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程航一仰躺在床上,一雙大長腿伸在外面打晃。他皺着眉看着手機裏的航班表,心裏一直在想要怎麽和徐開慈說要回家的事情。

用父母做借口肯定不行,寄禮物回家的時候他就給父母打過電話,徐開慈當時就在跟前。

他還很蠢地開了免提,親口說了自己不回去了。

還能有什麽借口和理由,程航一實在想不出來了,總不能又推說春節臨時有音樂會,這樣更不靠譜,他最近練琴都練得稀稀拉拉,這種謊話不如不說,徐開慈用腳趾頭想都能拆穿。

“想什麽呢,唉聲嘆氣的,不去洗澡麽?”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徐開慈已經洗好澡,被護工推了出來。

程航一把手機慌忙地摁下鎖屏鍵,一個猛子坐起來,輕聲接話:“沒啥,就是在外面那麽冷,進來吹了會空調一下子頹了。”

他從床上爬起來,去衛生間裏拿來吹風機幫着徐開慈吹頭發。

程航一的發質有點硬,上學那會也學着徐開慈留過長發,只是他才能紮一個小揪揪的時候就放棄了,他頭發粗,又容易炸毛,每天早上醒過來都像只炸毛的獅子。

不是誰都能學得來徐開慈那副模樣。

他頭發其實有點像個姑娘的,雖然發量茂密,但很軟很柔順。

這會頭發雖然已經用吸水毛巾擦過,但還帶着些水分,軟軟地貼在臉頰兩側。配上他被熱氣蒸騰得微微發紅的臉,要是忽略他的骨架身高,程航一是真的覺得他就是個絕豔無雙的姑娘,起碼得是九分的那種。

吹風機轟轟作響,程航一的手随着熱風幫徐開慈把頭發抖散開來。

他還是挺害怕徐開慈又頭疼腦熱、感冒發燒的,這會低聲嘀咕着,語氣裏全是抱怨:“壞毛病,在家不穿鞋襪,洗了澡也不把頭發吹幹,回頭又感冒。別亂動,給你吹頭發呢。”

徐開慈一直在甩頭,動作不大,但總是妨礙程航一。

應該是最後用花灑沖身上的時候耳朵裏進了點水,這會徐開慈覺得自己耳朵裏朦朦胧胧的,聽什麽都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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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頭發已經幹了,只剩發梢還有一點不多的水汽,他實在不喜歡吹風機發出的動靜。

“別吹了,不妨事。”

程航一沒聽到,他的思緒又飄得很遠,怕是靈魂早他身體一步先回到了那座遙遠的小城市。

徐開慈皺着眉,不耐煩地又輕斥了一聲:“傻了麽?別吹了。”

程航一的魂兒這才回來,他收起吹風機,站在徐開慈的身後愣着沒動,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徐開慈就算再沒眼力見,這會也察覺出來程航一肯定有心事,他轉動輪椅,與程航一面對面歪着頭問他:“說吧,你肯定有事,別憋着了。”

程航一沒搭腔,咬着嘴唇不知道怎麽開口。

徐開慈又湊近了些,顫顫巍巍地擡高手臂去蹭程航一的腰,“說吧,你不說我也猜到了。”

“哥……”程航一捉住徐開慈的手,捏着他軟軟的掌心。他更不敢随意開口說什麽,不知道徐開慈口中的猜到了,是猜到什麽了。

徐開慈挑了挑眉,含笑着自顧自說道:“剛剛接的電話,是你高中還是初中的同學吧?要是是祁桐或者別人,你早就說是誰了。是叫你回家的麽?是約你出去玩,還是問你去不去賀喬遷?回來就有氣無力地嘆了好幾聲氣,怕是問你去不去孟新辭家吧?”

……

那麽明顯麽?

程航一覺得自己還行吧,沒表現出來啊?

他的臉微微有點發燙,想為自己開解幾句,卻又發現徐開慈每一句話都戳到了他的要害,根本無從辯白:“不是……哥,是他們都好久沒見我了,想趁年假約我見一面,你知道的,我和高中他們幾個感情都還行。”

徐開慈沒表現出來什麽不悅,反而笑得明眸皓齒。他點點頭,一副我明白、我理解的樣子說道:“是啊,你們感情挺好的,大家現在那麽忙,想抓緊機會聚一聚很正常。”

“那這麽說你同意了?”程航一沒想到徐開慈這回能那麽通情達理,他半蹲下來一臉欣喜雀躍地看着徐開慈。

可下一秒,徐開慈的笑就凝在了臉上,眼神轉為淩厲,“三月,你說叫什麽周鑫磊結婚,你去了,我沒攔着還給你準備了份大禮。五月你說你要帶你媽媽去旅游,可你蠢,朋友圈忘了屏蔽我,又被我發現了。還有九月……”

“你怎麽又來了!我都道歉了,你怎麽還這樣?”程航一就知道不能高興得太早,徐開慈怎麽可能那麽容易放過他。

徐開慈沒管他,還在接着數:“九月,你說你去北京,十一月,你說你在成都,還有這次回來前,你說你在……”

程航一是真的有點不高興了,原本還拉着徐開慈的手,這會一下子站起來,憤怒地甩開徐開慈的手,也不管徐開慈能不能把手再縮回去。

“你有完沒完?我說了我在北京就真的在北京,怎麽?你還要我把證人拉出來讓你好好審審嗎?”程航一身體健全,他生氣的時候嗓門很大,惹得徐開慈微微往後縮了一點。

戰争爆發往往就是這樣,不挑場地,也不分時間。

哪怕兩個人上一秒還手牽着手,下一秒也能無情甩開,然後激烈地吵一場。

徐開慈雖然坐在輪椅上,雖然需要仰着頭看程航一。

但其實也不弱,他平時笑起來的時候有多溫和,現在皺着眉眼神就有多淩厲。

“程航一,別給臉不要臉,我不問是我的事,不代表我是個傻逼。你自己找了多少借口當我真的不知道麽?”

