程航一還在泳池裏的時候,徐開慈就應該不舒服了。

所謂讓他回家一起吃飯,也不過是讓他早點回家的一個借口而已。

程航一又坐在車裏抽了根煙,地下室本來就悶,這根煙抽得很急,一下子竟然有頭暈惡心的感覺。

有急忙把煙掐滅,開了空調在車裏靜靜地坐了好久。

不是還在生氣那麽早就被叫了回來,也不是那麽的不願意回家,就是單純的覺得,只要踏進家門,自己就是程航一了。

自己就會變成徐開慈的男朋友,不,應該叫徐開慈的老婆。

要是能領證,徐開慈一定會想辦法把他押解到民政局。

程航一想做徐開慈的男朋友,也願意做徐開慈的老婆。

可這些的前提是,他更想做程航一。

下車關門,進電梯,電梯一路直升,升到16樓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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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按下指紋鎖前,程航一又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長長地吐掉。

沒想到徐開慈沒有躺着,反而已經在餐桌邊坐好,看樣子還真的在等着他回來一起吃飯。

徐開慈當年從樓上直挺挺地摔下來,傷得不是一般的重,後面聽別人說連他爸在手術室外聽到徐開慈傷得那麽重都痛哭流涕過。

一直到現在,他最好的時候也就可以把左手擡到肩膀上面一點,偶爾自己刷牙都要頭低下來一些。右手因為骨折過的原因,錯過了最佳的複健時間,只能一動不動地靜靜放着,不要妄想做什麽動作。

讓他自理,簡直就是為難他。說是一起吃飯,不過是一起坐在餐桌邊,先把他喂飽,他再看着程航一吃完飯罷了。

确實有護工,護工也能喂飯,但也不知道為什麽,程航一總覺得這些事情就應該他做。

當然,徐開慈的母親、外婆也覺得這些事也應該是程航一做。

所以只要程航一在家,護工反而清閑下來。

程航一彎着腰脫鞋,不露痕跡地擡眼看了看徐開慈。臉色是蒼白一些,但是好像沒有多難受,應該是吃了止疼藥了。

這些程航一沒有太關心,他關心的是徐開慈有沒有生氣。

徐開慈也看到程航一在看自己了,他歪着頭笑了笑,“看我幹嘛呀?快換了鞋子去洗手吃飯了。飯菜都涼了,今天有你喜歡吃的西紅柿炖牛尾。”

程航一點點頭,有點愣住了的樣子。

今晚好反常,竟然沒生氣。

心裏覺得毛毛的,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他壓下心裏的疑惑,也笑笑說:“就來。”

護工已經把徐開慈的飯菜乘好放在桌子上,程航一只需要接過來就可以喂給徐開慈。

只是端到手裏他才看到今天的西紅柿牛尾湯裏放了幹辣椒。

程航一皺着眉把碗裏的那幾節辣椒挑了出去,又不放心地站起來看了看鍋裏的。

“不行不行,這個怕是有點辣,你別吃了我重新給你做吧。”程航一說着就要轉身進廚房。

徐開慈本想攔住他的,手才擡起來一點就重重落了下去,只能開口叫住他:“別去了,我可以吃的,先前就嘗過味道了,一點都不辣。更何況我偶爾吃一次也沒什麽,怎麽搞的我一點辣都不能吃一樣。”

做菜的時候本來是要做牛尾蘿蔔湯,護工蘿蔔都買好了,說是冬天的蘿蔔最甜了。但程航一不喜歡蘿蔔,他總覺得蘿蔔有很大一股土腥味。更何況要顧及到徐開慈吃得清淡,那股土腥味一定會更重。

他讓護工做成了西紅柿炖牛尾,還叮囑護工放點幹辣椒進去,程航一以前說過他家那邊的做法就是要放一點幹辣椒。

做好後徐開慈嘗了點味道,不算辣,反而很香。牛尾炖得軟爛,加上西紅柿的調味,非常開胃,是他能接受,程航一也會喜歡的一道菜。

從徐開慈受傷後家裏的飯菜都是清淡為主,突然有道菜裏加了辣椒,程航一就總是不放心,這會都還不确定地又問了一遍:“真的可以吃嗎?”

