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實際上徐開慈要比程航一緊張很多,因為太緊張他左手扶在操縱杆上卻怎麽都動不了,掙紮一番還從操縱杆上掉了下來,搭在腿上再也擡不起來。

“你推吧,累得慌。”徐開慈垂着頭看着腿上搭着的那節枯枝,認命地開口讓程航一幫他推輪椅,自己就安安靜靜坐好。

程航一卻在他背後微微彎着腰先把他的一頭長發挽起來紮成個發髻。又皺着眉支支吾吾地和他說:“一會你看到他,還是叫他一聲,別老是關系那麽僵。”

“知道了。”徐開慈鼻底下出氣,也不知道是在冷笑還是不屑“先看看他什麽态度。”

開了門繞過隔開房間和客廳的雕花屏風來到客廳,徐開慈看到了徐春晔。

看着還不錯,瘦是瘦了點,但是看着很精神,比他這個病人看起來是要健康太多了,這時候和他吵架估計吼不贏他。

梅靜以為徐開慈還睡着,沒去打擾他,沒想到這會已經出來了。她不由得有點緊張,不知道徐春晔怎麽會突然過來,也不知道徐開慈今天能不能稍微服個軟,至少父子倆不要在過年前夕吵起來。

梅靜走到徐開慈跟前,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問徐開慈:“怎麽不睡了呀?不是累了麽?”

徐開慈笑了笑,随口抱怨着:“沒睡着,現在睡那張小床太難受了,還是想回家了。”

梅靜還沒說什麽,徐開慈的外婆突然叫了起來:“不行的呀!你說好了今年在阿婆這裏過節的,這會又要走了,不知道阿婆知道你要來,今天特意讓你舅媽去買了很多你喜歡吃的東西的。”

老人家說得情真意切,搞得徐開慈好愧疚,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和徐春晔呆在一起,就肯定會吵架。

也不單單是明面上的這麽幾件事情,而是一丁點事情他們都會吵起來,父子一場,做到他們這樣的,也沒幾個了。

徐開慈偏過頭看了眼徐春晔,看到他一臉鐵青地坐着,就知道今天絕對不會有多融洽。他不想毀了過節的氣氛,也沒有那個精神和體力去和徐春晔對罵,所以他願意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可這又提前傷了老人的心,想想真是覺得不管怎麽做都好難。

他擡起頭看着外婆,讨饒地笑着說:“我改天來成嗎?我今天是病號,病號得回家休息,等病號好一點了再來看阿婆。”

老太太看着外孫蒼白的臉色,心裏心疼得不行,她也知道他呆這裏肯定休息不好。又實在舍不得就這麽讓外孫離開,這會拉着臉噘着嘴還想說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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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讓他滾!他本來就不是我們家孩子,您管他那麽多幹嘛?給他臉了還給他買吃的,他配嗎?”外婆還沒開口,徐春晔倒已經狠狠地拍了一下沙發扶手站起來先罵起來了。

從徐開慈一出來徐春晔就看到他了,只是他一直沒開腔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徐開慈。

知道徐開慈是從醫院裏接回來的時候他還着急過,火急火燎地從家裏趕過來,等到的時候徐開慈已經回房間了。梅靜勸了徐春晔半天,說一會和兒子好好說話,大過年的收收脾氣,別大吼大叫的。

當時他還滿口答應下來,說今天不會發火,可等見到徐開慈,他心裏這無名火又燒了起來。

三年未見,徐開慈還是那副鬼樣子,想想就氣得血壓都上來了。

梅靜轉身過去對着徐春晔一直使臉色,提醒他今天不要生氣的。

徐春晔沒get到,反而還連着梅靜也罵:“你對着我擠眉弄眼幹嘛?你看看這就是你慣出來的好兒子,完全就是賤皮子,家裏不呆非要出去,那你讓他滾啊。”

梅靜也不高興了,提高了音量:“徐春晔你瘋了嗎?他是你兒子啊,你這麽罵他你是不是有病?”