他冷笑一聲,嘲諷問道:“證人?孟新辭麽?當我不知道他九月份在北京麽?”

程航一簡直要炸了,九月份的确孟新辭在北京,但是他一面都沒見到過孟新辭。那段時間樂團忙得要死,一面要準備在北京的演奏會,一面還要準備元旦的出國巡演排練。

他都解釋過了,可徐開慈從來不信。

平時他覺得自己嘴皮子挺利索的,但這會他覺得自己根本沒辦法同徐開慈說任何,徐開慈總有話等着自己。

程航一的忍耐到了極點,臉色難看無比,咬着牙說:“你特麽不要什麽事情都扯到他頭上,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徐開慈撇過頭,好一會不說話。

程航一這個人好像就沒腦子一樣,很多時候他連理由都不會編的像樣一點。用徐開慈的話說就是,他連敷衍都懶得給。時間久了,徐開慈會下意識地覺得他說什麽都沒區別,反正都是一堆沒有用,又經不起推敲的爛借口。

心裏又帶着一點點僥幸,覺得會不會有一次,是自己想多了,萬一程航一說的是真的呢。

帶着這萬分之一的僥幸,徐開慈洩了一點點怨氣,他轉過頭問程航一:“那這次呢?也不是見他?你能拍着胸脯保證你不是見他,我現在就給你定機票,你今晚就能走。”

這下換程航一不說話了,鼻翼一直在翕動,好一會屏了口氣回道:“我都和我媽說了我不回家過節了,突然又回去挺奇怪的。我肯定要去陳敬那邊的,他要是去見孟新辭……那我也沒理由不去。”

這句話都把徐開慈氣笑了,這種爛借口,只有程航一才能說得那麽心安理得。

他是真的笑了起來,失落鋪天蓋地地席卷上來。

徐開慈話語裏充滿了悲涼,情緒激動連同他沒能力收回來還垂在外面的那只手都微微顫抖起來:“程航一,你是不是真忘了,忘了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你惦記的那個人,不管你怎麽想辦法,舔上去,這輩子都輪不到你了。”

這是事實,程航一心裏清楚得很。但是被徐開慈這麽戳心窩子,他還是會很煩,這種話說出來就是在打程航一的臉。

就差點明程航一是條舔狗。

舔的對象還是這輩子沒什麽希望的人。

程航一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還沒熄滅的怒火又被重新點燃,還燒得更旺。

他一把彎下腰一把揪住徐開慈胸口的衣服,厲聲問道:“你是不是有病?我和他能有什麽?我和他真有什麽還輪得到你麽徐開慈?我都說了我和他只是那麽多年朋友了,是你自己不信我有什麽辦法?”

徐開慈大部□□體沒有辦法動彈,這幾年來的生活幾乎算得上任人擺布。要是平時程航一溫柔,那徐開慈就可以做一個精致的洋娃娃,被保存安置得妥妥帖帖。

要是吵架,要是戳到程航一的痛腳,那他只能像現在這樣,做一個可以任人揉搓的破布娃娃。

“放開。”怒極的時候,徐開慈反而沒有那麽盛氣淩人,只是聲音冷如霜雪。

他本想努力擡起手來去想辦法掙脫開,然而垂在外面的時間太長,他的胳膊酥麻,沒那個本事擡得起來,只能叫喚幾聲,什麽辦法都沒有。

程航一沒有松手,還是那副張牙舞爪的樣子。

“我說了我和他沒什麽!”

“我特麽讓你放開!”

這下子程航一倒是放開了,可理智也沒了,他扔下一句:“徐開慈你癱在家裏,沒什麽朋友我可以理解,可你能不能不要把所有人想的都那麽髒?”

轉過身就打開衣櫃收拾行李,一邊收拾,一邊調笑着說:“也是奇了怪了,我有手有腳去哪裏竟然還要你管了?”

完全把前兩天笑眯眯說的陪徐開慈過節這件事抛在腦後,好像他壓根就沒說過這句話一樣。

空氣好像在這個房間裏畫了條分界線。

在程航一那邊流動得很快,他收行李的動作快,說話語速也很快。

在徐開慈這邊好像就停滞不前了一樣,徐開慈背對着程航一,只能聽得到他收行李時衣架發出的聲音。

他突然覺得好像心裏那些弦又斷了一根,現在差不多只剩一個破架子,還在稀稀拉拉地發出一點點聲響。

聲音也是嘶啞難聽的那種,難聽得徐開慈感到不适。

程航一的行李不多,他本來也沒打算去很久,随便往行李箱裏扔了幾件衣服就拉上了拉鏈。

明天的機票,但他今晚已經不想再看徐開慈的那張臉了,他今晚寧願去酒店。

現在就走。

路過徐開慈身邊的時候,行李箱撞到了徐開慈的輪椅,輪椅受到撞擊往旁邊偏移了一點,徐開慈的腳從踏板上掉了下去。

程航一的餘光看到了。

也裝沒看到,總不可能這會還要做徐家的狗,還能蹲下去幫他把腳撿起來。

反正他走後,護工就會沖進來服侍他徐大少。

“程航一,你想好了嗎?後天就是除夕了。”

這是最後的機會。

程航一停下腳步,轉身看了眼徐開慈。

方才被熱氣蒸騰紅了的臉現在已經蒼白如紙,吊在外面的軟手癱足正微微顫抖着。

又有點不忍心了,他垂着眼眸說:“初一我就回來,你自己也冷靜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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