徐開慈搖搖頭,“快吃吧,一會涼了就膩了,我吃了止疼藥嘴巴裏很苦,吃點有味道的正好。”

今天上午很不開心,下午天氣不好,徐開慈這會是耐着性子只為了等程航一回來。

再多問幾句,他就不确定自己還能不能再這麽客客氣氣的了。

米飯混合着牛肉還有湯汁送進徐開慈的口中,嘴巴裏的苦味被壓下去很多。眼前的程航一一臉專心地在替他把米飯一勺一勺吹涼,看起來非常認真。

這讓徐開慈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原本想問的那些問題,突然就覺得沒意思了。

能回來就行,能坐在一起好好吃飯就行。

飯吃到最後幾口,大概是藥效開始發作,困倦慢慢席來,徐開慈覺得很累,累得頭都直不起來。

他睡眼惺忪地眨了幾下眼睛,“不想吃了。”

程航一放着飯碗,準備把他抱起來替他揉一揉肚子促進消化,差不多了就抱他去睡覺。

護工伸出頭看了眼碗裏剩下的飯菜,嘟囔着:“不行啊,你早點沒吃,午飯也沒吃多少,晚飯就吃了這幾口,你腸胃受不了的。小程你也是,你不要老是慣着小慈,吃飯怎麽都要吃飽的。”

原本已經準備要抱起徐開慈的手停下動作,下一秒又坐回到座位上端起了飯碗。

程航一皺了下眉頭,只是一下,稍縱即逝。很快又換成了溫和的語氣哄着徐開慈:“再吃點,也不剩多少了。”

徐開慈強撐着又吃了兩口,剩下的怎麽都不願意張嘴了。

程航一端着飯碗,面露難色,他看看護工,又看看徐開慈。放下也不是,端着也不是。

護工不以為然,只是輕飄飄地說:“你媽媽前兩天還說你瘦了,你要是再不好好吃飯,下次她來我就不替你們兩個遮掩了。”

這次的護工,是梅靜找來的。梅靜帶她來的那天當着程航一誇了她好大一通,明裏暗裏都在告訴護工有什麽事情都要和她說。

表面上确實是找了個好幫手,背地裏徐開慈和程航一都知道,是梅靜找了個人來監視程航一有沒有再對徐開慈敷衍了事。

“嘶……”徐開慈倒抽了口涼氣,也不知道是難受,還是別的原因。程航一身形微微一動,臉色也不似剛剛平和。

他徹底放下碗筷,扯了張抽紙替徐開慈把嘴巴擦幹淨,“不吃就不吃了,我抱你進去睡覺。”

說着,就把徐開慈橫抱起來,轉身徑直走向房間。

“真的不吃了啊?”護工還在身後大聲地發問。

程航一只管往前走着,什麽話都沒說,反而低下頭看了眼靠在自己懷裏的徐開慈,“睡吧,我動作輕點不會吵醒你。”

但卻沒這樣做,他踢開房間的門,動靜很大,吓到了身後的護工,也吓醒了徐開慈。

他睜開眼睛,小聲說了句:“別鬧。”

別鬧,就這樣靜靜的,我不問你今天去哪兒了,你也別因為護工說什麽而置氣。

徐開慈被輕輕放在床上,替他調整好姿勢,程航一擡眼看了看空調的溫度,剛剛合适。

他站起身來,準備出去把晚飯吃完。徐開慈卻伸手撥弄了下他的衣角。

徐開慈這樣的意思,是想叫住他,可他實在沒什麽力氣。能擡手,已經是他最盡力的事情了。

“我去吃飯,不會走的,放心吧。”

他彎下腰,把徐開慈的手放回到被子裏,然後轉身出了房間。

原本很餓的,游泳是一件挺消耗體力的事情,但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胃口了。程航一只要想到,家裏有這麽一個人型監視器,他就覺得如坐針氈,難受得要死。

護工已經在收拾餐桌,不過已經給他新添好一碗米飯。程航一實在沒什麽食欲,連餐桌邊都沒過去,只是在飲水機上接了杯溫水。他斜眼看了一眼餐桌,淡淡說道:“收了吧,不餓。”

護工點了點頭,胖胖的身軀靠近餐桌一邊收拾,一邊也賭氣一樣地說:“搞不清你們兩個人在,吃點東西那麽難,不知道的以為是我做飯難吃呢,回頭他媽媽來又罵你。”

“不用等回頭了,您現在就打電話給她告狀吧,說我沒照顧好她寶貝兒子,說我混蛋說我又偷偷溜出去了。”程航一聲音不疾不徐,像是稱述一樣。

他個子和徐開慈就矮了差不太多的一點點,這些年畢業後發型換成了成熟一些的樣子,掩蓋了他很多的秀氣。這會這麽說話,反倒讓人覺得很強的壓迫感。

護工也愣住了,好一會不敢說話,連大氣都不敢喘。等緩過來了,才咕哝:“哦喲,你沒必要這麽來說話,我這不是關心你嚒?”