“他不是我兒子!”

“我不是他兒子。”

沒想到徐開慈和徐春晔異口同聲這麽說,又同時被程航一和梅靜喝了一聲。

程航一擡手捂住徐開慈的嘴巴,小聲同他說:“你在屋裏還答應得好好的,幹嘛呀?”

徐開慈瞪着程航一,怒火也蹭蹭蹭往上鑽,“我答應什麽了?你看他把我當兒子嗎?他都不像個爹的樣子,我還舔着臉湊上去啊?”

徐春晔怒極反笑,他這種表情就代表着,今天他的脾氣是收不下來了。

“你還挺自覺,知道我已經把你趕出家門了,你已經不配在這個家裏呆着了。”

“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你不配做我兒子,我兒子早死了!”

他說的話越來越過分,情緒也越來越激動,就算梅靜站起來去拉着他,他也還是控制不住地一直在罵。

徐開慈先是愣住不說話,後面臉色也越來越差,程航一能看得到他的手一直在顫抖,連同平時安靜的雙腿也抖動起來。

徐開慈的牙根緊咬着,從牙關裏蹦出幾個字:“對,我早死了,從你把我從樓上推下來那天我就死了,從我沒有辦法再碰琴那天我就死了,徐春晔是你親手把你兒子殺了的。一個殺人兇手,有什麽資格在死者面前張牙舞爪?就因為你牛逼,就因為你嗓門大嗎?”

這下梅靜再也拉不住徐春晔,他怒不可遏地湊到徐開慈面前揚手扇了下去。只不過這一巴掌沒落在徐開慈的臉上,而是砸到了程航一的身上。

從很久以前程航一就發現了,徐開慈和徐春晔吵架或者怎麽,自己都不會有事,徐春晔不會罵自己,更不會打自己,但是氣急了徐春晔才不會管徐開慈身體到底怎麽樣,怒火會把理智燃燒殆盡,不管不顧地擡手就打了。

要放在以前就算了,徐開慈人高馬大這一巴掌算不得什麽,但現在不行,至少今天不行。從徐春晔走過來程航一就警覺起來,果然不出他所料,還好他彎下腰抱住了徐開慈,這一巴掌才沒有打在徐開慈臉上。

老太太和梅靜湊過來把徐春晔拉開,罵他怎麽可以動手打孩子。

徐開慈卻顫抖得更厲害,原本還虛虛點在腳踏上的一雙腳也掉了下去,手一下一下劇烈地蹭在腿上,把蓋在腿上毯子蹭掉落在地上。

他的胸膛氣得劇烈起伏,連說話都在大口喘息:“徐春晔……你是不是……有狂躁症?要不要我把我以前的心理醫生介紹給你?你絕對是有病,你真的病得不輕。”

就算被拉得很遠,徐春晔也還是伸着手指着徐開慈罵道:“你死了才好!你癱了才好!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玩這些沒用的東西我都恨不能掐死你!你早該被我打死,從你背着我偷偷考音樂學院的時候我就該打死你,還等你不要臉地把一個男的帶回家。”

他一把把梅靜推開,大步走進徐開慈的那個小卧室,等他出來的時候手裏拿着方才程航一把玩過的那支竹笛。

“從小就喜歡是吧?從小就不聽話是吧?正好現在癱了,我看你以後還怎麽玩這些沒用的東西!”