程航一突然把握在手裏的那個玻璃杯砸到地上,水花和玻璃碎片濺了一地,他疾斥道:“我讓你進這道門,只是讓你照顧好徐開慈的,不是特麽的來當家長的!你特麽給我記住了,是我程航一給你付的薪水!你特麽能做做,不能做滾蛋,沒必要用家裏人來威脅我。我是和徐開慈過日子,沒和他家裏人過!”

“……”護工臉上的橫肉抖了抖,畢竟是中年女人,在個子那麽高的青年面前始終算是弱勢。這會程航一那麽生氣,着實把她吓到了,連蹲下身子去清理那些玻璃碎片都不敢。

“你要是再往他爸媽那邊告狀,你就讓徐家來把他們寶貝兒子接走!我不伺候了!我他媽是個人,不是徐家養的一條狗。更何況他們連他們自己的兒子都不養,還談什麽養一條狗。”

程航一越說越不對勁,連護工都覺得這話說了不好,哆嗦着下巴說:“小程啊就算是我惹你的,你說我就好了呀,你幹嘛要說那麽嚴重?小慈聽到了多傷心啊……”

這波怒火已經不是第一天堆攢在心裏了,具體是什麽時候,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最近的,大概是梅靜來的那天吧,又或者更遠。

兩個人本來就不對等,說到底,他又沒有那麽喜歡徐開慈。現在還在一起,是出于為數不多的愧疚和責任,至于那些吃醋什麽的,只是不甘心自己枕邊人還有外人惦記着。

還是不入流的外人。

而那些愧疚,也早就被他家裏人那些冷眼和不喜歡磨得差不多。

他還滿臉怒氣,腦子裏所有的不理智壓制了他僅剩的溫存和好心情。這會根本沒有辦法用理智來思考,越想越委屈,連同今天被早早叫回來這件事都覺得生氣。

“我說了又怎麽樣……”他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聲音是從房間裏傳來的,雖然有氣無力,但也能聽得出來是帶着不悅的:“程航一你給我進來!”

程航一不由得拳頭握緊,他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轉身走進房間。

臉色還是很差,他知道不應該遷怒徐開慈,可這會還談什麽不應該,要是真有理智,也不會摔杯子。

“睡你的,不關你的事。”

徐開慈躺在床上,頭發相比剛剛淩亂很多,想必是聽到外面的動靜,掙紮着想要起來卻無能為力。

“你特麽發什麽神經?我還沒有問你今天無聲無息地又跑哪兒去了,你特麽先給我當上太子爺耀武揚威了?”

程航一原本還只是站在門口打算說完就閉嘴去書房冷靜一下的,聽到這句話他更加煩躁,怒氣沖沖地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吼道:“那你特麽問啊,你特麽哪次沒問?還是這次你也不打算問,要記着下次一起去你/媽那邊告狀?”

“你特麽是瘋狗吧?我什麽時候去告狀過?哪次我媽來,我沒替你遮掩?”徐開慈也氣瘋了,程航一這瘋子就是每次吵架都會這樣,不管不顧地随便亂講,非要發洩完了才算完。

“那你去講啊!我讓你替我遮掩了嗎?你/媽本來就不喜歡我,你再遮掩有什麽用?他要是喜歡我,搞這麽個監視器來我家裏幹嘛?!”

……

身體舒服的時候吵架對徐開慈來說都是一樁體力活,更別說現在麻痹神經的止疼藥在發作,徐開慈覺得累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他實在不想吵架,特別是和程航一。

徐開慈緩緩眨了眨眼睛,整理好情緒說:“我真的不想和你吵架,我也不想多過問你去哪裏了,你不回家已經是常事,借口也比我想象得多得多。我沒辦法時時刻刻栓着你,更沒那個體力讓人帶我出去找你。但是程航一,我和你總要過日子,你總要回家,我總離不開你。我不替你遮掩,難道我要在他們面前将你壞話嗎?然後呢?我們不過日子了嗎?”

說完,徐開慈就好像真的沒力氣了一樣,連眼睛都閉了起來不再看程航一一眼。

他說得很對,就算今天問了,程航一也只會用簡單的一句話概括自己去哪裏了,和什麽人,做了什麽全憑他一張嘴。

徐開慈不會說什麽,除非他的理由太蹩腳,徐開慈忍不住拆穿。

一直跳腳的都是他自己,一直坐不住的都是他自己。

大概是徐開慈這會的臉色實在差得難看,又或者這段有氣無力的話實在條理請,程航一的理智回來了一些。

但礙于面子,他又只能硬着頭皮嘟囔一句:“不過正好……”

徐開慈把頭側到一邊,再不去理程航一。

沒意思,真沒意思,連吵架都像一拳砸到棉花上。

程航一彎下腰把徐開慈身邊的枕頭抱了起來,再也不回頭地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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