程航一瞪大,懊悔地想穿越回半小時前去,他就不該順手放桌上,就應該從哪裏拿的放回哪裏去。

他剛要出聲,剛要去求徐春晔不要激動。

可已經來不及了。

那支刻着“開明盛世,永懷慈悲”的竹笛,就這麽在徐開慈的眼皮子底下被徐春晔摔成兩半。

一直笛子最後發出的聲音,是掉在地上的哐當聲。就如同徐開慈摔下樓當天那樣,再也發出不出任何動靜聲響。

客廳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剩竹笛掉在地上的餘音,還有徐開慈大口大口喘息的聲音。

程航一着急地替徐開慈順着氣,小聲地說着:“別氣別氣,你放松點,你一會又痙攣了,我給你買,我給你買一模一樣的。哥,你放松一點……”

這些話根本就沒什麽用,這支竹笛是徐開慈四歲的生日禮物,是徐開慈接觸的第一個樂器,是打開他民樂大門的鑰匙。

無可替代。

徐開慈一瞬間想到自己被推下樓的那天,痛苦到連喘氣都覺得困難,更顧不上簌簌發抖的身體。

三年前和三年後,根本沒什麽改變,徐春晔看不慣的東西,還是随手就可以摔個粉碎。

只是徐開慈已經沒有那個能力去抗争了,哪怕只是簡單地把這支竹笛從他手中搶過來都不行。

“你都摔了吧,櫃子裏還有,你想怎麽摔怎麽摔,愛怎麽砸怎麽砸。徐春晔,你真的把你兒子殺死了。”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徐開慈不得不承認這句話說出口是帶着哭腔的。

徐開慈,真的被殺死了。

他睜開眼睛,不帶感情地對程航一說:“回家吧。”

輪椅停在玄關,程航一蹲着幫徐開慈穿鞋子,他的腳一直在顫抖,程航一都很難抓住幫他把蜷向腳心的腳趾順開,更別提順利地把鞋子套進去。

他擡起頭為難地看着徐開慈,知道徐開慈此時此刻有多想離開這個地方,但他又那麽講究,怎麽可能讓自己沒有穿戴好就出門。

“回家吧,不穿了。”

穿和不穿沒區別了,甚至活着或者死了,這會對徐開慈來說都沒區別了。

等電梯的時候,徐開慈聽見外婆家裏還有争吵的聲音,一聽就是外婆和梅靜在罵徐春晔。

但他已經沒心思去聽他們在說什麽了。

在電梯裏程航一還想說點什麽,含糊地喊了好幾聲徐開慈,徐開慈卻一個句號都沒回給他,只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雙手。

後面實在覺得煩了,才開口回了一句:“我現在很疼,你能不能讓我靜靜,就安靜一會。”

一直到車子面前,程航一準備抱徐開慈上車,他掀開徐開慈腿上的毯子才發現徐開慈失禁了,褲子連同襪子都是濕的。

徐開慈一直沒感覺到,這會視覺上的沖擊更大,加上先前的打擊,突然惡心得不行,偏過頭突然吐了起來。

他沒吃什麽東西,也就在醫院裏輸液的時候喝了點粥。

這會與其說吐,不如說在幹嘔。

可是胃裏就是很難受,翻江倒海的,就是難受得非得吐出來點什麽才舒服。

後吐了幾口混合着膽汁的苦水,嘴巴裏充斥着一股擺脫不掉的辛辣的苦澀。

程航一開了車門從車上抽了幾張紙又下來幫徐開慈把嘴巴擦幹淨,他還從來沒見過徐開慈這樣,一時間也手足無措起來,只能重複着:“你別緊張啊,我送你去醫院還是怎麽辦?怎麽會吐呢?哥你放松點啊……”

等徐開慈稍微平複一點,程航一才把綁在他身上的束帶解開,抱起他放進車裏。

“以後再也不來了,你稍微開心一點點好不好?你這樣這個年肯定過不好了,那個竹笛,我去找人給你重新買一個,我給你找人刻字。沒事的……真的沒事的。別氣了好麽?”程航一覺得自己好像真的不會安慰人,輾轉就只會這句話。

徐開慈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現在好像只剩還能呼吸一樣,口鼻并用地在喘息。

腦子裏一直在回想那支斷掉的竹笛。

他覺得外公給他取的這個名字,可真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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